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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共25段

第4章 撞墙游戏 上篇

1.

“她又打你了吗？”

“没有，我在她打我之前跑出来了。”

“为什么？”

“我打了我兄弟。”

“为什么打他？”

“他先打我的。他用凳子砸我，我挡了回去，凳子弹到他脑门上，他脸肿了半边，那只眼睛也睁不开了。”

“他为什么用凳子砸你？”

“我忘了。”

“你最好想起来，不然我没办法让你留在这儿。”

李青坐在池塘边上，尽可能低下头，等那个人走过去。天几乎全黑了，来人熟悉的身影和步履让他紧张，十有八九是阿龙舅舅，这里只有他走路一瘸一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歪过头，用肩膀遮住脸，以防被他认出来。

2.

他把脸埋在双腿间，竭力缩小身体，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他瞥了一眼浑浊的池塘，水边有很多鸭子留下的羽毛，重新收回目光时，他注意到脚上穿着阿龙去年买给他的运动鞋。那天阿龙带他和表弟去镇上，给每个人买了一双，包括他自己——事实上，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需要一双鞋，才带上他们一起去的。阿龙在店里试鞋时，李青和表弟一起在街上遛达，他们走过一辆正在卸货的厢式货车，李青顺手拿走了车门上的锁。现在，那把大锁重新配了钥匙，正把在阿龙家的大门上。

3.

脚步声来到正后方，他把双腿抱得更紧了。一股浓郁的酒味传来，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是阿龙舅舅（更多的人则叫他瘸龙），他喝醉了，边走边吐唾沫，嘴里还一直哼哼着什么。这两天，李青不止一次看见过他，昨天夜里，他过夜的草堆正对着他家倒塌的院墙，中间只隔着一条水沟。他晚上九点多钟回家，十一点又出去了，连门都没有锁。李青坐在草垛里看他从不远处走过，然后就睡了过去。半夜里他醒过来，看见阿龙家亮着灯，一直到天亮都没有熄灭。

在五个舅舅之中，他最喜欢阿龙，但他现在不敢和他说话，他知道，一旦看见他阿龙就会把他带到外公那儿，而外公，会再次把他送回家。

他不想回家，所以，只能留在外面。

4.

脚步声突然停住了。他的心怦怦直跳。他强忍住回头去看的冲动，把头埋得更低了。也许他看见了他，他想，也许还没有，即使看见了，他也不一定就能认出他来，他十有八九会把他当作某个不愿意回家的小孩。他最好是没看见，不然的话他可能会起疑心，很少有人在天黑之后还坐在水边，这看上去多少有些奇怪，大人们一向不太喜欢水，从小就告诫孩子离水远点，尤其是夜里，天一黑下来，水就变得恐怖了，谁也不知道那下面都藏着些什么。长这么大，几乎每个人都认识些被水夺去生命的人，李青想起了自己不到六岁的弟弟，夏天，他在院子里捉到一只蛤蟆，在妈妈的建议下，他拿着它走到门外，准备把它扔进门前的池塘。他们坐在院子里等他回来，谁也不会想到，他会和蛤蟆一起掉进水里。

5.

也许他只是想抽根烟，他想，就在这时，打火机的声音响了，他长松了一口气——松到一半又马上憋住了。他意识到阿龙仍在身后，他感觉他猛吸了两口烟，然后长长地无所顾忌地吐出来。那一定很舒服，他想，虽然他没怎么抽过烟，也不懂抽烟的乐趣。脚步声又响起来了，阿龙的脚步是那种真正的一脚深一脚浅，那条坏腿走起路来不能彻底地抬起来，脚后跟一直摩擦着地面。他刚走两步又突然停下，接着开始猛烈地咳嗽，他酒喝得太多了，需要吐出来才行。李青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他已经吐出来了，他紧走两步，想吐到水沟里，正好吐到了李青身上，他们同时吓了一跳，李青猛地站起来躲到一边，衣服上还是沾了不少。阿龙很惊奇，但并没有马上说话，他扶着一棵矮小的槐树，接着把该吐的东西吐完。

6.

李青不知道该留下还是离开，他确定阿龙看到并且认出了他，在呕吐的时候，阿龙一手扶树，一手指着他，那意思是让他站着别动。

他站在那儿，等他吐完。

“你在这儿干什么？”

李青站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怎么不去找你姥爷？”

“你要把我送到他那儿吗？”李青警惕地看着他，做好随时要跑的准备。

“我可不想送你过去，”阿龙从兜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报纸，擦了擦嘴。“他不想看见我，我也不想看见他。如果你想去，我只能送你到门口。”

“我不想去。”李青说。他接过阿龙擦过嘴巴的报纸，擦了擦衣服。

“那好，跟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