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41.等候天亮的守夜人
01.
一个星期后,梅尔维尔也离开了雅库茨克,但是朝相反的方向——北边——出发了,他要重回勒拿河三角洲。这一次他不仅带着宁德曼和巴特利特,还带着一个由士兵和雇来的向导组成的随行队伍。大总督恰尔涅夫兑现了诺言,看样子确实是整个俄国都在支持梅尔维尔。工程师总算拥有了进行彻底搜索所需的一切资源:官方支持信件、翻译、探路人、劳力、挖掘工具、健壮的狗和驯鹿、结实的雪橇,从雅库茨克一路向北贯穿全程的补给,以及散布在三角洲各处的食品存储站,那里存储着1万条干鱼。在西伯利亚的这一带,人们还从没有看到过这么多资源集中在一起。
然而即便有了这一切,搜寻还是举步维艰。梅尔维尔光是到达三角洲就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又在那里遭遇了一刻不停的狂风。风暴肆虐了一月有余。大多数时候梅尔维尔根本动弹不得。
3月中旬,天气终于暂时好转,梅尔维尔赶紧趁势出发。他和宁德曼还有一些雇来的最能干的雅库特人一起,马不停蹄地赶往宁德曼和诺洛斯跟德隆分开的地方。梅尔维尔打算从那里往南分散开来,以系统的方式,分四个象限逐一搜寻。
02.
连续一周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现。但3月23日,梅尔维尔沿着河流的一条偏僻结冰水道的宽阔弯道前进,发现前面几千码外的雪地中有个黑色的东西。他们赶紧朝那里走去,发现那应该是一种记号:四根木棍用绳子捆在一起。这个临时搭建的小工程上悬挂着一支猎枪。梅尔维尔立即认出那是阿列克谢的雷明顿。梅尔维尔陷入了沉思:这是个坏兆头。阿列克谢是队伍里唯一一位真正的猎人,是德隆的支柱。梅尔维尔查看了枪管,里面没有纸条。他不懂为什么要把猎枪放在这里。如果这是个记号,它想要标记什么呢?
虽然一切都深深地掩埋在雪地下面,但梅尔维尔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德隆和他的人曾在河流的这处荒凉的弯道上扎营。他请雅库特人在平地上仔细搜索,自己和一位名叫拉康迪的土著到坡道上去,拿罗盘测位置,也在高处俯瞰这一大片地方,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发现。梅尔维尔一上到坡道,就发现了一块衣服的碎片,然后又找到了半埋在雪中的一双手套。他来到一个生过火的地方。这里有大量浮木——有些已经烧得炭黑——都是从河那边拉过来的。附近还有一大块河冰,显然是准备作饮用水的。
03.
接着梅尔维尔看到雪地里露出来一件熟悉的东西,距离炭黑的圆木不远。那是一把铜质茶壶,因为在火上烤了无数次,已经被熏黑了。梅尔维尔大踏步走上前想捡起它,而就在那时,他被另一样东西绊了一下:一个人的胳膊和手,从雪地里伸出来,冻得僵硬,弯成一个奇怪的角度。拉康迪手里的罗盘掉在地上,吓得后退几步,在胸前划着十字。
在火坑附近,梅尔维尔发现了另外两具尸体。他让人把宁德曼找来,那时宁德曼正在很远的河边往下游搜查呢。在这重要的时刻,他希望宁德曼在场,跟他一起面对和消化这样的发现,做一个见证人。
等待宁德曼的工夫,梅尔维尔和拉康迪在雪地四周巡视。他们发现了一个药箱、一把斧头和一个近4英尺长的锡筒,里面装着珍妮特号这一路航行绘制的大量路线图和地图。
在距离露出地面的手臂几英尺远的地方,梅尔维尔发现了一个小笔记本。他拾起来,立刻就认出了笔迹。那是德隆船长自珍妮特号沉没那天起开始记录的“冰上日志”。皮面日记本已经很破旧,上面都是水渍,但里面的记录仍清晰易读。
04.
根据其上的记述,也根据梅尔维尔从眼前的情境中猜测出来的细节,一幅关于德隆的移动路线和他们苦难经历的清晰图景浮现出来。梅尔维尔先看了看最后一页日志,然后又翻到前面开始仔细阅读,寒风把纸页吹得噼啪乱响。
10月9日,就是宁德曼和诺洛斯离开大家,出发向南走的那一天,德隆和队员们碰到了好运。那天阿列克谢打回三只雷鸟,他们炖了一锅热汤。因此而有了点力气之后,11个人踉踉跄跄地往南走了几英里,循着宁德曼和诺洛斯的足迹。在河水边上,他们发现了一条已经腐烂的独木舟,就在里面躲了一夜。
第二天,10月10日,阿列克谢看到雪地里有更多雷鸟的足迹,但他无法让任何猎物现身。他们在一处雪堤的洞穴里扎营,没有吃的,只能一人吃一勺甘油,那是从安布勒医生的药箱里找到的一种无色无味的软膏。这显然不够,几个人开始啃自己身上的鹿皮衣。德隆写道:“大家都很虚弱,求上帝帮助我们。”
05.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根本动弹不得,无力再迎着狂风前进了。他们越来越饿,只好从地里挖出一簇簇地衣和北极柳科植物,用它们烧茶喝。“每个人都日渐虚弱,”德隆说,“都快没力气去捡柴火了。”
10月13日,德隆写到那已经是珍妮特号沉没的第123天了。他开始绝望。他们没有吃的,只能多喝点儿柳枝茶。德隆一直眼望南方,希望宁德曼在土著的帮助下再次出现在视野中,但没有人来。“我们无法逆风行走,待在这里就意味着饿死,”他写道,“没有宁德曼的消息。我们只有寄希望于上帝,除非上帝施恩,否则我们就完了。”
他们又把自己往前拖动了一两英里,然后发现沃尔特·李不见了。他们在后面几百码的地方发现了他,他躺在雪地里,求众人别管他,说他只想死在那里。他无精打采,看上去心烦意乱。大家聚集在他身边,诵读祷词。终于说服他又站起来走路,随后就在一条溪流对岸有雪堤的地方扎营。不久又刮起了大风,又一个“可怕的夜晚”降临了。
06.
第二天他们又有了一点儿好运:阿列克谢射死了一只雷鸟,那天晚上除了柳枝茶外他们又能喝点汤了。10月15日早晨,他们煮了两只旧靴子做早餐,费好大力气啃皮革。阿列克谢状况不佳。德隆在日志里说他“垮了”,不想再出去打猎了。大家都望眼欲穿地等待着宁德曼的身影,黄昏的薄暮中,德隆觉得他看见南边地平线上有营火的黑烟。
第二天早上,安布勒宣布阿列克谢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医生已经无能为力。他的脉搏很微弱,瞳孔已经放大。安布勒为因纽特人施了洗礼,德隆为他向主祈祷。
那天傍晚,阿列克谢死了。安布勒记录他的死因是“饥饿与寒冷造成的身体衰竭”。德隆把一面海军军旗盖在他身上,第二天,他们把他放在河面上,用冰板覆盖了他的身体。人们想起阿列克谢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在阿拉斯加的圣迈克尔,他们曾登上过珍妮特号。
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