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土中念
清明的雨,总来得不疾不徐,像极了长辈们念叨往事时的语气,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缠绵。我站在山腰的石阶上,看着脚下被雨水打湿的泥土——它们黏在鞋边,带着山间草木的腥气,和二十多年前爷爷牵着我上山时,沾在他裤脚的那片土,一模一样。
小时候最怵的就是清明。天不亮就得被父亲从被窝里拽出来,穿上不常穿的深色外套,揣着纸钱、鞭炮和爷爷提前蒸好的米糕,跟着一群长辈往山里走。山路崎岖,早春的草叶还带着刺,刮在腿上又痒又疼,我总忍不住抱怨:“人都不在了,费这么大劲爬山,有啥用啊?”父亲听见了,也不骂我,只闷声说:“去了就知道了。”可我偏不明白,那些躺在土堆里的人,既不能应声,也不能给我们递一颗糖,烧再多纸、放再响的鞭炮,又能改变什么呢?
那时候,爷爷是家族里最“懂规矩”的人。每次到了祖坟前,他都会先蹲下身,用随身携带的小锄头,把坟头长出的野草一点点刨掉,动作轻得像在给熟睡的孩子掖被角。父辈们则忙着摆祭品,把米糕、水果整齐地放在石头搭成的供桌上,再倒上三杯白酒。我不爱看这些,只盯着爷爷手里的鞭炮,等他点燃引线,就捂着耳朵往远处跑,听着“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山谷里回荡,觉得比村里庙会的热闹差远了。
最让我好奇的,是烧纸的时候。长辈们蹲在火堆旁,一张一张地往里面添纸钱,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什么。有的说“爹,今年家里收成好,您放心”,有的说“娘,娃考上大学了,给您报喜”,父亲则会对着奶奶的坟,絮絮叨叨讲家里的琐事,从春耕的玉米种到我考试的分数,事无巨细。我蹲在旁边,看着跳动的火苗,总觉得奇怪:火苗明明该往上窜,可每次都会往人的脸上扑,暖烘烘的,一点也不烫。我问爷爷这是为啥,他抽着旱烟,眯着眼睛笑:“傻娃,那是先人在看你呢。”我撇撇嘴,心里偷偷嘀咕:骗人,明明就是风把火苗吹过来了。
那时候的我,还会私下里和小伙伴嘲讽这些“老规矩”。我说:“要是拜山能发财、能保平安,那山上的路早就被踩平了,哪还能长草?”小伙伴们跟着笑,觉得我说得有理。我们总觉得,长辈们的虔诚是“老糊涂”,那些烧纸、磕头的仪式,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形式。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有些道理,非得等岁月把人打磨出痕迹,才能真正读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