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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正文
岁月的背面
作者 熊红久
一
❶ 我始终坚信,人生经历的每一个阶段,生命承载的每一场磨砺,都不会弥散。记忆只是生命腾出的一间临时库房,更多的细节,都蛰伏在了光阴的褶皱里,宛若一粒粒种子埋进了土壤,遇到适合的气温和光照,便能抽枝发芽,便要竞相绽放。
小时候,认知有限,天真地以为所有人都生活在准噶尔盆地,生活在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生活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一个个不同连队里,以为我所居住的有三百多户、九百多人的连队就是整个世界的中心。这种想法,近似于从前哥白尼的宇宙日心说。它让我对脚下的土地和生存的环境充满了自豪和满足。只是面对每餐一成不变的土豆和高粱饼,面对不停泛起的汩汩胃酸,偶尔会有些微词,我会神往地计算过年的日期,然后,对当下的粗茶淡饭,报以无限的感激。
❷ 到了七八岁,我就已经熟知了整个连队大人的面孔和孩子的小名,甚至对大部分家庭室内的物件和床位的摆放都了如指掌——清一色的土平房,相差无几的结构和设施,从不上锁的房门。任何人家都可以长驱直入。
和邻居孩子玩耍,即使两三天不回家,父母也不会寻找,邻居也不会嫌怨。依据居住的区域,孩子们自然形成几个团队。所有的游戏都是集体行为,几个或者十几个孩子拥围在一起,春天折柳笛、掏鸟窝,夏天拔猪草、捉泥鳅,秋天摘苹果、偷西瓜,冬天滑冰车、打陀螺。一个个新设想、一项项新游戏层出不穷,随便找一截棍棒,捡几块骨头,就能创造出玩法,乐此不疲。现在想来,整个七十年代,天空像刷了蓝漆,太阳像涂了金粉,通透,敞亮,干净,熠熠生辉。
❸ 梦常常把我运送到过去,长大的那部分一下子被裁剪掉了,还原了童年。在梦里,我又经历了一次无与伦比的成长。清醒之后,我倚靠床头,恍若隔世。儿时的许多故事,都复活在了我的眼前,不是我想到了它们,而是它们找到了我。或许是成年后的步履太急,很多细节被落下了。当汹涌的水流冲出峡谷,在平坦草原上缓缓徜徉的时候,那些往事渐次浮出了水面:把家里贵重的水桶掉入井底,为了捡一只鸭蛋与同学打架,把五只小燕子拴在一根毛线上,制作梯形的乒乓球拍,用一本图画书当上连队的孩子王……
四十年后,独坐于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这些往事像我失散多年的兄弟,一个个急不可耐地奔袭而来,占领了我的胸口和唇齿。不需要构思,甚至不需要调动太多的词汇,只把那些电影般的场景一一记录下来,就构成了不同的篇章。
❹ 我们这一群出生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孩子,多年之后,被誉为了“兵二代”。这是一个韧性的词,含有盐碱的苦涩;又是一个雄性的词,承载不屈和坚强。我们被父母种进了西域的沙漠里,长成了红柳的模样,也长出了红柳的性格,既耐旱又耐寒。而那些自五湖四海汇聚在一起的父辈们,则构成了兵团的主力。他们吃苦耐劳的坚毅品格和乐观豁达的精神风貌,是我们最初的课堂。我们这些独一无二的经历,这些在艰苦环境下所彰显的人性光辉,折射出了那个时代信仰的纯粹和境界的高洁。每每想到这里,我的内心都会涌动起一股久违的热潮,我们所念念不忘的,其实是一种富足的精神。平等,友善,简朴,互助,仿佛所有的褒义词都是为那个时代缔造的。成年之后,觉得自己弄丢了那些美好,信仰变得越来越稀薄,观念变得越来越浑浊。从这个意义上说,呈现过去尤其是呈现父辈的兵团生活,其实是向人性山峰的一次致敬。
每个人都有一个生命的矿藏,那是岁月馈赠的精神财富。而作家最大的优势,在于找到了一柄挖矿的工具,把含金的矿石从幽暗的深井里挖掘出来。研碎,淘洗,提纯,让那些细节碰撞在一起,发出金子的光泽。 在时间的喂养下,连队正长成最美的样子,我努力让这些文字配得上丰裕的家乡,也配得上坚固的记忆。
二
❺ 八岁的时候,父亲递给我一把斧子。你是大人了,可以像连队其他孩子一样,到大渠里取冰了。大渠离土屋有二里地远。我拉着爬犁站在渠边,看着冰面愁眉不展,找不到可以下去的地方。恰好看到邻居任延平,他费力地拽着一车冰过来,他指着身后百米开外的地方说,到那里取冰,地势平坦,有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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