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顾无言，唯有一问，

哦，原来你也在这里吗？

 

【正文开始】

【请将音乐播放设为单曲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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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1】

——小店相遇/旁观——

画外音：脱去冬日臃肿的大衣，飞扬的衣角甩动出春风的曲线。晶莹的露珠划过绿叶，令人心动的故事发生在各处。经常光顾的路边小店，摆出了春日特供的青草团子。团子晶莹可爱，还冒着腾腾的热气。我有些意动，想买点尝尝。推开店门的时候，笨手笨脚地被走出店门的一位老妇人撞了个满怀。在我愣神期间，一个女子墙上前扶住了老妇人。老妇人直直盯着我发问。

 

妈妈：春天来了吗？

曲年年：…………

 

女儿：对，春天来了。

 

妈妈：春天来了吗？

女儿：对，春天来了。

 

曲年年：你……春天来了，你要做什么？

妈妈：啊，对，春天来了，我要去给楠楠买青团，好多好多的青团，她可喜欢了，呵呵……

………………

妈妈：春天来了吗？

女儿：对，春天来了。

…………

女儿：这位妹妹，不好意思啊！楠楠是我。我妈前年得了老年痴呆，什么也不记得，只知道逢人就问“春天来了吗？”

 

 

画外音：看着这对母女远去的身影，我不由的晃神。

 

 

【BGM2】

——周美丽——

【回忆】

画外音：我的母亲，周美丽，是一个患有老年痴呆症的女人。她已经近60来岁了，按理来说，我应该说她是一个患有老年痴呆症的老太太。可我知道，她肯定是是不喜的。如她的名字“周美丽”一般，她这个人啊，向来是怕别人说她老的。

画外音：周美丽，我仍旧喜欢这么称呼她。虽连名带姓听着不礼貌，但她倒是挺乐意的。甚至有次她高中时期来看我，还“恬不知耻”地让我和她以姐妹相称……也真真是够了。

画外音：从小，我就知道她爱她的那张脸。各种瓶瓶罐罐，汤汤水水，她都会耐了性子捣腾再捣腾，只为她的那张脸能青春依旧，容颜不老。即使是现在得了这么个“六亲不认”的病，她仍旧爱穿花花绿绿的衣服，抹那些稀奇古怪的瓶瓶罐罐……

画外音：你说她自私不自私？连老公孩子都不认了，还一天到晚惦记着她那些不着调的念想，呵呵……这个女人。

画外音：可是那有什么用呢？别说她现在得了这个病连洗面奶和牙膏都分不清楚，就算是以前她把这些保养品的功效都倒背如流又能怎么样呢？人，到底是会老的。即使是再怎么折腾，也还是会老。即使面容能用那些瓶瓶罐罐禁锢住，可心也终究跟不上年轻。

 

周美丽：曲年年，你看看你这张脸，整天清汤寡水的，哪个男人能看得上你啊？

 

画外音：这话，是她以前经常撇着嘴对我说的。彼时，我20岁，青春正茂，朝气蓬勃。而她，则已是40仍多，顶多就是个保养得宜的半老徐娘罢了。

 

曲年年：（我都是这么笑着回她的）你只是嫉妒我啊周美丽。

周美丽：（她这个时候，一定会弹弹自己的指甲，不屑地朝我翻翻白眼）我嫉妒你？你哪儿值得我嫉妒？

曲年年：我比你年轻啊，比你学历好啊，比你长得好看啊。

曲年年：（我划了划手机头都没抬）别的就不说了，就光这名字我都不用说了吧？周美丽，真是有够俗的了！

周美丽：（没好气）你好听！曲年年！曲年年！那又怎么样啊！这名字要不是我点头，你爸敢给你取吗？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听我的就叫曲漂亮！再说了，你学历好有什么好得瑟的啊！你只是赶了个好时候，要是我生在你这个时代，那不是北大就是清华！

曲年年：（我耸了耸肩，撂下一句话就走）你自己开心就好。

 

画外音：我与她的对话，大多就是这般互不相让，针锋相对的。结局，也都是不欢而散的……

画外音：“你跟你妈可能上辈子是冤家。”父亲是这么评价我和周美丽的关系的。这个评价还是很中肯的，至少我自己是很乐于接受的。

 

【BGM2】

——不同——

【回忆】

画外音：可能你觉得我与周美丽的相处关系挺民主，挺欢乐，挺让人向往的吧！其实根本不然。反正，我极不喜欢这样。

画外音：在我幼时的脑海里，妈妈应该是像我同桌张小小的妈妈那样。头发长长的，说话暖暖的，摸着我的头的手也是软软的。可周美丽呢？头发夸张的大波浪，说话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她的手上也长年累月得涂着五颜六色的指甲油。这简直是俗不可耐。你没听错，在我看来就是俗不可耐。

画外音：我爸爸那时候的工作是个语文老师，受他的影响，我从小就喜欢看各种各样的文学书。那时，他的书桌上大多是四大名著这样正正经经的书，再要不就是他在学生那里搜来的张爱玲丁玲等诸如此类的书……可能是这样吧，打小，我就有点正正经经的小资情调……用现在的话说，也就算是个文艺女青年了。我不喜花花绿绿，也不喜吵吵闹闹，更不喜高谈阔论，互相炫耀……

 

周美丽：曲年年，你一天到晚地抱着个书死矫情个什么劲儿？

 

画外音：她总这么说我。

画外音：如你所见，周美丽她这个人，与我是完全相反的。她就是那种花花绿绿吵吵闹闹的人儿，稍微不留神，她就跟别人因为一盒面霜的价钱就斤斤计较开来……你说说她，那么多的瓶瓶罐罐，本来足以让她有条件做个吴侬软语的女子的，可她偏偏把自己穿插在了艳俗里……

画外音：她这个样子，本来我是没什么话说的。一百个人一百个样儿，她乐意那样我管不着，可她偏偏非要干涉我，非要把我往她那里带。故意给我买花花绿绿的衣服，给我扎一堆揪得生疼的小辫子，经常带我去她爱逛的批发市场，还总教我怎么鸡毛蒜皮地与人讨价还价……我非常讨厌这样的生活方式，可因着年龄又不得不屈服于她。穿着别扭的衣服，打着违心的招呼，托着腮帮子听她在那砍价砍得满天飞……

画外音：因此，当我考上高中的时候，我死活也不愿意在家里住了。

 

周美丽：（她笑嘻嘻地邀请我）哎呀，和初中一样走读多好啊！我还能照顾你。

 

画外音：我干干地笑了笑，没有搭理她。天知道，到底是谁照顾谁啊？起得比谁都晚，睡得比谁都早，生怕我让她帮我干一点儿家务。

画外音：关于家务活，她就是这样，能躲的就躲，躲不掉就赖。从早早的有了自主能力以后，我看我家洗衣机都比她亲……可她美其名曰，是为了我好。

 

【BGM3】

——爆发——

【回忆】

画外音：那年高考结束，我考了一个很不错的成绩。庆功宴上，她身穿花裙子，手举玻璃酒杯，兴致勃勃地诉说着她对我是如何用心良苦，费尽心思。

 

周美丽：若不是我从小让你干家务，你现在自主能力能这么强吗？

周美丽：若不是我这么打压教育你，你又怎么会学习那么勤奋呢？

周美丽：若没有我周美丽这基因，你又怎么能出落得这么好看呢？

 

画外音：她的话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可是我，却真心分辨不出里面的真假……

画外音：我抬头，看到她身上的那条花裙子。那是她缠着爸爸给她新买的，听说爸爸要把钱留着给我上大学学，她又说其实我花不了多少钱，经过她这么多年的训练我早已经成人，大不了到时候半工半读……

 

周美丽：喏，以前我这么对她你还不相信，说我对孩子不好。你看看，要不是我从小这么打压教育她，她今天能考得出这么好的成绩吗？

 

画外音：说这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她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开口，打着“为我好”的旗号，自我陶醉般地向爸爸炫耀她的教育成果。

画外音：现在，她仍旧花枝招展慷慨激昂地炫耀着她的教育成果，观众则由爸爸变成了全村的人……

 

曲年年：妈……

 

画外音：我举杯，向她致谢。她点头，脸上挂满了功成名就，志满意得。

 

曲年年：妈……

曲年年：（下一秒，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笑着问道）你说，你这些所谓的打压教育里，是否含有一丁一点的自私？比如，其实你真的很懒，也是真的很虚荣？要不然，你试衣服试了一下午，可怎么连顿饺子都没亲手给我包一个呢？这顿饺子，在我们这里也算是意义重大了吧……

 

画外音：说完，我抬了酒杯，一饮而尽……可下一秒，一个玻璃杯子就朝我袭来，我吃痛，只看到周美丽一脸心虚地站在那儿。

 

周美丽：你……你怎么不躲啊！

周美丽：（她结结巴巴地问）以前你躲得不都是挺快的嘛……

曲年年：我躲什么？

曲年年：（我捂着肩膀的痛处笑道）正如你所说，没有你周美丽就没有我曲年年的今天。这打，我该受。

 

画外音：话毕，我捋了捋头发，满带笑意且心如刀割般地出了庆功宴……

画外音：嗯，是的。周美丽脾气是很不好的。小时候没有达到她满意的时候，她会顺手拿起手边的东西来教训我，有时候是笤帚，有时候是擀面杖……再要不，就是凌空给我一脚，更多的时候，她会对我破口大骂，言语里尽是“丫头片子”“赔钱货”等我已经听过百遍的句子……

画外音：就这么，在她那所谓的打压下，我慢慢成为了她口中自主能力强，学习习惯好的好孩子。什么讨好奉承啊，逃跑求饶啊，低眉顺眼啊，这些听起来就卑躬屈膝的词语我竟在她那里学了个遍……这听起来真是滑稽。

 

画外音：总之，每当她遇到不开心的事儿家里总是不安宁的。我的印象里，父亲是个很木讷的人，除了上课就是趴在书桌上批改他的作业。关于我的生活，他是不大管的。当然，即使他管，也是拗不过周美丽的……

画外音：于父亲为什么那么纵容周美丽，我一直是不解的。论相貌，父亲长得很是周正。论工作，他总也比无业的周美丽好。即使论人缘，他在巷子里的口碑也不知道比周美丽好多少……

画外音：在我看来，父亲不比母亲差，甚至是高过一筹。可是对于母亲的……懒惰和虚荣，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颇为放任……

 

【BGM4】

——妈妈——

【现在，回到家】

画外音：我觉得再这样下去我要疯了。扬得到处飞舞的面粉，丢得乱七八糟的锅碗瓢盆，剁得杂七杂八的馅料，还有旁边打开了的冰箱门和早已化开蔓延的水渍……压住心里腾腾的怒意，我捏着拳头问那个在“爆炸中心”中仍”穿得“花枝招展”且依旧嘻嘻哈哈的女人。

曲年年：妈，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周美丽：我没干什么呀。

画外音：那女人笑着回头，空中飞舞的面粉沫落在她的鬓角，那处的头发似乎更白了。我猛地一喝，声音大得惊人。

曲年年：没干什么你把厨房搞成这样！

周美丽：（似乎被我吓到，女人结结巴巴道）我……我只是想包点饺子给我女儿吃。她不愿意吃我包的饺子，我得练习……

曲年年：这样啊……（看着她脸上的惊恐，我忙把火气再次压了下去）

曲年年：可是……今天好像太晚了，要不明天再弄吧？

周美丽：我不！（听到我的话她忙把手里的擀面杖抱在了怀里）

周美丽：明天就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曲年年：妈，我们听话啊（我长叹了口气走过去，搭上她的肩膀温和劝道）

曲年年：今天太晚了，明天，明天我们再接着弄……

周美丽：你……你叫我什么？（肩膀猛地僵住，女人不可置信地盯着我）

周美丽：你叫我妈？

曲年年：是啊妈，我是你的女儿年年啊。

曲年年：（我拍了拍她身上的面粉哄道）快把东西放下，我们该休息了。

周美丽：不要！我不放！（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她只把怀里的擀面杖抱得更紧）

曲年年：听话，听年年的话……（我继续小心翼翼地哄着，右手则想把她手里的擀面杖抽过来）

周美丽：你不是囡囡！她最爱吃饺子了！怎么会不让我包饺子呢！（她挣扎着叫道，脸也瞬间涨得通红）

曲年年：妈，求你了，去休息好吗？

 

画外音：见她这样，我忙放开她的手，生怕她的血压再出现异常。可是下一秒，一记结结实实的擀面杖就落在了我的胳膊上。我吃痛地捂住自己的胳膊，面上却故作风轻云淡。她只是生病了，她不是故意的。我默默地对自己道。

 

周美丽：你给我滚！你别叫我妈！你不是我女儿！你不是！你不是囡囡！（她尖叫着挥舞着擀面杖再次朝我袭来，可看到我突然涌起的泪花又停住）

曲年年：妈，你是不是想起我了？

曲年年：（见她住了手，我满心惊喜）你想起我了是不是？是不是？

周美丽：我要赶紧包饺子了（没等我反应过来，她的眼神又再次混沌，嘟嘟囔囔地转了身又到旁边的案板忙活了起来）

曲年年：妈！你别装了！我知道你是装的！装的！我知道你是认识我的！

 

画外音：见她这样我忍无可忍。我跑过去夺了她手里的擀面杖猛地扔在地上踩上几脚，后又钳制住她的肩膀疯狂询问她是否记得我。

画外音：“囡囡，别这样，别这样，你妈只是生病了，生病了……”这时候，父亲破门而入把我们分开，脸上也尽是泪痕。

 

周美丽：包饺子，包饺子……

 

画外音：她嘴里嘟囔着，怀里仍抱着那根擀面杖，亦步亦趋地跟着父亲出了门。独留在一片狼藉的厨房，抱着那条火辣辣的胳膊，我想尖叫，可最终还是蹲下身子窝了起来，眼泪都没再流出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