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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共20段
它会飞
01.
谢宇昆到现在还常常做梦,梦到他少年时代住在颐和路和江苏路他爷爷的家里。
这十五颗弹珠,在他记忆的深海中一闪一闪发着亮光。
你敢砸我脑袋吗?
我两岁的时候,我爸爸把我放在乡下就回部队了。一直到上小学,我都在乡下跟我爷爷、奶奶、叔叔一起生活。我叔叔结婚生子之后,我爸才把我接回城里。放暑假的时候,我回到乡下,看见我婶带个小孩子。我问这是谁家的,我婶说是娘家亲戚的。我说:“怎么老住在咱们家里不接回去?”我婶子现在还经常说起,笑得前仰后合的。
接我回来的时候,我奶奶扯了一条蓝竖条纹的棉布,给我做了一个褂子和一条裤子。我叔叔把我送到我爸单位,哨兵看我穿得跟从精神病院跑出来似的,就不给进门,指指岗亭里的电话,让我叔叔给我爸打电话。打完电话以后,我跟我叔就坐在包袱上等人。哨兵过来让我们坐远一点,可能嫌我们坐在门口有碍观瞻。
02.
我爸从里面出来,穿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哨兵看见他敬了一个礼,他回了一个,然后拿眼睛四处看,看见坐在法国梧桐树下的我们。我爸问我叔叔:“大包小包带的什么东西?不是让你不要带东西来吗?”“花生、晒的山芋干,还有鸡蛋,哦……不讲我还忘了,我看看鸡蛋压坏了没有。”两个人检查鸡蛋,鸡蛋藏在稻糠里,没有压坏。这时候我爸想起了我,用手摸摸我的脑袋。他问我:“在家没跟人打架吧?马上要上学了,不能野马似的,要上笼头了!听到没有?”我点点头。我爸说:“听到就说‘是!’。”
03.
到了城市的新家,家里有许多规矩:听到起床号,就赶紧起来把被子叠成豆腐块;回答询问,要说“是”或者“不是”;洗完脸毛巾要整理服帖,不能往上一搭;自己的衣服自己叠,叠裤子要拿下巴压住裤脚对折,折得方方正正放在柜子里面;每个人有自己的牙刷和刷牙缸子,刷完牙以后要和别人的对齐;铅笔一支一支削好对齐;上课时手背在后面,听到老师提问要举手;放学以后排队回来,过马路跟着旗子走;夜里听到熄灯号要关灯睡觉。晚上熄灯号响了,灯光陆陆续续灭了。白天喧闹的大操场一片沉寂,月光晒在上面。谁的衣服忘记收了,挂在单杠上晃晃悠悠的。
04.
我姐坐在小板凳上剥毛豆,她把我叫到跟前说:“以后在院子里,不许你跟在我后面,知道不知道?”我点点头。她说:“回答‘知道’或者‘不知道’!”我说:“知道!”“那你坐在这里剥毛豆,全部剥完一粒都不许剩,回来我要检查。”许芬在门外面跟她做鬼脸。许芬穿着用她爸黄军裤改的裤子,没有屁股,像包着一团空气,膝盖上还有两个稍深一点的补丁。即使她这样也瞧不上我。她指了指我问:“你弟弟?”我姐说:“刚从乡下来的。”许芬说:“跟‘四院’跑出来似的。”当时我不知道“四院”是什么意思,后来在城里待久了,知道是本地一所精神病医院,然后她俩就叽叽咕咕地笑。
在城里我觉得很寂寞。
05.
我一边剥着毛豆,听到大操场上新兵连排长吆喝新兵的声音:“你就笨死算了,谁让你同手同脚走的?全部都有——看我!手贴着裤线,一二一……一二一……”我担心我爸也这样训我。这时我开始想农村了,想和三宝一起去钓鱼。钓着鱼的时候,三宝说,我俩去扒泥鳅好不好?我俩把渔竿插好就去扒泥鳅。把水沟两头堵住,拿手往外“勺”水。“勺”完了把手插进烂泥里扒,感觉到手里有什么东西乱撞就一捧,一条泥鳅被捧出来。扒完泥鳅回去看看,鱼还没上钩,渔竿上停着一只紫色的蜻蜓。
06.
吃完中饭,趁着我叔叔睡觉,我们俩就搁附近的河里玩水。我叔叔睡了一觉醒来发现我不在,就到河里找我。我们正在水里玩憋气游戏,他们说:“你二叔来了!”我就赶紧潜到水里,我叔叔站在河堤上喊我名字,我在水里慢慢一粒一粒往外吐水泡。他等得没有耐心了,就把我的短裤拿走了。等他走了以后,其他人给我拿来一团稻草,我用这团稻草捂在鸡鸡上,爬上岸,摘两片荷叶,一块挂在前面,一块挂在后面,找根藤子往腰间一系,也能玩一个下午不掉下来。
07.
下午我发现一个好玩的东西:村西头张木匠家种了扫帚苗子。我就去掰了不少,跟三宝坐在地头,用扫帚苗子做眼镜。两个人做好了戴在脸上很得意,彼此觉得对方很像《小兵张嘎》里的胖翻译官。我就跟他说:“老子在城里吃馆子都不给钱,吃你几个烂西瓜……”三宝眼尖,他看到张木匠气势汹汹过来了,手里似乎还拿着斧头。他翻身就跑,我随后跟着也跑,张木匠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叫:“好狗日的——敢掰我家的扫帚苗,抓住你非把你胳膊砍下来不可!”我们俩跑到小桥上,桥窄,一挤就掉到水里去了。张木匠站在桥上,欣赏了一会儿我们俩的狼狈相,就满意地回去了。晚上我叔叔拿着打牛的鞭子在家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