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才女友》读书笔记
我们就是庶民,庶民就是争抢食物和酒,就是为了上菜的先后次序、服务好坏而争吵,就是那面肮脏的地板——服务员正在上面走来走去,就是那些越来越粗俗的祝酒词。庶民就是我的母亲,她喝了酒,现在整个背都靠着我父亲的肩膀上。我父亲一本正经,我母亲张着大嘴在笑,因为佛罗伦萨的古董商人讲了一个淫秽的段子。所有人都在笑,包括莉拉,她看起来像要把自己的角色扮演到底。
在开向贺拉斯街的那段路上,我开始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和其他人格格不入,这让我很不开心。我和那些孩子一起长大,我觉得他们的做法非常正常,他们充满暴力的语言也属于我的世界,但我的日常生活却走上了另外一条道路。已经有六年了,我所经历的生活是他们所不了解的,我在这条道路上一帆风顺,所向无敌。和他们在一起,我平时学的东西一点也用不上,我必须克制自己、降低我自己来适应他们。
那时候,莉拉的父母、我的父母,以及所有人的父母,在我看来都很老。我觉得他们和祖父祖母、外公外婆都没有太大差别。在我眼里,他们都背负着一种冷冰冰的生活,他们的生活和我、莉拉、斯特凡诺、安东尼奥还有帕斯卡莱的生活没有共同之处。我们这些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激情里,充满思想,热情洋溢。
我满脑子混乱的想法:拥抱她,和她一起哭泣,吻着她,拽着她的头发,一起大笑,假装很有性经验,高调地教育她,在最亲密的时候推开她。但最后,唯一一个挥之不去的想法是:在大清早,我从头到脚把她清洗干净,晚上斯特凡诺会把她彻底玷污。我想象着,她像这个时候一样,光着身子被她丈夫紧紧抱着,在他们新家的床上,火车从他们家窗户下面开过,发出铿锵的声音,他很粗暴地进入她,非常干脆,就像酒瓶的木塞子进入瓶颈一样。我忽然觉得,唯一可以对抗我感受到的,或者我可能会感受到的痛苦的办法,就是找一个非常僻静的地方,让安东尼奥在同一时刻对我做同样的事情。
她的笔迹给我一种感觉:就好像我从自己身上逃开了,现在奔跑在自己前面一百米的地方,充满了能量,非常和谐,是落在后面的那个我所不具有的力量和协调。
这我为自己感到脸红,我们的命运分道扬镳,我再也没办法勾勒出一张使之相连的图纸。那个日子非常具体,会让我们的生活差异越来越大,鸿沟越来越深,最糟糕的是,她的命运要比我的好得多。
这也许验证了莉拉的话:要战胜那类货色,只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一种他们没办法想象的生活。
我从窗子看着她,感觉到她之前的样子已经破碎,我回想着她在信中写的那段优美的文字,铜锅的破裂和变形——那是我经常运用的一个意象。每一次当我感觉到她或者我自己的心里产生裂缝时,我都会想到那口锅。我知道,或者说我希望,莉拉不会一成不变,她迟早会又一次把这一切都打破。
“你还在这些事情上浪费时间啊?莱诺,我们正在一个火球上面飞行,冷却的那部分浮在火山岩浆上,我们在火山边上修建了楼房、桥梁还有街道,维苏威火山时不时会喷点儿岩浆,引发地震,把一切都毁掉。还有一些微生物会让我们生病,要了我们的命。战争。悲惨的日子。我们所有人都变得很快,每秒钟都可能会发生让你痛苦的事情,你没有那么多眼泪可以流。你在干嘛?通过一个神学课程来了解圣灵是什么?别扯这些了,这个世界是魔鬼创造的,不是圣父、圣子和圣灵!你要看看斯特凡诺送给我的珍珠项链吗?”
好像说,我父亲做市政府的门房,他和市长是一体的,和指挥官是一体的?好吧,假如是第二种情况,那就像是一种散发出来的东西:液体、汗水、声音,就像人散发出来的东西,是人的一部分,因此认为圣灵、上帝和耶稣是分开的,那有什么意义呢?或者圣灵是最重要的,其他两个只是他的化身。我不明白他的功能。”
我缺少的东西,她有;或者她缺少的东西,我有。在金钱方面,我的感觉很强烈。在那种持续改变角色的过程中,有时是愉快的,有时是痛苦的,这让我们谁也离不开谁。
我把不同时期的不同事件联系起来,然后找出这些事情之间相似和差异。我喜欢找出事件之间的联系,尤其是关于我和莉拉的事。那段时间里,这成了我每天都考虑的事情:我在伊斯基亚过得很好,而同一段时间,莉拉在这个破败的城区过得很糟糕;离开伊斯基亚岛屿让我很痛苦,她现在却越来越幸福。这些幸福和痛苦的程度都一样,就好像因为某种邪恶的魔法,一个人的痛苦会转化成另一个人的欢乐,或者正好相反。
我经历的童年和青春期,让我觉得理由很充分,因为一看到他我马上会想到多纳托·萨拉托雷,尽管他们一点儿也不像。我想起了他父亲对我做的事情,而我没有力气推开他,这种回忆勾起我的愤怒和憎恶,并延伸到他身上。当然,我爱他,渴望和他交谈、和他一起散步。有时候我费尽心思地想: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父亲是父亲,儿子是儿子,我可以像斯特凡诺对待佩卢索家人那样对他,但我做不到。只要一想到要吻他,我就感觉到多纳托的嘴,父亲和儿子混为一体,激起的快感和厌恶感像浪潮一样袭击着我。
小时候的我们幻想着:发表一本像《小妇人》一样的书,我们会获得财富和声誉,还有装满金币的保险箱,我们的城堡里有一群群穿着制服的仆人供我们使唤。这些想象完全褪色了,也许现在对我们来说:金钱就像水泥,可以加固我的生命,可以防止我们的生命和我们最亲爱的人一起溃散,这种感觉越来越强了。但财富最根本的特征已经开始慢慢具体化了,成为每天的生活,成为生意和洽谈。青春期的财富,充满天真幻想的景象,那些别人从来没有见过的鞋子,到后来具体表现为里诺的不满和暴躁,他希望像阔佬一样花钱。财富体现为电视、马尔切洛的面条和戒指,他想用这些收买一份情感。最后一步一步地,财富体现在那个年轻、彬彬有礼的斯特凡诺身上,他靠卖香肠赚钱,有一辆红色的敞篷车。他花四万五千里拉,眼睛都不眨一下。他给那些图纸装上镜框,除了卖奶酪,他还想做鞋子的买卖。他投资买皮子,雇人,好像非常确信自己能开启一个和平富裕的新时代。总之,这就是财富在日常生活中的体现,一点光辉、一点荣耀都没有了。
海滩好像无边无际,空荡荡的,沙粒很大,每走一步都吱吱作响。大海散发出一种强烈的气息,还有干巴巴、单调的响声。
他们想,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他们已经在上面压了一块石头,但他们还是在里面,和之前一样,他们也让我们待在里面。就这样,我们根本就没意识,一切照旧。
这样我们就回到了“之前”的话题上,但和我们小时候提到的“之前”完全不同。她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以前不知道,现在仍然不知道,因为我们没法理解发生的事情。这个城区的每样东西、每块石头,或者说每块木头,都是在我们之前出现的。我们在这里长大,我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些,从来也没有想过,也无法了解。
夏天来了,她开始用一种很难形容的态度对待我。我看得出她很焦虑,和以前一样有攻击性,我很高兴,因为我了解她,同时我也感觉到,在她那种惯用的方式背后隐藏着痛苦,这让我很难受。她很痛苦,我不喜欢她痛苦。我更喜欢那个和我不一样的她,那个不会有焦虑的莉拉。我发现她的脆弱之处,这让我觉得很不舒服,这种不舒服暗地里转化成了一种优越感。
我沉浸在自己的快乐里,我记得有一种淡淡的光,好像来自大地深处,而不是来自天空,但从表面上看来,这种光是一种贫穷、肮脏的光。
这种不对应的情感让我感到痛苦,我不得不离开了。因为她更喜欢在鞋子上的这场冒险,而不是我们的谈话;因为她是独立的,而我需要她;因为她有一个可以投身的世界;因为帕斯卡莱——一个年龄比我们大的男人,而不是一个小男孩,他肯定已经找到了其他机会去看她,去挑逗她,想暗地里成为她的男朋友,和她接吻,抚摸她,就像其他男女朋友那样。总之,现在我觉得,对于她,我越来越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总之,到处都是一副百业待兴的样子,就好像卯足了劲,要改变原来的模样,要把之前的积怨、紧张和丑陋全部化解,要呈现出一副新面孔。
男人不断发火,最后他们会平息下来,但是女人呢,她们表面上很安静,心平气和,但她们会愤怒到底,停不下来。
血,一般是经过激烈的争吵和肮脏的辱骂之后,才从伤口里流出来,事情总是按照这个顺序来。
海浪像蓝色的金属管子,向上空喷洒着蛋白一样的泡沫,粉碎成无数亮晶晶的碎末,一直甩到我们的脚下,激起了大家一阵惊呼。尽管我沉浸在眼前的风景里,记住了很多细节,但有很多东西在我眼前展开,匆匆溜走,让我无法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