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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雪》之二-谷崎润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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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子的丈夫贞之助是会计师,每天去大阪的事务所上班,除薪金以外,还从岳家多少分得一些财产补贴家用。和一味严厉的辰雄不同,贞之助不像一个商科大学的毕业生,酷爱文学,经常写写和歌什么的,而且他又不像辰雄那样掌有监督权,雪子姐妹并不感到他有何可畏。只是她们住得太久时,他才会提醒幸子说:“该叫她们回去一次了吧?”幸子却总是说这事儿姐姐会谅解的,不必担心,现在,本家的孩子多,房子窄,妹妹们常来这边住住,姐姐倒能休息休息,暂且就随她们的意愿住在这儿也不打紧。不知不觉,大家都对这种状态习以为常了。
这样过了好几年,雪子倒没什么变化,但妙子的境遇有了意想不到的改变,到头来对雪子的命运多少有些影响。
妙子自读女子中学时起就擅长制作偶人。空闲时,她老喜欢用零碎布头制作偶人,做工也日渐精巧,作品甚至摆上了百货店的货架。她做的偶人,有的颇有法兰西风韵,有的洋溢着纯日本歌舞伎的情趣,各种各样,惟妙惟肖,散发着难以模仿的独特才气,同时也反映了她平素喜好电影、戏剧、美术和文学而积累的深厚艺术素养。总之,经她的手诞生的这些可爱的小艺术品逐渐吸引了众多的爱好者,去年还由幸子一手操办,租借心斋桥附近一个画廊,举办了个人作品展。最初,因为本家的小孩多,过于喧闹,妙子便到幸子家来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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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二去,她很想要一间正式的工作室,便在夙川的松涛公寓里租了一间房。正好在同一条电车线路上,从幸子家过去只要二十几分钟。辰雄不赞成这件事,一来担心妙子会变为职业女性,更令他疑虑重重的是她在外租房。这时又是幸子帮妙子说好话。幸子说,妙子有那么一个污点,会比雪子更难找婆家,也许让她做点什么工作倒有利无弊;那间房仅用作工作室,并不住在那儿;正好我有位朋友的遗孀经营公寓,拜托她在那里租间房怎么样?那公寓很近,我也可以时不时去瞧瞧。幸子终于先斩后奏地让辰雄认可了既成事实。
和雪子截然不同,妙子本来性格爽朗,谈吐诙谐,常常妙语连珠。只是发生新闻事件后,她变得抑郁寡欢,一反平常,成天心事重重似的。现在,这个新开辟的天地拯救了她,她又逐渐恢复得像以前一样开朗活泼了。在这一点上显示了幸子卓有远见。妙子每月从本家领到零用钱,偶人也卖出相当可观的价钱,手头也宽裕多了,有时拎一个精巧得令人咋舌的提包,有时蹬一双似乎是进口货的漂亮皮鞋。大姐和幸子看在眼里,颇为担心,劝她把钱存起来。其实,根本不用她们劝说,妙子并没有忘记存钱,她煞有其事地把邮政存款的存折拿出来给幸子过目,还要她对大姐保密,甚至还说:“如果你零花钱不够用,我借给你好啦!”听到这里幸子也不由得张口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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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有人提醒幸子说:“我看见府上的小妹和奥畑家的启少爷在夙川的大堤上散步。”幸子大吃一惊。另外,幸子还曾看见妙子从口袋里掏手帕时带出了打火机,便知她背地里吸烟,但她想妙子已经二十五六岁了,有这么些事也不足为奇。只是在这当口又听到这件事,幸子便叫来妙子盘问,不想她竟爽快地承认了。幸子再追问下去,她回答说:“自那以后,我和启哥儿就断了联系。前些日子举办偶人展,他来看了,还买下了一个我最得意的作品,就这样又开始来往了。不用说,我们只是单纯的交际,见面次数也不多。我自己也和过去不同,变成大人了,希望你信任我。”
可是这样一来,幸子便对迁就妙子租借公寓颇为不安,也感到对本家负有责任。说到底,妙子的这份工作本是个随性的事儿,她也一直有艺术家的脾气,并不是每天工作,也毫无规律可言,有时她会连休几天,有时兴致来了便彻夜不眠不休,次日早晨才浮肿着脸回来。本来是不准她在那里过夜的,不过,这也渐渐行不通了。而且,上本町的本家、芦屋的分家和夙川公寓这几个去处,妙子什么时候从哪里出来,什么时候该在哪里,并不与幸子联络以告知行踪。想到这些,幸子觉得自己未免太糊涂了。有一天,她瞅准妙子不在,赶到公寓去会那位朋友,不露声色地从她那里问了个究竟。女主人说:“近来令妹可了不得了,有两三个学徒跟她学习做偶人,都是些太太和小姐。至于男人,只有做包装箱的工匠时不时来征求订货或交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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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工作,她一动手就像入了迷,干到凌晨三四点钟也是常事,到了那时候,一无被子二无褥子,就坐着抽烟挨到天亮,说是等第一班电车回芦屋。”听了此话,幸子发现时间倒是对得上。女主人又说:“她原来的房子只有六铺席[9]。”幸子走去一看,是一间西式房间附带一个高出一层的四铺席半大的日本式房间,房间内摆满了参考书、杂志,缝纫机,碎布头和各种材料及半成品,壁上用图钉钉着许多照片。这儿如同艺术家的工作室一般杂乱,但毕竟是青年女子的工作场所,让人感受到色彩的华美。看来主人勤于清扫,收拾得很齐整,连烟灰缸里也不见一个烟头。幸子查看了抽屉、信插,也没发现任何可疑之点。
实际上,幸子原来担心会在这里发现什么证据,来时还有点无精打采的。现在看到一切正常,她立刻放心了,庆幸自己没有白跑一趟,反而比以前更加信任妙子了。
这样过了一两个月,幸子也把这事儿忘了。一天,妙子已去夙川,奥畑突然来访,说是“想来看望太太”。从船场时代两家就是近邻,幸子对他并不陌生,好歹得见他一见。奥畑见面便说:“这样突然造访,未免失礼,但是,有一件事特地来恳求您的谅解。”说过开场白后他又说:“几年前我们采取的做法有些过激了,但绝不是一时的轻浮行为。当时虽然我们硬被拆开了,但是,我和小妹(‘小妹’就是‘小女儿’的意思,这是大阪人称呼一家中最小女儿的普通名词,那时奥畑不仅称妙子为‘小妹’,还管幸子叫‘姐姐’)已经约好一定要等到双方家长的谅解,不管等多少年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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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父家兄最初曾经错误地认为小妹行为不端,现在已经知道她是一个有艺术才华的正派姑娘,也知道我们的恋爱是健康的,现在看来已经不会反对我们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