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余生 自在从容】 篇贰

引言：

人生最曼妙的风景，是内心的淡定和从容，待将世事一一经过，千帆过尽，再热烈之物都成平常事。

本系列从普通人、平凡事中讲述从容的真谛，空山寂静，惬意淡淡。一低眉一颦笑，一投手一顿足，跟随内心驱遣。如此，最自在，亦最简单。

 

 

辑二 ：过日子也是参禅

过日子像在读一本书，一会儿花儿开了，一会儿叶子落了，一会儿下雨了，一会儿天晴了，到手的每一页都慢慢瞧、细细翻。水喝得太急，容易呛着。

 

 

1.唯有相思不曾闲

相思，是心中藏百花，只待风来吹。

那花，一定是罂粟，是毒，叫人上瘾，是晚来风急雁过伤心，是柴火上落着的雪偷偷藏起的温热，一颗踉踉跄跄跌跌撞撞的心啊，美着，愁着，叹着，梦着，恨着，就是不消停，一刻也不曾闲过。

与阳光和热闹隔绝，一个人静夜里，想她的气息，耳后的痣，眉间的惆怅，半是喜悦，半是疼痛，既热又凉，既快乐又悲伤，待相见，又怕见，心，饶有风情又甜蜜动人。

 

 

2.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金岳霖，一生挚爱林徽因，甚至于林徽因去世多年后，已年逾古稀的他，还会在林徽因生日那天一反节约常态，宴请众位好友，怀念林徽因。如此深情的爱，即使他满脸皱纹，她垂垂老矣，他还会记得与她最初的相遇，那个街道的拐角，那天的暖风和花香。

八十一岁的台湾人老夏，患了阿尔茨海默病，很多事情统统忘了，记忆被病魔擦去，记不得孙女，记不得吞咽，他忘记了整个世界，唯独没有忘记他的老伴儿“翠娥”，每天他都要不停地寻找翠娥，确定她在身边才能安心，任何带“娥”字发音的词语，都会被他念成“脆鹅”，常常会说“脆鹅奔月”……老夏说：“这辈子，她嫁我，我讨她，很幸福了。”

 

 

3.成都一对九十多岁的老夫妇，结婚七十多年，一起熬过了食不果腹的岁月，也一起互相支撑着走过人生的挫折和崎岖。奶奶年纪大了，手指因关节炎疼得厉害，无法自己打理长发，老爷爷就每天为她梳头，因为眼睛看不清，每梳一下都会关心地问一句：“梳疼了没？”而老奶奶则每天雷打不动地为眼睛不好的爷爷卷烟。他们携手一生，可觉一生还是太短。

八十多岁的吴爷爷和李奶奶自幼相识，青梅竹马，一直同伴同行，从未分开过，直到去年李奶奶因病住院。吴爷爷腿脚不好，无法陪伴到妻子身边，非常思念担心，于是每日给老伴儿写信，写了上百封“鼓励的条子”:“昨日我强烈要求儿子带我来看你的，见到你疲倦入睡，我只好离开，见到你气色还好，我放心了。冬天没有什么了不起，杭州已经雨雪纷飞了，成都根本不下雪，冬天这一关好过的。开心不到十分，因为你不在身边……”

 

 

4.少年时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破壁当啷响，若是一时的情动沉淀成了一世的相思，才让人唏嘘断肠。那一种相思啊，虽跋涉千里，却依然宛如初遇。

沈从文与张兆和的第一次邂逅是在胡适的办公室里。张兆和清丽明雅的气质让这个潦倒的书生一见钟情。这一面，沈从文的心里就悄然种下一颗相思的种子，卑微地爱上了张兆和。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她在操场吹口琴，他就在一旁静静地看，无论她走到哪里，他都如影般跟随，并为她写信：“我用手去触摸你的眼睛。太冷了。倘若你的眼睛这样冷，有个人的心会结成冰。”

 

 

5.“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

“望到北平高空明蓝的天，使人只想下跪，你给我的影响恰如这天空，距离得那么远，我日里望着，晚上做梦，总梦到生着翅膀，向上飞举。向上飞去，便看到许多星子，都成为你的眼睛了。”

然而，张兆和却被他狂热的情书吓坏了，她急得去胡适那里告状，胡适却郑重地对张兆和说：“我知道他顽固地爱你！”张兆和脱口而出：“我顽固地不爱他！”

沈从文的心碎了，却继续以卑微的爱揉搓着内心的伤，为她写下一封封震撼人心的书信：“莫生我的气，许我在梦里，用嘴吻你的脚，我的自卑处，是觉得如一个奴隶，蹲到地下用嘴接近你的脚，也近于十分亵渎了你的美丽。”“蒲苇是易折的，磐石是难动的，爱你的心希望它能如磐石。”

 

 

6.经过四年的努力，他的痴心痴情终于打动了张兆和，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世人再好，也没有她好，他把对张兆和刻骨的相思与爱融进了一行行诗文里：“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即便是在他生命最灰暗的时候，他依旧给“她”写信，写给他心中的幻影，他的三三、翠翠、小妈妈。在下放前夕，他站在乱糟糟的房间里，从鼓鼓囊囊的口袋中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又像哭又像笑地对张允和说：“这是三姐给我的第一封信。”他把信举起来，面色十分羞涩而温柔。接着就吸溜吸溜地哭起来，像个小孩子哭得又伤心又快乐。

那时，他已是个年近七十岁的老头儿。

 

 

7.白头偕老四个字，起笔容易，想写完，却要用一辈子的时间。他对她啊，是梅花盼雪，是黑夜盼月，一半温暖的心盼着去焐热另一半心。春风再美，也比不上她的笑，多少年过去了，她一直在他心口幽居，他放下了天地，放下了万物，却从未放下过他的三三。

也想不相思，可免相思苦。几次细思量，情愿相思苦。相思是愁，相思是苦，相思是毒，可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若没有相思做伴，人生该有多寂寞啊？

浮世三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不要害怕老之将至，不要害怕疾病孤独，即便荒草长满了来路，春水映红了桃花，你，依然住在我狭小的内心深处，从未忘记。

 

 

8.尘世中最简单的幸福

人心是不待风吹而自落的花。

读到吉田兼好的这句话时，心像是被鞭子轻轻抽打了一下，美好而悲伤。

世间最难以捉摸的，怕就是人心了吧。见染丝而悲，见岔路而伤，脆弱得如路旁摇摆的野草，风吹雨淋雪覆都会叫人心荡神摇。

岁月多磨，如何相爱的两人，日子过久了，也难免生出罅隙，其实，人生何必如初见，但求相看两不厌。

 

 

9.依着习惯，她烹茶浇花，他熬粥煮饭，一米一蔬，已是隔绝了一切交际，日子平淡得几乎无聊。

他说，好无趣。

她说，那该怎样？

他说，还能怎样，凑合呗。

说完，他烧了热水，灌了暖水袋，塞进怀里给她暖手。

乍见之欢，不如久处不厌。很多时候，比爱一个人更重要的是如何去爱一个人。长长的相处，不如永久的别离。两人相处，能有一份“真”便也难得。何况，亲人之间，无须每句话都要深思熟虑，无论对人对己，坦率坦荡都是一种良好的品质。

 

 

10.岁月极美，在于它的必然流逝。日子每天都是一样的，于清晨里各奔东西，黄昏时分，又回到一个屋檐下。每天又都是新鲜的。过去的不再重来，人们又牵手多走了一日。可终有一天，双手撒开，终究不会再见。

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应时而过。春风不解心事，人生如飞蓬流转，生命里的珍贵之物，亲爱之人，如豁然掉落的梳齿，一样接着一样，一人接着一人，从你面前消失，山水遥迢，落木萧萧，缘起缘灭，又岂是谁能把握得了的？

人生这盏茶，本就是越喝越凉。世间很多男女，明明说好与子携手，白头至老，谁知半途相弃，没有一句理由，多少爱情，都以花红柳绿开始，秋风画扇结束。

 

 

11.“胡兰成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妻，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一纸婚书，一生盟誓。即便张爱玲为爱情低到了尘埃里，胡兰成也未曾珍惜这朵开在尘埃里的花，转而移情于十七岁的护士周训德。一段感情草草地结束了，另一段感情酽酽地开始了，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终究成了一道令人心痛的闪电。

几十载的岁月里，姹紫嫣红，人世风霜，不断变幻的际遇里，感情无端来去，一来一去乃自然，一起一灭是禅法，偶尔的摇摆和动荡，又何其平常？

佛说，缘深则聚，缘浅则分，万法随缘，但终究，人都求得这样的圆满。

 

 

12.书画琴棋诗酒花，当年件件不离它；而今七事都更变，柴米油盐酱醋茶。世间最长情的告白就是陪伴，爱人在侧，心无尘埃，既然你是我生命里的过客，我是你生命里的路人，何不好好走过这一段时光，不如你做黑天的雪，我做夜里的月，把彼此照亮，将朴素的日子打理得闪闪发光，颐养一段诗意，把灵魂安放于每一个日常，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一朝一夕有烦扰，一粥一食有暖凉，一索一取有得失，其实，人生就是手里这一杯热茶水，存一份真情，足以取暖。若是参透了，看破了，才知道，外面山河如何好，终究是好不过心里的山河。青山不老，为雪白头。真爱，或许就是下了一场大雪，一旦经过，便要痴心守到白头。

冷暖交织、五味俱全是生活真味，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道伤痕，如这无风夜里沉积的雪花，小心不去碰，慢慢也就覆盖了。想一想，你走过了万水千山，我经过了百转千回，最终我们，还是相遇了，这一刻，所有的辗转都值得。

 

 

13.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相处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春来种花把锄，夏来赏荷听雨，秋来桂  花酿酒，冬来红泥火炉。如今，两个相爱亦有共同爱好的人，每日读读书写写字，让内心清雅明亮又深沉持重，流年再寂寞，有你陪我，有我陪你，以文字知心，以诗书解意，何来无趣？

即便老了，待岁月染白了头，你还记得我，我也记得你。一回头，锅碗瓢盆，柴米油盐，这些最平凡的情感恰恰是最珍贵的幸福，在素常如水的日子里，我们轻轻走过，走过细雨霏霏，走过风雪漫漫，一直到走不动的那一天，我们拄拐依杖，在夕阳的余晖下看光阴静静流淌，悠悠百年倏忽。

浅喜似苍狗，深爱如长风，《金刚经》云，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今生，也是最后一世，渺渺红尘，人潮人海，只愿你我，心无挂碍，珍存当下，便是尘世中最简单的幸福。

 

 

14.有时看你，有时看花

无念，即入了百花深处。

一杯茶，一碗饭，一亩田，一荷锄，院里挖池，池里养鱼，弃了热闹，抛了繁华，煮饭，制衣，洗头，化妆，菜刀剖西瓜，纤手破新橙，日子以净以素，与生活相欢。

我的世界也简单，养木，独行，望月，挂画。

我听风。风从来的方向来，风流浪，风叹息，风欢喜。

雪本无心。妙玉将藏了五年的雪，煮茶给宝玉喝，因为，宝玉懂雪，只有他知道雪的暗香。

 

 

15.午后，于窗前展纸，你提笔，我磨墨，一横一竖，一提一顿，写流年似水，画斑驳光阴，檐前老树一株，浓荫覆窗，人面俱绿。

逢雨，于花藤架下落座，嗑瓜子、说闲话，那些叫人脸红的话，都被风、被花听了去，你眉眼干净、面目澄澈，我看你，只管笑。

你在时，我仰头看你。你不在时，我低头看花。

这花开得太吵，这一朵开了，那一朵也开了，红的开了，黄的也开了，白天开，晚上也开，花气熏人。有时，还招惹来一些蝴蝶与蜂，采花弄粉，嗡嗡嗡地飞来飞去，真不知羞。

 

 

16.而我，寻一处最空的地方安坐下来，在阳光里翻翻书，哼哼曲儿，清风徐来，心骨奇清，觉万事皆好。

这一世，除了你，只向花低头。

越来越安静了。愿把自己活成你身旁的一棵树，任云卷云舒、叶生叶落，乐不自狂，伤不沉沦。人来，或人去，全无挂碍；人悲，或人喜，皆是合宜。

在一寸寸老去的光阴里，我将收集的花香一沓沓装订成册，每日看花，也看你。

 

 

17.过日子也是参禅

岁月愈来愈厚，日子越过越薄。

你的思想在天上，日子把你拉到地上，不论你心气儿有多高，日子都让你无限度地低下去，你想的是琴棋书画诗酒花，过的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吃吃喝喝，洗洗涮涮，挣一分钱，混一口饭，好了笑笑，坏了闹闹，过成了粗茶淡饭，柴米油盐，人间烟火。

日子，不是棋盘上的格子，规规矩矩，方方正正。本以为它会热闹非凡，谁知却寂寞入骨。失眠时瞪着天花板，病了强撑着上班，不管门外雨多大，犹豫一下还得往里钻。

 

 

18.在日子里，人就是被生活一棒子打晕的鱼，懵了、累了，还得挣扎、扑腾；没有拥抱，也要微笑。天寒地冻，谁不是咬着牙往下走；满路泥泞，谁不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人生苦短，谁不是按着心痛强装笑颜。

人活在日子里头，是风雪夜里赶路的人，谁也不知道何时才到终点，走走，停停，歇歇，一会儿一个跟头，一会儿一个趔趄，日子把你撂倒，让你摔跤，你还要拍拍屁股，掸一掸土，恭敬地对日子说声“对不起”，然后继续深一脚、浅一脚，磕磕绊绊、踉踉跄跄往前走。走啊走啊，疙瘩路走多了，也就走顺了。

 

 

19.有人问禅师：“和尚修道还用功否？”师曰：“用功。”曰：“如何用功？”师曰：“饥来吃饭，困来即眠。”过日子就是参禅，晴天丽日是禅，清风徐来是禅，无声细雨是禅，白雪皑皑也是禅。

冬天走了，春天来了，一季又一季，一天又一天，把泪水憋回去，把汗水抹下去，把苦水咽下去，一边熬夜、纵酒，一边保养、进补。那些想不通的事，睡一觉，就过去了；那些放不下的人，一杯酒，就放下了。日出日落，该吃吃，该喝喝，该干活干活，万里江山化成一声浅笑，生活简而又简、淡而又淡。

 

 

20.日子里的爱恨也真，没有一丝的虚无缥缈。你跑到他面前问他爱不爱你，他头也不抬嘟嘟囔囔“谁爱你这样的臭脾气”，出门却记得给你包里塞袋奶。你饭吃得少了，他摔碟子摔碗，你生气地对他喊“滚”！他揣包烟硬气地对你吼“滚就滚”，下午滚出去，晚上又滚了回来。这个人哪，洗碗和你吵，盖被子和你吵，走路快了慢了也和你吵。有一日，没有他和你吵了，你会觉得空虚得要死。

爱情的沙子，积累成石子，堆成了房子，取名叫日子。日子里的故事没有小说里那么圆满，兜兜转转，分分合合，到最后花好月圆。如何相爱的人，本以为地老天荒，一转身就万水千山。所以呀，人不能求太多，赶夜路回家，所有的灯都关了，只有给你留的那盏灯还亮着，就够了。

 

 

21.日子就是这样，有时开心，有时生气，有些小小的无奈，小小的欣慰，小小的遗憾，意料之中的生活里常跳出一些意料之外，每日都有一些欠缺，每日也都有一些快乐，然后带点满足睡觉，带点欠缺工作。

世间所有的盛宴都会散场，所有的人世沧桑、人情暖凉都要一一品尝。只是，日子的计量，从年月日算到时分秒。曾经来不及认真地年轻，如今只能认真地老去。

 

 

22.醉吟先生语：“食罢一觉睡，起来两瓯茶。举头看日影，已复西南斜。乐人惜日促，忧人厌年赊。无忧无乐者，长短任生涯。”过日子像在读一本书，一会儿花儿开了，一会儿叶子落了，一会儿下雨了，一会儿天晴了，到手的每一页都慢慢瞧、细细翻。水喝得太急，容易呛着。

过日子少了些海阔天空、山高地远，多了些锅碗瓢盆、家长里短，有点俗气，有点烟火，但够鲜活。饿了一碗饭，渴了一杯茶，病了一粒药，看得见流水，听得见鸟鸣，只闻花香，不谈悲喜，喝茶读书，不争朝夕，好日子一直在前头。

岁月静好，不及内心安好，哭一辈子，笑也一辈子，不如笑笑。

 

 

23.细节是生活的天籁

他脚形宽大，挑鞋。她用心记下他的脚围，每次买鞋都跑遍商场，用软尺细细量，找同样鞋码里宽阔舒适的鞋子。他穿上鞋，跺跺脚，什么也不说，但他知道她的好。

她爱吃茄子，他变着花样为她做茄子。夏茄子香嫩，他给她清炒、油煎；秋茄子蒸着吃，出锅捣瓣蒜，切点辣椒丝，柿子醋一倒，地道的蒜泥蒸茄子。她心里也知道。

粗枝大叶固然可爱，温柔细腻却更让人如沐春风。

 

 

24.“如果我爱你，而你也正巧爱我。你头发乱了时候，我会笑笑地替你拨一拨，然后，手还留恋地在你发上多待几秒。

“但是，如果我爱你，而你不巧地不爱我。你头发乱了，我只会轻轻地告诉你，你头发乱了喔。”

这是多么细腻而适当的一种情愫呢。

看赵孟頫的《深秋帖》：

“道升跪复婶婶夫人妆前，道升久不奉字，不胜驰想，秋深渐寒，计惟淑履请安。……

“不宣，九月廿日，道升跪复。”

 

 

25.帖本是赵孟頫亲笔题写，落款自然也不由自主写上自己的名字，却又觉得不对，赶紧改为妻子道升的名字，这涂改之间，足见夫妻情深。这样的细节，想想也是够浪漫的。

其实，生活里，哪有那么多惊天动地，有的不过是一个个细枝末节而已，这浓浓的人情味儿，饱蘸着对尘世的热爱，让日子变得生动而温润。

俞平伯在文章里引用他夫人的话：“从今往后，我们要认认真真地过日子。”季羡林看到了这句话，做了如下解释：“言外之意就是嫌眼前的日子过得不够仔细，所谓仔细应该是：多一些典雅，少一些粗暴；多一些温柔，少一些莽撞；总之，多一些人性，少一些兽性。如此而已。”

 

 

26.而季羡林自己就是个荷痴。他在朗润园的池塘里种上了荷花，每天都要去看几次，不怕辛苦和麻烦，直到荷花终于长出叶子来。他在家里养猫，并将猫当成自己的家人，与它们同吃同睡，猫生病了他也吃不下，猫死了，他心里也异常难过。

王小波讲：“生活是天籁，需要凝神静听。”说得多好。月下看花，花还是那朵花，只是有了月光的衬托，才有了遗世清丽的好情调、好风光。

年近八十的老太，银发苍苍，却戴着大红的贝雷帽，背驼了，还穿着平整的米色日式风衣，露出洁净的小腿肚，手提香奈儿小皮包，脸上的每道皱纹都绽着花。

 

 

27.看侯孝贤的电影，台词不多，想说的话却都在画面外。他拍《海上花》，影片里的烛台、胭脂、烟枪、华服、骰子、器物……一个个细节让人体悟到一份诗意的属性和沉浮的怅然，营造了无限颓迷的意境，而这种意境恰恰是他的影片独有的腔调。

猿乐演员、剧作家世阿弥在《风姿花传》中论述过，一个演员在台上动作定格的时候是最传神的：“动十分心，动七分身。”咫步间的招式才让能量达到饱和。

 

 

28.让每件事物变得美好，是一种能力。焚香，品茗，听曲，赏雪，酌酒，莳花，寻幽，抚琴，养猫，驯狗，遛鸟，读书，旅行，烹饪，每一个细节，都是灵魂的抚慰。恰恰是一个个细节，在治愈这个世界，让人感觉到自己在生活，而非生存。

周末，买一枝花苞，以水饲养，铺上新的桌布，等待它盛放，然后洗一个澡，煲一锅汤，以极致的仪式感取悦自己，把日子过得别致有趣，心情一下子就亮了。

 

 

29.守住一个人的精神风骨

人不管到了哪个年纪，都该有点风骨，要有所坚守，不管是清高、孤傲，或是别人眼里的偏执。

坚守的意思是：所有人都走了、全撤了，只有他还守在那儿，不折不弯、一如既往。

钟会取得功名，终于有了底气去见曾经敬畏的老师嵇康，于是锦衣华服、浩浩荡荡来到洛阳城外。谁知，却见嵇康和向秀正在打铁！

两个人一个抡锤，一个拉风箱，叮叮当当，有条不紊，配合默契。然而，面对钟会这么大的排场，嵇康根本没有正眼看过一下，继续叮叮当当、心无旁骛地打他的铁。

 

 

30.如此漠视，对钟会简直是极大的侮辱。钟会恼羞成怒，终于找机会向上参上一本，构陷嵇康，欲将其斩杀于洛阳东市。

刑场上人山人海，嵇康始终没有表情。许久后，他抬头看了看太阳，对他哥哥嵇喜说：“把我的琴取来吧。”取琴坐下，指拨琴弦，琴声细腻悠扬，刑场悄然无声。

弹毕，他说：“过去袁孝尼他们多次要学，都被我所拒。《广陵散》于今绝矣！”说完，从容就戮。

嵇康一生，狂放旷达，懒散自由，是其性格硬伤，亦是其本色所在。但他鄙视强权富贵，死而不倒的倔强，面对生死的洒脱，却叫人印象深刻。

 

 

31.“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想一想，一个人和其他人本无区别，只有多出来的这一点儿偏执，才是他自己。

一个人最难得的就是那份自信和傲骨。哪怕全世界的花都枯萎了，她的内心深处，一直盛开着一朵花，从不凋零，即使有一日成了一枝残荷，但其灼灼风姿还在，硕硕风骨还在。

帝尧在位的时候，他率领许姓部落在今天的行唐县许由村一带活动，见到了贤人许由，便想传位于许由。许由认为这是对他的一种羞辱，便到颍水河洗他的耳朵。

 

 

32.“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当身无长物时，坚守清高，便是最后的尊严。

清高，是不为五斗米折腰、归隐田园的陶渊明，是钟情山水、一心向佛的柳宗元，是“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李太白。

当然，清高不是目中无人，不是自命清高，只是，清高者都有一点小固执、小性格，有一点“不买账”的劲儿，有着“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精神和风骨。

 

 

33.扬州八怪之一汪士慎，其画有“师心”“师自然”之风格，自知“自笑成孤调，难堪入尘世”，但还是清高自笑，不随波逐流。六十七岁双目俱瞽，仍挥写狂草大字，“盲于目，不盲于心”，署款“心观”。

他性格疏淡，“蓬窗”小屋，布衣蔬食，品茗读书，写字作画，门庭冷落。他的书法清奇孤绝，他的一生也如他的《乞水图》那样，雪水煎茶、不染世俗，他孤傲清高的品质如一朵老梅，霜雪加身，铁干铜皮，老得不能再老了，依然一开千年，不失清丽之姿。

 

 

34.不可否认，世界是个大林子，不乏人云亦云、随波逐流者，那些圆滑周全、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人或许混得不差，但终究少了些许真诚和可爱。何况，人一世故，精神就萎缩了，自然会变老。

凡心所向，素履以往。坚守自己内心的人，灵魂站立，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是铁马冰河、灞桥风雪，人到老还怀揣梦想、硬气清朗地过生活，即使身无一物，眉目间却是落花缤纷、顾盼生辉。

风骨，是一个人的山水光阴、风物烙印，多年以后，岁月老了，其坚守的那份香气还缠绵于世，铁骨铮铮，令人心生敬意。

 

 

35.愿你衣襟带花，心有芳香

元旦节前，朋友延茹给我发来消息：“你地址没变吧，我要给你寄个好看的。”

过了两天，果真收到了一样礼物——一把带着湿气的花枝和一小瓶营养液。花枝的包装盒上写着“六出花”。

没听过这个名字，就百度了一下，才知它原产智利，茎和叶像百合，花像杜鹃和水仙，花瓣宽而舒展，色泽亮丽，也叫水仙百合。

收到花后，她又发信息，特意叮咛我，要斜剪根，要摘掉一些叶子防止争抢水分，花瓶水不要没过叶子，不要暴晒，正常取光即可，每三天一换水。对我这样完全不懂养花的人来说的确是很实用。

 

 

36.一朵忽先绽，其余次第开。那一束先是零星地冒出了一些黄色的骨朵儿，晚上睡觉前，有一朵粲càn然开了，橙黄色的花瓣顶着红色瓣尖儿，水红色花蕊一簇簇伸出来，像柔嫩的小手召唤你，可爱极了。第二天清晨，所有的花竟然“哗”一下全都开了，繁花锦簇，朵朵招展，即刻心情大好。

此花并非寄自延茹所在的鲁地，却是她从昆明为我购得，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支春，延茹的心意也是好看的。鼻子凑近了去闻，却毫无香味，好奇异，让我想起“真水无香”四个字。

 

37.六出花的花语，是喜悦与期待相逢，也是友谊与健康的象征。我曾说，气味儿相同的人，隔着八丈远，也能闻到彼此。

最初，是在一篇文章的作者简介里看到延茹照片的。初夏的柳枝随风轻拂，她站在树下，紫衣褐裙，怀抱书卷，朱唇素颜，眉眼低垂，笑窝浅浅，黑发束于脑后，宛若仙子般娉婷优雅。

再后来，我去济南出差，见延茹本尊，果是气质翩然的妙人儿。随后，她又为我的书销量寻找门路，为一些朋友的事情四处奔走，是个把情义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所以对朋友随意的一句托付都会不遗余力。我说，认识她是三生有幸。

 

 

38.她是这个世上心有花香的女子，芬芳自己，也芬芳他人。我们都在各自的生命洪流里明月皎皎，细雨蒙蒙，也风雪漫漫，但我们这样气味相投的人终会相逢。

去年，延茹和家人来西安，我仓促接待。秋阳里我们在古城墙上骑自行车，细雨里举伞游大雁塔，我带她去回民街夜市吃烤肉、泡馍、糖葫芦、蜂蜜凉粽，带她回蓝田老家看我出生的地方。她走时，我什么也没有顾上带，她却是给我和家人从衣物、面膜到肩颈按摩器，一个也没有少。

延茹闲不住，前阵子开了一个酒楼，叫“溢歌海码头”，正在筹备装修。我向相熟作家和老师求了题字，延茹高兴，却不知怎样感谢，便说等开张了，向所有的陕西客人免费供应海鲜。我说，你真的不像生意人，她笑说她开店，真不为钱，喝茶、赏花、围炉、会友、闲聊，有客与客同乐，无客自取乐，寒迁暑流，迎来送往，就是她的乐趣所在。

 

 

39.延茹爱读书，尤爱三毛、贾平凹和梁实秋的文章，她在读书里修行，不断去除内心的杂草，让心如月，皎然纯洁，平和安静地与自己相处。她写的文章也有真味儿，朴实、不做作，我甚是爱读。虽然她已是不惑之年，依然面容鲜艳，有着孩子般的天真烂漫，这也不奇怪，若有诗书藏于心，岁月从不败美人。但也不知她前世是修炼了多少年，今世方能出落成如此端庄落落的女子，娴雅大方，明净出尘。

延茹活得任性，做什么事都是说干就干，如此率性自在，是因为她内心的从容坦荡。

 

 

40.如今她在阳信小城的小洋房也装修好了，房内购置了优美典雅、古色古香的红木家具，屋外是一个小院，她拍照给我，让我赶紧过去。照片上的小院，绿藤已爬满篱笆，秋千架在空中悠悠荡着，清风摇草，白云飘荡，我内心蠢蠢欲动，还是强摁住了，告诉她春天一定过去。我近期临欧楷，小有模样，于是班门弄斧写字寄给延茹：“山翠自成微雨色，石泉流出落花香。”我觉得这样的意境，正适合她和她的小院。

工作忙碌疲劳，就想着待来年春天就去延茹的小院，那时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春暖花开，鸟语花香，我和延茹在小院，泡一杯清香的绿茶细品，闲庭信步，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读清风朗月、岁月悠悠，阳光懒散地打在枝叶上，我们对酌青山，闲话家常，一定无比惬意、快活。

 

 

41.冬季干燥，延茹又遣人寄来了几箱秋梨膏和梨醋，她一再说，不要忘了给爸妈尝尝啊。黏稠的梨膏，我取了三勺，放进玻璃杯，温水注入，搅匀，还有梨的清香味儿，酸酸甜甜，滋味极好。想到这个年纪，茫茫人海里两个人的忽然相遇，涕泪欲至。

我和延茹都经历过很多事情，在最关键的时候，或许没有互相陪伴，也未必能够伸手援助，但我们惺惺相惜又和而不同，内心存着美好和善意互相温暖，信任和依恋之情的滋长如涓涓细流，于是，我又拿起毛笔，蘸墨，一笔一画写下：“相见醺然，不见亦醺然，君子之交，其淡如水矣。”



 

42.喜悦如禅

弥勒佛为何在笑？

欲得净土，当净其心。佛笑，就是让世人开心，开口便笑，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对众生、对万事万物怀有欢喜之心。

于街上闲逛，身边忽地飘过一女子，白皙的侧脸，乌黑的长发，耳间一抹淡紫色的芳华随风而动、摇曳生辉。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珰，真美呀！一副简单精致的耳饰，就在一步一摇间，偷走了人的视线，恍如小巷深处的丁香，浮动着摄人心魄的暗香。

 

 

43.忽就想起了“喜悦”两个字。

喜悦，是檐上青瓦与绿苔日常月久互生的情愫，是万紫千红里赏心的三两枝，是薄雾中的一枝淡荷，是压箱底儿的一封年少时的情书，是尘土飞扬的世间的一片净土，是清清流水抚过的锦瑟年华。

倪萍五十二岁学画，被专业画家认可，备受追捧，她说：“我只是把自己对生命的欢喜，对喜悦的期盼，以及对生活的赞美画出来。”

有了这份喜悦心，她笔下的画才会如此动人。

 

 

44.常品读梁实秋先生的《雅舍小品》。然而，梁先生的“雅舍”不但不“雅”，而且还是一个令人无比烦恼的房子，“有窗而无玻璃，风来则洞若凉亭；有瓦而空隙不少，雨来则渗如滴漏”。邻人的鼾声、喷嚏声、撕纸声、脱鞋声传进耳来，就这样一所破房子，在他的眼里，却是“有个性就可爱”的所在，就连鼠子瞰灯、聚蚊成雷也别有趣味。而他，于战乱之时，抛妻别子，流落异乡，笔下却无半点自怜与悲苦，也许，正是因了他内心的从容淡定，用欢喜心看待人生百味、酸甜苦辣，才能品赏到“雅舍”的月夜清幽、细雨迷蒙、尘世之趣吧。

 

 

45.我天生对那种纯天然的东西没有抵抗力，于是收藏了不少红珊瑚、玛瑙、碧玺、青金石、碧玉、绿松石、琥珀等物件。有人问何用，不言。当它们盘旋于腕上，栖身于锁骨胸前，散发淡淡的光芒，朴素而静美，含蓄而温润，轻触光阴的故事、大自然的味道，一刹那心生的喜悦，便觉所有的花费，皆值了。

每隔一段时间，小鹿姐会寄来快递，小小的纸箱塞满了天目山小香薯、杭州胎菊、临安山核桃、吊瓜子。从银行退休的她，已经不再汲汲于身外之物，她在天目山上盖了小屋，有空就带着自己的小狗去天目山，看瀑布飞流、树木葱茏、鸟鸣花开，她将拍摄的天目山树根九龙图、西湖落叶发给我看，把在街头拐角处拍摄的金黄的银杏和火红的枫叶取名为“西红柿炒鸡蛋”……真是调皮！

 

 

46.在小区上下楼时，看到电梯里婴儿推车中的晶莹剔透的一个小人儿，咿咿呀呀流着口水，干净清澈的眼睛望着你，就不由自主地对他笑了。一个内心干净的人，才得喜悦、能喜悦，我信。

听过一个公案。有一次，释迦牟尼在灵鹫山说法，以心传心，拈起一金婆罗花，意态安详，却一言不发。众僧不解，皆皱眉苦思，面面相觑，唯有迦叶破颜一笑，于是释迦牟尼将禅心传与他。其实，佛祖所传的其实是一种至为祥和、宁静、安闲、美妙的心境，面对高深的佛法，只有面带微笑的迦叶，拥有一颗欢喜心。

凡事看破，自然喜悦。

 

 

47.喜欢“寂静欢喜”四个字。一面心清静，莲花处处开。喜悦，是内心的平稳安静，心只有静了下来，才能领略到最深沉的那份喜悦，看浮世风景，享一人清欢。

整日写文，其实，人生我已谈腻了，每日浇花，扫尘，煮粥，四五点起来去山上看日出，跑几十里路去看桃花，站在冰天雪地里迎接冬日里的大雪，都是对尘世的欢喜。

喜悦，原来是对寻常的日子如此地一往情深啊。

 

-----未完待续------

 

【往后余生 自在从容】文本系列号：

    剧本ID号：665669   【篇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