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稳的生活

作者：简平

前些天，我去参加朋友聚会，那天大家谈得最多的是外出旅游。朋友们的鬓丝都已染白，先前各有各的忙活，现在仿佛都松懈了下来，便开始了旅游。他们跑了很多地方，有国内的，也有境外的，打开手机相册，我看到了许多的风景，不过，大多似曾相识。这都是很安适的旅游，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何时出发，何时归来，去哪些打卡景点，住什么星级酒店。与其说是舒适，不如更确切地说是平稳。

大家兴致勃勃谈着的时候，都忘记了一位共同的朋友，之所以忘了他，是因为他自驾出游已一年半载了，至今还在路上，不知归期。他是去年五月从上海出发的，围绕中国大陆边境线整个地走一圈，东极抚远、北极漠河、西极乌恰、南极徐闻，将一一抵达。我曾问过他，大致需要多长时间，他说少则一年半到两年，多则三四年，没有设限，不作硬性规定。我真的非常钦佩他，选择了这样的方式，现在我明白了，他这叫旅行，而不是旅游，旅行和旅游并不一样，旅行是哲学意义上的，是一种生活方式，而旅游尚属消遣的范畴。旅行，注定是要放弃平稳的，有着自我挑战或是自我超越的意味。

其实，我也很向往这样的旅行，在某个地方沉浸一段时间，对某项事物进行专门一点的考察，即便是风景，也是出乎意料的偶遇与相逢，是欣喜不已的一处自己发现的与心灵契合的所在，哪怕藉藉无名。那就不再是我以往旅游时的走马观花、浮光掠影，不再是面对湖光山色或名胜古迹时轻浅的咏叹，而是在旅行中得到甚至会影响人生的认识和见解。但是，我却下不了决心，因为我已习惯了舒适的旅游，落入了趋之若鹜的模式，不愿碰到什么艰难险阻。所以，那种平稳有时是会锈蚀人的精神和意志的。那日，一位新近毕业的研究生找到我，说是来跟我道别的，我心想，你不是都已注册好了一家影视公司了吗，怎么又要走了呢。原来，他的父母不同意他去创业，在老家给他找了份工作，说既稳定又安逸，虽然与他学习的专业全然无关。他的父母说，现在不是冒险的时候，最紧要的就是平稳，就是安定。

说实话，我很理解这种当下普遍的选择，面对太多的不确定性，就算平庸也是一种自我保护，如同我们选择舒适的旅游，而不是充满未知、一路并不平坦的旅行。可是，我们都是鬓白之人，而对于年轻人，他们这个时候本应该要有点冒险的勇气，有点闯一闯的拼劲，有点期待挑战、渴望创造的执着，敢于跳出舒适区，不在稳定的系统里打补丁，或许乌云笼罩，或许风雨交加，但那份一直盘旋着的梦想乃至小小的野心却有了放飞的机会。望着他失去活力的背影，那份掩饰不住的无奈和不甘让我生出长长的忧虑。平稳的生活大概是我们现下予人予己最为小心翼翼，也最为朴素的祈愿了，只是接受平稳的生活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与还在旅行路上的那位朋友通了电话，他告诉我刚出西藏，现已进入云南。我说再一路向东，那离大陆最南端就不远了，只剩广东那边的最后“一极”了。

孰料，他说，他决定要返回新疆，不仅冬天去阿勒泰滑雪，而且还会去新疆中部，那里不仅自然风光壮美，人文历史也很丰富。他跟我说，他这是旅行也是旅居。事实上，由于自己驾车，一路上出过不少状况，但他都坚持住了，始终奔驰在路上，“比起平稳，我更喜欢酣畅淋漓的挣脱。”我想，为什么一个旅行者要不断地奔向前方，那是由于有着不妥协的精神，所以这样的旅程永远不会结束，因为每天还想着日臻完善，还想着努力成为有创造力和想象力、独特而真实的自己。的确，生命是一场旅行，而不只是一次旅游。我跟朋友约好了，我会在某个时刻，某个地方与他会合，期冀在平稳的生活中突破一些，激发一点创造和建设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