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郑天挺(1899年8月9日-1981年12月20日),原名庆甡,字毅生,入大学后改名天挺,笔名攫日,福建长乐首占乡人,生于北京。中国近现代历史学家、教育家。民国九年(1920年)于北京大学国文系毕业后,参与厦门大学筹建与教学,兼任图书部主任。抗日战争爆发后任西南联合大学教授、总务长,北京大学教授、文科研究所副所长。
〔1〕1937年7月27日,日本占领北平,次日天津沦陷,战争如同旋风,忽然扑面而来。首先出走的是北平各大院校的教师们,因为他们不愿和日本人合作,失节为稻粱谋,这样的事是知识分子们最不能容忍的。
事实上,日军占领北平之后,首先瞄准的找茬单位也是大学。八月,日本宪兵突击搜查北大办公室,发现了抗日宣传品,他们抓住一个男人,问他:“宣传品是谁的?”这个微胖的男人回答:“是我的。”
〔2〕8月8日,曾经和日本人打过交道的表姐夫跑来,说日本人可能要抓他,叫他不要再去学校,把他藏在自己的医院里。可是第二天,趁着小护士没发现,他仍旧去了学校,理由是“不能让大家为我担心”。
他便是郑天挺,北京大学秘书长。他以一己之力独撑局面,保护校产和教授安全,沉着应对日本人和汉奸的诘难。
而当时,他刚刚失去妻子半年。
〔3〕他的妻子叫周稚眉,出身于泰州大盐商之家,读过私塾,两人订的是娃娃亲。结婚时,郑天挺还在北大念研究生。十六年婚姻,他们有五个孩子,家庭和睦,相亲相爱。直到1937年2月10日,除夕夜。郑天挺的女儿郑晏回忆,当时全家人正准备欢度春节,母亲周稚眉突然肚子痛。因是春节,直到初五,家人才将其送到医院。听说要动手术,她陪母亲说了会儿家常话,当时感觉母亲虽然虚弱,但神志清醒。在女儿眼里,母亲应该很快会好起来。
〔4〕郑天挺的日记里透露了更多消息,妻子的病并不突然。1936年年终,有人送腊梅给他,“时夫人病,下红已将月,犹起而观之。”下红之症,看过《红楼梦》的都知道,凤姐也得过,是典型的妇女病。
正月初七下午四点钟,本来要在医院陪院的姐姐郑雯提前回了家。郑晏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说:“不知道。”是大人们让她回家的。将近天黑的时候,郑天挺回到家里,神情沮丧,一夜无言。周稚眉动了手术,但没有下手术台就去世了,这一年,她四十岁。五个孩子,最大的十三岁,最小的五岁。
〔5〕郑晏说,自己“躲在卧室里听大人讲话,得知母亲在做手术时,医生把手术器械遗忘在她腹腔内,必须进行第二次手术取出,母亲因流血过多再也没有睁开眼睛,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但郑天挺日记里的记载,周稚眉死于麻醉意外,“以割治子宫,麻醉逾时不复苏”。
不管什么原因,这都属于医疗事故。蒋梦麟、罗常培等都主张郑天挺和德国医院打官司,最终,郑天挺放弃了:“人已经死了,如果打官司能将人活过来,我就打,否则打这场官司有什么用?”
〔6〕1937年8月,独立支撑北大的郑天挺在外人看来,显得格外镇定而冷静,他和胡适通信,为了避免搜查,用暗语。他告诉蒋梦麟对于校产的安排和逐步送出北大教授的计划。十月,在接到北大、清华、南开三校在湖南长沙组成长沙临时大学的通知后,郑天挺申请了一笔一万元的汇款,分送给北大各位教授,并送同仁陆续南下,留在北平城的则给了几个月的生活费。
只有女儿郑晏知道,他每日回来,除了工作,便是念经。没有人能真正体味这个鳏夫的痛苦。
〔7〕1937年11月17日清晨,天气寒冷。郑天挺拒绝了钱稻孙(后任伪北大校长)的邀请,决心南下。站台上有很多日本人,他和孩子们几乎没有告别,也没有告诉孩子们自己的去向,在车站,他对女儿郑晏说:“每月到东城一位叫沙鸥的女老师家去取一百元钱,作为每月的生活费用。”他把家托付给了弟弟郑庆钰,叮嘱弟弟,无论多难,孩子们都要上学。
在日记里,郑天挺对于五个孩子充满歉疚,他一遍遍写着:“苦矣吾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