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章 从前的官场愣头青
1.郁闷的“副部长”
01. 道光二十九年(1849),曾国藩由“内阁学士兼任礼部侍郎衔”升补礼部右侍郎,从虚职变为实职,成了清朝开国以来湘乡县出的第一个实职侍郎。这是一次非常重要而关键的跃升,从此曾国藩就有了实权。传统时代,人活着最大目的是什么?对大部分人来说,就是四个字,升官发财。刚刚步入政治高层之际,曾国藩是十分兴奋的。他不无自负地在书信中对陈源兖说,如此顺利,连他自己都感到很意外。就是那些非常推重我的好朋友,也没有人敢做这样大胆的预期。得意之态,溢于言表。
02. 刚刚升为侍郎,曾国藩工作也更加卖力了。曾国藩在道光二十九年(1849)家信中汇报自己初任礼部侍郎的工作情况,以前虽然兼礼部侍郎衔,但是完全不管部里的事。现在正式做了“副部长”,情况不同了。每天都要坐班,下属一共一百多人。每八天要去一次圆明园向皇帝汇报事务,叫作“该班”。如果有什么急事,不到八天就要去见皇帝,叫作“加班”。除了工作,私人应酬也多,所以这一段特别忙,几乎没有片刻闲暇。升官之后,为了督促自己继续写日记,曾国藩托纸店专印了一份日记用纸,开始写《绵绵穆穆之室日记》。
03. 这段日记体例特别,每日日记分为八栏,分别为“读书”“静坐”“属文”“作字”“办公”“课子”“对客”“回信”,每日按格填写。身为侍郎的他一天所做之事,大抵是每天上午都要赴署办公,其他时间要课子读书见客应酬。曾国藩在家书中汇报说,自己在礼部工作顺利,与同事们相处得很好:他已经很熟悉现在部门的工作了。下属官员也都很佩服他,所以同事关系处得不错。如果一辈子这样在礼部当官,平平顺顺、尽职尽责地为国家办事,他也很愿意。在紧张的工作之余,曾国藩仍“手不释卷”,只不过更注重实用了。曾国藩对于“经世之务及在朝掌故”十分留意,按类别“分汇记录,凡十有八门”。
04. 湖湘学风是经世致用。因此曾国藩早就注重研究实际政治。虽然致力理学,但是他并没有被理学遮蔽全部视野。他考察研究范围极广,认为“天下之大事,宜考究者凡十四宗,曰官制,曰财用,曰盐政,曰漕务,曰钱法,曰冠礼,曰昏(婚)礼,曰丧礼,曰祭礼,曰兵制,曰兵法,曰刑律,曰地舆,曰河渠”。这是他与当时诸多理学之士的明显不同之处。中国传统学术本来只讲究义理考据和辞章,他又加上经济一门。他说:“为学之术有四:曰义理,曰考据,曰辞章,曰经济。”由此可见,刚刚升官后,曾国藩是雄心勃勃,想在国家大政中有所建树的。但是,做了一段时间高级官员,曾国藩就不再那么兴奋了。
05. 我们看他在北京当官后几年,诗文反映出来,他的心情是非常灰色的。比如这一首写给好友刘蓉的,意思是说,别看我现在身居庙堂之高,其实只是庙堂之上一个没用的小摆设。天天这样不上不下、非驴非马地混日子,只觉得自己面目可憎而已。再看另一首写给弟弟们的,意思是说,我现在做这么一个小官,每天的工作如同支床石一样,疲倦麻木。我天天想念家乡,如同离了娘的小孩。愁闷极了,不如干脆找几瓶好酒,喝得大醉,什么都不知道好了。有时候,他居然后悔进入仕途,梦想过上野人生活。
06. 道光二十九年(1849)十月初四日,也就是他升任礼部侍郎后十个月,他在家信中竟然做了这样的表示:他这个“副部长”感觉自己的所作所为于国计民生无补。如果几个弟弟有谁能够出来做官,家里生计不至于困窘,他就打算辞官回家,侍奉堂上老人,不再混迹于官场了。这样的文字还有许多。在写给陈源兖的信中,他说自己“时时有归家奉养之志”。咸丰元年在写给欧阳兆熊的信中说自己近年来因“官牵私系,遂成废物”,在官场上如同废物。在复江忠源信中也说:我打算一年左右时间内就以养病为由辞官回家,因为自问我的精神魄力,无法对这个国家有所推动,在这里混日子,实在对不住这份工资和地位。
07. 为什么升了官却这样郁闷呢?主要是曾国藩升官,不是想给自己谋多少好处。他是想给国家多做些实事。但是道光晚年的政治环境,让他做不了什么事。道光年间从外部看,鸦片战争让中华帝国臣民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受到颠覆性的打击。从内部看,腐败已经渗透了帝国机体的每一个细胞,四肢五脏,无不腐烂,一场翻天覆地的大起义,太平天国起义正在酝酿之中。在这种情况下,大清朝的高官们却一个个都在混日子。道光皇帝在历史上以俭朴闻名,身上打满补丁,早餐舍不得多吃一个鸡蛋。说是有一次,他和一个大学士聊天,问大学士,你早餐吃什么?大学士说,臣很俭朴,只吃三个荷包蛋。
08. 道光一听,吓了一大跳,说你真阔气啊!朕早餐一个也舍不得吃。为什么呢?因为内务府官员骗他,说外面鸡蛋三十两白银一个。当然,这只是一个笑话。但是笑话往往会反映一些历史事实。道光皇帝为人确实很节俭,所以我们看故宫现存的道光画像,道光皇帝确实瘦到了“骨瘦如柴”的地步。然而,他的能力也就到此为止了。他用的大臣,又都是穆彰阿那样“多磕头,少说话”的角色。他们眼看着国家一天不如一天,却都不敢向皇帝直言。只有曾国藩特别着急。早在道光二十四年(1844),太平天国起义六年多前,曾国藩就敏锐地预感到,一场席卷全国的大动乱正在隐隐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