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过不好不坏的生活

李娟

01

胡安西做了一张弓。听卡西说是用来射野鸽子的，但我只看到他用来射老狗班班。而且走路时的班班是射不中的，睡觉时倒能射中两三次。班班被射中了也不会疼，便不理他，翻个身接着睡。

还野鸽子呢，怎么看都没希望——就两股毛线绳绷弯了一根柳树条而已。“箭”则是一根芨芨草。我好说歹说才把弓借到手玩玩。瞄准班班后，一拉弦，啪！箭没射出去，弓给折断了。我沉着冷静地把断成两截的弓分别绕上毛线。这样，一张大弓立刻变成两张小弓，发给了胡安西和沙吾列一人一把。于是皆大欢喜。两人兵分两路继续夹攻班班，班班还是不理他们。

02

后来突然想起来：眼下荒茫茫的大地戈壁，一棵树也没有，哪儿来的柳条？卡西说，是阿依横别克放羊路过爷爷家时，在河边折的。

就像胡安西家有现成的石头房子一样，爷爷家的牧场上也有现成的泥坯房子住。房子距我们驻地五公里，在北面山间谷地里，紧靠额尔齐斯河南岸。卡西说，爷爷家那边靠近河，树多。平时不用拾牛粪，做饭全都烧柴火。意思似乎是烧柴火是很体面的事。但是看她的言行，似乎对牛粪也没什么意见。

我说，那为什么我们不一起搬过去？卡西这啊那啊地努力解释了半天，什么也没能说清。总之大概是与牛羊数量有关的什么原因。

03

我们所在的这块牧场是光秃秃的戈壁丘陵地带，不但没有树，连一小丛矮灌木都没有。最高大的植物只有芨芨草。取火的燃料也只有干牛粪。牛们可真不容易，每天走很远很远的路，到处辛辛苦苦找草吃，到头来只是为了帮我们收集燃料似的。由于伙食不好，它们一个个都那么瘦，脊背和屁股都尖尖的。

虽然比起冬天，眼下日子宽裕从容多了，但春天仍是紧巴巴的季节。天气强有力地持续升温，青草马不停蹄地生长，但水草还是过于稀薄。比起冬天，牛奶的产量也没好多少。我们的茶水里很久都没添过牛奶了。日常生活中省去了一早一晚挤牛奶这项劳动，时光基本上还算悠闲。扎克拜妈妈和阿勒玛罕姐姐三天两头约着去额尔齐斯河南岸的亲戚家串门子，家里总是只剩我和卡西带着两个孩子看门。

04

就是在这样的一天里，大人都不在家，一只黑色的羊羔死去了。我问怎么死的，卡西淡淡地说不知道。

是啊，谁会知道呢？一只小羊羔最后时刻都感知到了什么样的痛苦……

之前两个孩子在羊羔棚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它。他们把它抱到毡房门口空地上，蹲在它的面前，不停地抚摸它，目睹它渐渐死去的全过程。可是，他们什么也说不出来。等我和卡西发现时，羊羔已经完全断气。两个孩子仍然温和地摆弄着它，捏着它的小蹄子轻轻拉扯，捧着它眼睛微睁的小脑袋，冲它喃喃低语。那样的情景，与其说他们把它当成一件玩具在玩耍，不如说当作一个伙伴在安抚。

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