被藏着的爱

刘英

                                                                

十年前，一场泥石流把婆婆家的房子冲毁了。丈夫担心老人一个人在老家不安全，便在没来得及跟妻子商量的情况下，直接把婆婆接了过来。当妻子下班回家，看到客厅堆满婆婆从老家带过来的东西时，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有对丈夫的怨恨，也有对婆婆的嫌弃。

因为在她看来，丈夫简直把她当成了透明人。这么大的事，居然没和她商量。婆婆的突然“闯”入，又让她的生活有太多的不习惯，她甚至感到自己被丈夫忽略了。

在婆婆没来之前，每次出去吃饭，丈夫总会先问她喜欢吃什么。可婆婆来了之后，一切大不一样。服务员端上来的菜，几乎都是婆婆喜欢的。每次過马路，丈夫的手永远都牵着婆婆的手。

而最让她忍受不了的是，婆婆生活很不讲究，经常用拖厨房的拖把来拖客厅，而拖厨房的拖把又没洗干净，于是客厅的地面总能看到明晃晃的一层油。她想提醒婆婆，却被丈夫一把拉住，“妈妈就是一位农村妇女，没那么多讲究，你多担待点吧。”

可是，有时婆婆总想多管闲事，甚至干涉他们的夫妻生活。她表现出不满时，丈夫依然让她多担待点。那时的她，无比愤怒。她于这个家而言，就那么可有可无吗？

由于丈夫对婆婆的袒护、她与婆婆的生活方式不同，让她有些不愿意回家。因此，她经常主动申请在单位值班，或者在丈夫和婆婆睡着之后才回家，然后独自去客房睡觉。

那一阵子，丈夫跟她的关系大不如前，夫妻之间的交流也几乎为零，偶尔打个电话把事情说了，便匆匆挂掉。她与婆婆的关系也更差，她几乎不跟婆婆说一句话，因为她一看到婆婆，心里就堵得慌。在她看来，是婆婆的出现，影响到了她的婚姻；也是婆婆的出现，才让她的家庭地位降低。

于是，她更加怨恨婆婆。不久后，婆婆被查出患了癌症。当婆婆虚弱地躺在病床上，依然想着回家给她煮饭时，她突然泪流满面。婆婆曾经对她的好，一幕幕闪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的衣服，全是婆婆手洗，即使在寒冷的冬天。每次她晚上加班，婆婆总在客厅等她回家才去睡觉。每次她回娘家，婆婆都会去超市买许多东西让她带给父母……

尤其是婆婆病危时，婆婆把这些年存的钱全部都给了她。婆婆对她说：“我的病不用治了，把钱留着给两个孙子。”

那一刻，她的眼泪奔涌而出。她突然感到无比后悔，后悔当初对婆婆的不理解、不包容。于是她二话没说，拿着婆婆的钱，走进了医院的缴费处。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有些被藏着的爱，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就好好珍惜。婆媳关系也是如此。

 

爸爸的胳膊长

秦湄

                                      

第一次在婆婆家吃饭，长方形的餐桌，婆婆把公公的餐具放得老远，说，你爸胳膊长，远一点也没事。

我不禁笑了，想起來，自己的爸爸也是胳膊长呢。

小时候，一家人团团围坐在长方形的餐桌旁，爸爸总是坐在最远的地方，什么好菜佳肴都搁置在我们兄妹的眼皮底下。

我们吃得香甜，从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

直到有一次，哥哥读了大学，那一年他第一次从省外回家，带回了爸爸爱喝的铁观音，他沏好茶，茶香飘向坐在餐桌角落里的爸爸。爸爸欣慰地笑，哥哥说：“爸，你坐中间来吧，这会儿可不用体现你的优势了。”

爸爸依然跟平时一样，叨唠一句：“爸的胳膊长。”然后依然坐在那里不挪动。妈妈在一旁看了，推推他，“你这老头子，总是仗势胳膊长吗？快，往前凑凑。”

从此以后，只要哥哥在家，必然要跟爸爸争抢那最远的餐位，哥哥的理由很充分，我个子比爸高，当然胳膊也比爸长，爸的宝座让我也坐坐。爸爸便不再争夺，幸福地坐在了中间的位置。可能是一时不适应，我们发现爸爸夹菜时总是伸长手臂的样子，不禁笑他：“爸爸，菜够得到，不用总是伸胳膊了。”爸爸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习惯了，你们还是把我的宝座还给我吧！”

其实也就是哥哥上大学那几年，爸爸总被哥哥拥着坐在中间，等后来，哥哥带了女朋友回来。妈妈摆放碗筷的时候，依然把爸爸的位置安排得最远，荤的素的香的甜的，妈妈都堆在哥哥和他的女朋友跟前，直到我嫂子进了门，爸爸依然因为“胳膊长”而坐得离菜、汤远远的。

等我也带了男朋友回家，那时又有了小侄儿，爸爸的胳膊就变得更长了，坐在最远的角落里，任凭谁劝，他都不换地方。

有时，妈妈干脆就拿个菜碟，各样菜给爸爸夹一些。“新人”总是不好意思，要跟爸爸交换场地。不等爸爸答话，妈妈就抢先说道：“你爸胳膊长！”爸爸总是笑，点着头，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他在厨房跟正在洗碗的妈妈抱怨：“我的胳膊咋就那么长呢！你总是说我胳膊长。”妈妈数落他：“你这老头子，你这胳膊不长，还想让谁的胳膊长？”看到我进去，他们便不争论了，我说：“爸爸，你的胳膊原来是妈妈说长的！”爸爸像个孩子，竖起他的食指，“嘘！”他制止我，然后学着小品里保安的样子，一边走出厨房，一边神气地喊：“爸爸胳膊长，爸爸骄傲！”

看着爸爸的样子，我悄悄和妈妈商量，要给侄儿们做个榜样，不能因为爸爸胳膊长，就总让他坐在边上。妈妈说：“你爸自己也不会乐意坐中间。”

后来，爸爸比妈妈先退休了，他天天上早市采购各样食材，烹调各种美味，把香喷喷的饭菜端上桌。以神厨自居的爸爸，总是坐在偏席，看着儿孙们吃饭，他花白的眉毛里充满喜悦，“幸福的人胳膊都长，爸这辈子胳膊都长！”

亲爱的爸爸，哪里是您的胳膊长，分明是您和妈妈对我们的爱无边呐！

 

 

最咸的蛋炒饭

于佳

                                                            

父亲很少下厨这件事应归咎于我那烧得一手好菜的母亲对他的纵容。几十年来，父亲在我家的厨房里只有過寥寥数次的表现机会。也真难为他能将每一盘菜的色香味形都折磨得一塌糊涂，而且无一例外地挥盐如土，齁得我猛往肚子里灌水，活像烈日下拉车的骆驼祥子。

五分自知之明，三分乐得清闲，加二分不思进取，父亲君子远庖厨已经很多年了。但他那特色鲜明的菜肴风味，尤其是多年前的一顿蛋炒饭所留给我的记忆，至今难以抹去。

17岁那年的我突然不可救药地厌学，同时结交了不少热血沸腾的狐朋狗友。在17岁的天空里，道德与法律的空气是稀薄的，周润发演绎的一个个快意恩仇、街头喋血的银幕故事，点燃了懵懂少年心中的英雄梦，一些天真而荒唐的错误就那么发生了。然后？当然是被发现了！东窗事发的我被迫转学到离家50里外的一个县城中学。

我自由落体般的堕落速度让一向以我为傲的父亲目瞪口呆，一生好强的母亲更是气得病倒了。父亲没有揍我，只是每天沉默寡言地照顾着憔悴的母亲，勉强做着咸得发苦的一日三餐。压抑的气氛让心虚的我喘不过气来，于是当其他同学尽情享受双休日时，我却在热切地盼望每一个周一的来临。

某个周一的早晨，我顶撞了父亲几句，早饭也没吃，就匆匆搭乘班车去了学校。

第二节课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发现有同学向教室外看。循着他们的目光，我看到父亲来了。他显然不想打扰正在上课的老师，所以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外，手里还捧着一个很大的白色搪瓷杯，杯口上用橡皮筋蒙着一小块报纸。

然而，老师终于发现父亲了，“您有事吗？”我垂下头，耳畔隐约传来父亲的声音，“孩子早晨没吃饭，他胃不好我给他送点饭。”我暗暗埋怨父亲，害得我在同学面前没了面子！

“你来干什么？我又不饿！”我气呼呼地面对父亲，毫不掩饰心中的不耐烦。他像是没注意到我的语气，一边将搪瓷杯递给我，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水，“早晨怎么不吃饭？你妈担心你饿了又胃疼，非让我给你送来，喏，蛋炒饭，还不凉，你趁课间吃吧。在外面住宿，得按时吃饭，省得你妈老惦记。”他又抹了抹汗，我抬眼瞥见他额头的白色发丝，那是我平日里不曾注意到的。

我得走了，单位还有事，骑车回去还得一个多小时，我这才想到，这个小县城每天只有一趟早班车。为了这区区一杯蛋炒饭，父亲却要骑着自行车往返上百里！

临走时，父亲默默地看了我好一会儿，却只说了一句话：“行了，回去吃饭吧。”我尝了一口，不咸。

看着自行车上父亲踽踽远去的背影，我使劲仰起脸，泪水奔流。

十几年过去了，我总也忘不了那白色搪瓷杯里蛋炒饭的滋味。那是我一生中吃过的最咸的蛋炒饭，因为其中掺了无数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