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1371】
读物本·欢迎你再来 蔡崇达
作者:八音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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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止转载】读物本 / 现代字数: 9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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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

创作来源转载作品
角色0男0女
作品简介

原来,成年人的委屈,往往都是无声的。 所谓的成熟,就是一个不断按下静音键的过程。 (我任性,不想分段,请一个人读完)

更新时间

首发时间2024-09-10 22:04:01
更新时间2024-09-11 09:3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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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正文

“欢迎你再来”

和黑昌熟悉上,是去年回家过年时。

那是我在时隔两年多后第一次返乡。

两年多没回家乡,倒也说不出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此前父亲去世了,回到家乡,按照繁文缛节终于把葬礼办完,突然觉得有种深深的说不出的累和厌倦。

我曾以为,自己不算特别难过。父亲中风多年,如此艰难地熬了这么多时日,他真的尽力了。那个葬礼上,我表现得很成熟,每个流程、每个细节我控制得很好,好到,按照习俗该号哭的时候倒突然哭不出来。

就是最后父亲的身体要火化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无法坚持了。火化的按键是我按下的,按下后,我突然觉得,我得确定下待会儿送葬队伍的排序,可千万不能搞错了。然后我小跑出火化室,很礼貌地和候在那的哀乐团、师公队伍说:“很快的,稍等下就好,要是方便,咱们按照顺序先排下队?”好像这件事情,比看父亲最后一面都重要。

本来报社的主编给我批的是一周的假期,还说,如果需要,再和他说,他理解的。

但其实葬礼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葬礼后第二天,时间就全空出来了。

我因此不知道我要干吗,我坐着也难受,站着也难受,躺着也难受,我在家里怎么都难受。我也不理解为什么难受。

我走出家门,走在哪,总有人要安慰我。他们不需要安慰我的,我觉得我处理得很好了,我反而很厌恶他们一次次提及这件事情,他们一说,我就找个理由转身赶紧躲回家。

熬到第三天,吃饭的时候,我和母亲假装随口一说:“报社在催我回去了。”

母亲看着我,直直地看着我,看了许久。

她似乎想了很多东西,但她就说:“那就回去吧。”

我说:“母亲你呢?要不随我去北京?”

母亲说:“我觉得我还是留下好。”

现在回想起来,我的反应确实很不正常。听到母亲的回复后,我就马上去收拾行李了,甚至马上定了最快的航班。那天,泉州下午没有回北京的航班,我为此还买了从隔壁城市厦门出发的机票。

要离开的时候,母亲就坐在门口。那时候正下午,阳光像雪花一般打在她身上,衬得母亲身后的房子像个黑乎乎的洞。

我愧疚了,我说:“母亲,要不一起走吧?”

母亲应该是为了安慰我,笑着说:“走吧,你搞好你自己,我搞好我自己。好一点了再回来。”

我还是离开了。我在东石镇转盘那找了辆车,一上车就和司机说:“赶紧开,去厦门机场,赶紧开。”

司机正在抽烟,说:“别急,我这烟刚点上。”

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吞吐着烟雾,我的脚焦虑地抖着。我还是催了:“师傅快点,快点走。”师傅不耐烦,转过身白了我一眼,却愣住了。他说:“你好像哭了。”

我说:“我没有啊。”

当时的我在北京谋得一份都市报社会版热线记者的工作,是那种屁股没法沾上椅子的工作:哪里有人丢猫了,有人自杀了,有人养出十几头的兰花了,中国第14亿个人诞生在北京的哪家医院了……突然的一件什么事情,就要拽着我,马上脱离身处的状态。

当时热线记者要轮流佩戴一个手机,以保证无论何时这座城市犄角旮旯发生了鸡毛蒜皮的事情,都可以马上找到人。

我曾在刚蹲着马桶的时候接到过电话,那边激动地和我说厨神争夺赛决赛时竟然有人做的是西红柿鸡蛋汤;在点的菜刚上桌的饭店里正要夹汤里的肉丸时接到过电话,告诉我亮马桥边发现一具浮尸……本来我是极度厌恶这份工作的,觉得做着这样的工作,自己的生活破碎且没有建构秩序的机会。

回到北京后,我突然觉得这份工作很好。这座巨大的城市,一直在发生那么多的故事,它们一发生,就像新生儿毫无节制地嗷嗷叫唤,要我们过去,让尽可能多的人知道它们诞生了。

反正我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么多的时间,让这些毫不节制的故事这么毫无边界感地挤占,倒也是解决方案。

我主动申请,夜班热线也由我来吧,假期乃至春节的热线我都来值班吧。同事们对我当然觉得不好意思,甚至自此总愧疚地主动关照我。但他们不需要愧疚的,其实是我在利用这些故事:它们一个个喧闹地占满我的生活,我因此被挤压到完全没有机会去琢磨我心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已经发生了什么。

是的,对于心里发生了什么,我觉得,自己最好不知道。虽然,我总是觉得心里慌慌的,甚至察觉到自己越来越异常,比如开始厌恶“未来”“将来”这类字眼,比如我经常一整天就盯着那个热线电话,期待着这个城市新长出什么东西,赶紧来占据我的时间。

如此糊里糊涂,竟然拖成了两年多没回家乡了——毕竟,热线电话无论白天夜晚,平日还是假期,都在我身上。

但我一度还觉得,起码对于家乡、家人那部分,自己处理得还不错。

从父亲葬礼回来后,我是莫名和母亲怄着气,有半年不怎么说话,但后来,还是每周和母亲通话一次,和以前一样——以前父亲中风,舌头也瘫了一半,说话不利索,从那时候起我就只和母亲通电话了。我依然会和母亲聊聊天,她会和我说一些自己和镇上的人发生的故事。只是我不会再问父亲的情况。不问了,我感觉他就应该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即使有时候脑子里会有杂音提醒我,父亲不在了。但我不问了,这件事情就似乎因此没被坐实。

第一年春节,得知我无法回来,母亲说:“不回来也好,你终究要在外面安家的。”

第二年,母亲觉得我不对劲了,说:“你是不是害怕回来了,你是不是还是处理不好你父亲离开的事情?”

我说:“没有啊,就是忙。”

到第三年临近春节,母亲判定我是有问题了。

有一天母亲突然问我:“你这几年怎么样?”

我说:“我没事啊,就一直失眠,估计是因为一直值夜班。”

“你几岁啊?”

“你都记不得了?我三十多了。”

“我意思是,你才这个岁数就一直失眠,你肯定没处理好。你还是没搞好你自己。”母亲说得斩钉截铁的。

“那你怎么样呢?”

我突然觉得,母亲和我像是受伤并排躺在病床上的战友,在相互询问伤情。

“我也算不上特别好,但对于过日子,我还是比你有经验的吧。”母亲竟然还轻声地笑了一下。

母亲最后下了个判断:“有问题,就回来一趟吧。”

我不理解母亲为什么就此判断我有问题,以及,为什么我有问题了,治疗方法是“回来一趟”。

但我还是回来了。

我确实也隐隐觉得,我好像得回去一趟了。

那一天我是在深夜乘飞机到达家乡的。

或许是在北京住惯了,身体习惯了干燥肃杀的空气。再回到这个南方海边小镇,一出飞机舱门,就感觉黏腻的水汽往身上贴,往鼻孔里、往皮肤上的每个毛孔里钻。感觉过不了几天,自己的鼻子里、身体上,都该长青苔了吧。

换上出租车,本来想透口气,开了下窗,黏腻的空气一团团往脸上、身上打。关上车窗,我开始恍惚,自己竟然在这里生长的?这样的体感,真真切切地告诉我,再如此下去,真成了家乡的异乡人了。

我一开门,就看到母亲坐在椅子上,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哎呀,我竟然睡着了。”母亲听到我进门,突然醒来,似乎还一不小心流了口水。看样子睡得不错。

南方没有暖气这回事,晚上要进被窝是最难的。母亲知道我要回来,连续晒了几天的棉被,但棉被没有留下阳光的多少痕迹。钻进被窝那一刻,感觉自己钻进了冬天海边的滩涂里,我忍不住吸了一口气,然后再不敢轻易移动,直到感觉自己身体上的温度,慢慢被棉被吸收了,好似自己终于抽出根系,扎进棉被里,构成一条系统了,世界才重新暖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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