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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物本·雷平阳散文《回乡记》《上坟记》
作者:猫咪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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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止转载】读物本 / 现代字数: 100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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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

创作来源转载作品
角色0男0女
作品简介

雷平阳经典散文作品。

更新时间

首发时间2024-01-24 12:20:56
更新时间2024-01-24 17:5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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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正文

回乡记

〈1〉我家的老屋,是三间土坯房。母亲进城后,便用铁锁一一锁了,屋前屋后全都长出了荒草。

这次我专程去看了一眼老屋。

有人撬了铁锁,一家人住在里面,我不敢扰人,转身就走,一条狗追着我狂吠。进城,我与母亲说起这事,她说:“让他们住吧!”

他们是谁?母亲说,她懒得知道。

〈2〉老家的村庄坐落在两条河流的交汇处。那交汇的地方水利局建了一座桥,桥上安装了三道电动闸门。闸门很少提起来,堵下来的水,记忆中清汪汪的。守桥的人换了好几个,其中有一个触电身亡,还有一个勾引村庄里的女人,常常被村庄里的男人打得头破血流。乡下人都信邪,说那守桥人住的房子,建在了墓地上,守桥人的身上都附着鬼。

两条河的上游,都有一座城。现在的闸门也像以前那样是关死的,蓄下来的水却是臭的了。上面浮着的垃圾上甚至长出了青草,开出了花朵。我在河堤上走了个来回,一直捂着鼻子。坐在河边上抽烟的一个老人,他是我的堂叔,他告诉我,现在人们想自杀,都喝农药了,想死也不投河,想死得干净点,嫌这河水臭,嫌这河水黑,嫌这河水上的垃圾太厚了,跳下去尸体浮不上来。

〈3〉我问一个与我年纪一样大的叔伯兄弟:“娶媳妇了没有?”他回答:“娶了个女鬼!”

他是个傻子。我又问:“怎么头发全白了?”他回答:“我天天吃石灰。”他一边笑,一边脱裤子,他让我看他的阴毛,他的阴毛也全白了。

他已经记不清我是谁了,低声问:“你是乡上的,还是县上的?”我还没回答他,他就更小声地跟我说:“前几天有人喝醉了,从城里带了个女人回家来,他老婆不准他进门,他一拳打掉了老婆的几颗牙齿。你猜,这个人是谁?”

我递了支烟给他,他把烟夹到了耳朵上。这个人是村子里的游魂,他知道这村庄里无数的秘密,关于通奸、盗窃、诬陷,甚至杀人。少年时代,我们曾经无所事事地在田野上游荡,有一天,他拉着我去看勘探队的钻井架,那些工人正坐在草垛上吃馒头,他指着一男一女,告诉我:“就是这两人,昨晚在河堤下干烂事。”不过,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当年,只要村子里死了人,他都会去哭丧,哭声尖利、高飘,荡气回肠。

〈4〉小时候有个玩伴,在一棵电线杆下触电身亡。他的父亲参加过徐蚌会战,还去过朝鲜战场,战争一完,回家当了农民。大饥荒那些年,他家没有挨饿,粮食是用军功章换回来。我去找那棵电线杆没有找着,那地方建起了几栋鬼头鬼脑的洋房,门上的锁全都生锈了。

中午,我去找我的一位初中老师喝酒,他现在是个屠夫,家里挂满了腌制的猪内脏。他是个兔唇,当年教我们的英语。吃着他一桌子的猪心猪肝猪肠子,我问他还记不记得几个英语单词,他指了指墙角的一堆杀猪刀,说只记得一个:knife。他读出了小刀,不知道杀猪刀,读得也不可能准确。我看着他一个劲地笑,他逼着我喝了满满一钢杯包谷酒。

从他家里出来,有几只喜鹊在白杨树上不停地叫。他醉意嚣张,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用力地丢了出去。喜鹊纷飞,他长笑不止。

〈5〉父亲曾经告诉我,乌鸦歇脚的树上都有过吊死鬼。我从来没有看见父亲爬过树,而我倒是一直喜欢爬到树上去。父亲还说,只要用乌鸦的血擦一下眼睛,就能在夜里看见满地风一样侧着身子走来走去的形形色色的鬼。

有一天晚上我梦游,第二天醒来,竟然是坐在一棵平常根本爬不上去的梨树上。梨花开得正旺,头上的天空白晃晃的。我看见父亲扛着一架木梯子飞奔而来,到了梨树下,却不急着将我救下。他坐在树底下抽烟,梨花落了很多在他身上。很久他才头也不抬地问:“你是怎么爬上去的?”我回答:“不知道!”

那些我爬过的树几乎都被砍光了,这一棵梨树还在。父亲死的那年,母亲说这梨树死了一年,第二年又重生了。我不相信,母亲说:“不相信就算了。”

〈6〉在路上遇到一个中年妇女,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欲言又止。我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欲言又止。擦肩而过后,我才想起,我们应该是小学同学。转身再去看她,准备打一声招呼,她的身影已经闪进了一片烟草地。

她叫什么名字,我一直没有想起来。倒是牢牢地记住了她那鼓鼓囊囊、头发凌乱的样子。

堂哥大我两岁,但从小学到中学,我们都在一个班上,我上高中,他去当了建筑工地上的木匠。我师专毕业那年,他结了婚,很快就有了孩子。他发誓要让自己的孩子都考上大学,有份正当的舒服的工作。二十年的时间说过就过去了,苦尝尽了,他的两个孩子果然考上了神三鬼四的民营大学,而且又很快地毕业了。令堂哥火冒三丈的是,大学生毕业,国家已经不包分配,两个孩子又没学到什么真本领,好的工作找不到,只能跟着他在建筑上打工。

〈7〉我们就着一盘猪头肉喝酒,他把两个孩子叫了过来,一定要给我磕三个响头,说是要托付给我。我问大儿子:“学什么专业?”大儿子怯生生地回答:“工商管理。”我问二儿子:“学什么专业?”二儿子一样怯生生地回答:“计算机。”我什么话也没有说,拉开门,走了。门外是白茫茫的月光。

走出很远,听见堂哥的一阵乱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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