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章 老师没有标准答案
生与死是怎么回事
《论语·先进》第十二章: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问死。”子曰:“未知生,焉知死?”子路问该如何侍奉鬼神。孔子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却说:“还没能好好侍奉人,哪管得到去侍奉鬼神?”这话有双重意义,一重意义是告诫子路,先学好做好如何对待人,再来考虑鬼神,也就是轻鬼重人的人本态度;另一重意义则是必须懂得了如何好好处理人事,才有能力处理鬼神之事,因为鬼神之事,本来就是人间之事的延伸。
虽然碰了钉子,但子路显然不甘心放弃这个问题,于是他拐个弯,小心地问:“那可以问死是怎么一回事吗?”人死后而为鬼神,死当然是和鬼神相关的,然而孔子怎么可能察觉不出子路的用意,他也就故意用同样的语法语句再顶回去:“不知道生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懂得死是什么呢?”
死亡以及死后的存在,没有人不带着担忧与害怕的心情感到好奇的,然而孔子的态度很明确:和在现实世界里好好活着相比,那不重要,至少没那么重要。我们无法把握死亡及死后世界是什么,孔子却深信,不管那是什么,必定和活着的现实有一种相似的连续性,而且我们是因为这种连续性——死去的鬼神就是我们的祖先,等到我们死了,也会在那个领域和还活着的子孙发生某种关系——才需要思考、理解那个领域。既然如此,我们认真看待现实世上的种种人文价值,种种作为人的原则与职责,也就等于为接触、了解那个领域做了准备。
孔子劝人不要去担心那些不在我们努力和控制范围以内的事。《论语·述而》第十六章: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gōng]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还有,《论语·述而》第十二章: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两句话对照来读,很有意思。
孔子当然反对用不正当的方法去追求富贵。然而,他提供的理由,第一,使用不正当手段,破坏原则,也就破坏了我们心中的自在,使我们不乐。以此换彼,划不来。心安自在的人,可以在最简单的生活中得到真实快乐。第二,就算你主观上愿意不择手段去追求富贵,也不见得就求得到。追求富贵的主观意愿,和想要追求浮在空中的云朵,有什么两样吗?
所以他说:“如果财富可以靠主观努力追求就有的话,那就算叫我拿着鞭子来帮贵族开道,那么低贱的事我都可以做;但如果财富不是可以主观求来的话,那我还是做我自己喜欢的事吧!”如果放弃原则必然会带来财富,那我愿意去做。这句当然是反话,重点在于指出:放弃自己心中有把握的自主道德原则,去追求要靠运气成分才能得到的财富,划得来吗?我“所好”的,只要信守良心原则,就能带来真实的、任何人都夺不走的快乐,何必牺牲如此内在、纯粹掌握在我自己行为上的快乐,去追求机会不定的财富呢?
同样,我们明白人间事务的一定道理逻辑,对于人事的因果我们能有所掌握,然而死亡、死后存在、鬼神,则在我们掌握范围之外,何必担心那么多呢?
性格了解命运
《论语·先进》第十六章: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
子贡问老师:“子张(颛[zhuān]孙师)和子夏(卜商),谁比较好?”读《论语》,我们就知道这显然是子贡会问的问题。子贡对于人际关系的好奇与敏感,在孔门弟子间无人能比。他想知道在子张和子夏之间,老师比较喜欢谁,顺便也就可以从老师的意见中,探测老师对自己的看法。
正因为了解子贡背后的用心,孔子给他的答案是:“子张做事常常做过头,子夏则常常做得不够。”两人各自有其缺点。子贡还要比,觉得老师说子张做得太多,子夏做得太少,应该多比少好吧,就再问一句:“所以这意思是子张比较好?”孔子讲得更明确些:“做过头和做得不够,同样不好。”
孔子的意思:第一,请你别老用这种比较排名次的方式来看待自己的同学了!第二,像你们这种能力、活动力较强的学生,常常会误以为多做总比少做好;不,真正的标准,是“中”,准确地恰到好处,做不到中,过头或还没到,都是不中,都有问题需要改进。
《论语·先进》下一章: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鲁是周公的封地,封建之初,理论上鲁就是周公的财产。到了孔子的时代,鲁的国政落入大夫季氏手中,季氏的权力与财富都超过了鲁国国君,所以说“季氏富于周公”。孔子弟子冉[rǎn]求是季氏的家臣,却还帮助季氏向人民搜刮,让季氏更富有。为了这件事,孔子气得宣布将冉[rǎn]有逐出门墙,对其他弟子说:“这种人不再是我的门徒了!你们也不必认他做你们的同门兄弟,可以打起鼓来猛烈攻击他!”
再下一章,第十八章: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喭。虽然没有冠上“子曰”二字,这句话明显是孔子说的,简要地分析这几个弟子不同的缺点。柴指高柴,即子羔,这个人笨笨的;曾参迟钝;子张(颛[zhuān]孙师)偏激;子路鲁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