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 下
1. 《天下》出自《庄子》杂篇,是《庄子》一书的序言,也是研究中国先秦哲学史的重要文献资料。
文章首先探讨了学术上道术和学术之间的区别,指出只有天人、圣人、神人以及至人才能通达道术,而学术则是各门各派具体的、片面的思想;随后,罗列了墨家学派、宋尹学派、法家学派的学说,指出其多为偏执一方之术;接着,阐释关尹和老聃的道家思想,充分赞扬了他们的学说观点和谦卑的处世态度;最后,概括了庄周的思想、批判了各名家的学说。本篇言论虽有一定的偏颇,但也可看成是对先秦学术的总结。
原 文
2. 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古之所谓道术者,果恶乎在?曰:“无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
不离于宗[1],谓之天人;不离于精,谓之神人;不离于真,谓之至人。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2],谓之圣人;以仁为恩[3],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熏然慈仁[4],谓之君子;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参cān为验[5],以稽为决[6],其数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齿[7];以事为常,以衣食为主,蕃fán息畜xù藏[8],老弱孤寡为意,皆有以养,民之理也[9]。
3. 古之人其备乎!配神明,醇chún天地[10],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11],系于末度[12],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其明而在数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搢jìn绅先生多能明之[13]。《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14],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15]。
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16]。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虽然,不该不遍[17],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
● 桑林祷雨
注 释
[1]宗:根本,指道之根本。[2]兆:用作动词,指预示,预兆。[3]恩:恩泽,恩惠。[4]熏然:南风温和吹拂的样子。[5]参:综合比较。[6]稽:考核,考查。决:判断。[7]齿:次第,序列。[8]蕃:繁殖。畜:储蓄。[9]理:人之常情。[10]醇:通作“准”。[11]本数:根本体制。[12]末度:具体举措。[13]邹、鲁:皆为周代国名。搢:笏。[14]数:大概,大略。[15]称:引,引用。[16]一察:一己之见,一管之见。自好:自以为是。[17]该:通作“赅”,齐备,完备。
译 文
4. 天下研修学术的人很多,并且都以为自己的学问达到了巅峰。那古时候所说的道术究竟在哪里呢?回答说:“无所不在。”又问道:“神从何而降?而明又从何而生?”回答说:“神圣有神圣的由来,王业有王业的成因,都源于道。”
未离根本的,可称作是天人。未离精纯的,可称作是神人。未离本真的,可称作是至人。以天为主宰、以德为宗本、以道为门径、能预知变化的,可称作是圣人。用仁来布施恩泽、把义作为道理、用礼来规范行为、用乐来调和性情、看起来温和慈爱的,可称作是君子。以法规为尺度,以名号为标记,以综合比较为验证,以考察来判断,次第就像一二三四那样明晰,百官依此排列,并以职事为常理,以衣食为宗旨,生产储蓄,关爱老弱孤寡,使其皆有所养,这是治理人民的常理。
5. 古代圣贤都是很完备的啊!合乎神明,仿效自然,滋养万物,润泽百姓,以天道为宗本,以法度为细枝末节,六合四时通畅,事情无论小大精粗,其作用无处不在。古代的道术和法规体制,有很多都保存在世代相传的史书里。一些保存在《诗》《书》《礼》《乐》里的,邹鲁一带的儒家学者大都知晓。《诗》用以述志,《书》用以记事,《礼》用以规范行为,《乐》用以调和性情,《易》用以阐明阴阳,《春秋》用以公正名分。这些法规体制遍布于天下,并设立于四境,百家之学还经常引用称颂它。
天下大乱,圣贤不显,道德分歧而无法统一,天下人多各得一管之见而自以为是。例如耳、目、鼻、口,它们都各有各的功能,但却不能共通。也犹如这百家学说,各有所长,各有所用。即便如此,也不全面,都是些见识浅薄之人。割裂天地之美,离间万物之理,把古代德行完美之人弄得很少能匹配天地的完美,相称于神明。因而,内圣外王之道受蔽而无法阐明,郁塞sāi而无法发挥,天下的人随心所欲而自为道术。可悲啊!百家都各行其道而难以回头,定不会合乎大道了。后世的学者,可悲之处就是见不到天地的本真和古人的全貌,道术也将被割裂!
原 文
6. 不侈chǐ于后世,不靡于万物[1],不晖huī于数度[2],以绳墨自矫[3],而备世之急。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墨翟dí、禽滑厘闻其风而说之[4]。为之大过,已之大顺。作为《非乐》,命之曰《节用》。生不歌,死无服。墨子泛爱兼利而非斗[5],其道不怒。又好学而博,不异,不与先王同,毁古之礼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