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

伊右卫门 25岁 没落士族后裔

阿岩 35岁 伊右卫门的妻子

直助 38岁 伊右卫门家的仆人

阿袖 27岁 阿岩的妹妹

剧本：

（伊右卫门上）

伊右卫门 ：有谁想要与我共度良宵吗？简直就像是挑下酒菜一样。行吧就由我来挑吧。

大家都把眼睛闭上吧，一个晚上我可只能租给你们中的一个人。

选中你了的话，就把眼睛睁开吧。

好，就你吧，来吧。

（伊右卫门下，阿岩上）

阿岩：能再多给我三块钱吗？啊，这可是高级店里头牌的赏金呢，真的可以吗？谢谢您了。

不过我不能陪您一整晚呢，我必须得回家去，因为有在等着我的人呢。

嗯，那走吧。

不，我没有能过夜的地方，就到您喜欢的地方去就行。

（阿岩下，直助上）

直助：神田北町的菜市场附近有七只诱发鼠疫的带菌老鼠出没。捕获十只老鼠的人可以获得一块五毛钱的奖励。抓十只的话就有一块五毛钱，一百只的话就有十块多了。买一斗米要一块二，买一斗酒就要九毛，还有好多剩下的。

（直助下，阿袖上）

阿袖：医生说与茂七得了一种叫做结核的不治之症，不过我要治好他，我不会让他死的。好不容易才来到东京， 快点好起来吧，一起去拜观音，一起去看隅田川的烟花。。。

（阿袖下）

（阿岩、伊右卫门上）

阿岩：您回来了。

伊右卫门：那个叫阿梅的女人，我应付了一下她就回来了。一张嘴就吹嘘她父亲，航运业的大人物！一点都不知道现在的经济萧条。我对她说，我抱着的可不是老爷子，而是你。她可是欢天喜地想要取悦我呢，可她那身子可真没什么好稀罕的，我随便应付了下她就回来了。你那边怎么样？

阿岩：是一个老实的手艺人，他还是第一次什么都不懂，他说好好服侍他的话就多给三块钱。

伊右卫门：哟是第一次啊，那你好好服侍他了吗？

阿岩：我尽全力了。

伊右卫门：阿岩！

阿岩：怎...

伊右卫门：你——可是个好女人啊。

阿岩：我去准备酒。

（阿岩、伊右卫门下）

（直助、阿袖上）

直助： 对病人来说营养是很重要的！您请吃吧。

阿袖：您到底是..

直助：用米，牛肉，鸡蛋，糖，还有鳗鱼做了蒲烧，请趁热。。

阿袖：直助先生，您是姐姐。。。不，您是服侍大哥的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直助：可是。。病人。。。

阿袖：让我丢下在乡下疾病缠身的丈夫把我带到东京的是姐姐和大哥，而且。。

直助：而且？

阿袖：您到了东京之后，就打出“什么都能做”的招牌，靠做人家都不愿做的事情为生。这样来之不易的钱。

直助：。。。

阿袖：我不能接受

直助：可是

阿袖：什么？

直助：（语气加重）虽说是为了病人！。。。但是像您这样一到了黄昏就化上妆。。。

阿袖：（自嘲） 没错啊，去拉那些陌生男人的袖子就是我谋生的手段。但是。。

直助：但是？

阿袖：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事情。而且连姐姐也。。

直助：伊右卫门少爷对这些毫不在意，还整天游手好闲。

阿袖：不要说大哥的坏话。姐姐会伤心的 。

直助：我明白了。

（阿袖下）

(伊右卫门上）

直助：现在正准备前往您府上。

伊右卫门：打算背着几百只有病的老鼠上我家去吗

直助：您别开玩笑了，这。。

伊右卫门：玩笑。商谈。秘密。知道你的秘密的只有我啊。你肯定恨透了我吧。

直助：这是。。我自己的罪过。

伊右卫门：知道就好。。。话说回来，你怀里拿着什么。

直助（走向伊右卫门）：。。用米，牛肉，鸡蛋，糖，还有鳗鱼做的蒲烧。。。

伊右卫门：蒲烧已经冷掉了吧。阿袖她根本不收吧。她说还是送到大哥家去吧你才慢吞吞地送过来的吧。。。算了。念及我们也有交情，冷了的蒲烧就着酒喝也不错啊，去准备吧。

直助：在这里？

伊右卫门：这里怎么了。。。是啊，这是大街上呢。自行车从这里经过，带着女佣的公子哥们也从这里经过，用电烙铁把头发弄成卷儿的大小姐们，女工们效仿的女招待们和美丽优雅的太太们也从这里经过。怎么被看到了很羞耻吗？但是直助，你敢说你只在有墙有柱子有屋顶的地方吃东西吗？在我的面前！

直助：我去准备酒。。。

伊右卫门：听说二十五年前，一个很偏僻的小乡村下了一场暴风雨。河水泛滥，村里一片混乱。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背着他两岁的妹妹逃到了山里想办法活了下来，暴风雨结束后回到村子里母亲已经死了只有父亲还活着，赤贫的父亲养不活两个孩子，于是把妹妹送出去当了养女，被人告知是孤儿的妹妹不知道自己有个哥哥，也不知道自己有父亲。可是哥哥却无法忘记这个妹妹，不知不觉脑子里就尽是恋着想着那个穿着红裙子戴红花的妹妹，看梅花时脑子全是爱妹妹呀想妹妹，看樱花时脑子里还是爱妹妹呀想妹妹。。。可是啊！花可听不懂人的话——于是！他把自己对妹妹的爱恋全都写进了一封封寄不出去的情书里藏在了柳条箱子里，然后就被人发现了！被父亲发现了呢 ！父亲大发雷霆了呢！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是一团漆黑！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直助：伊右卫门先生！！！

伊右卫门：哥哥。杀死了父亲。对吧。没有错吧。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直助：您，总是一遍一遍地把我心上的伤口给撕扯开来还抹上盐。。来让我难受。

伊右卫门：一直要把早该愈合了的伤口给敞开来的人可是你啊！你完全可以开开心心地当个傻子别人说这个说那个都不当回事就好了。杀了老鼠去买米，这也能被称作爱情的话，那强暴也能被千古赞颂了吧。我说，爱啊，只有在卖得出去的时候才有价值，卖都卖不出去的爱可是分文不值！

直助：可对我来说。。。实在是办不到。

伊右卫门：所以说你快点彻彻底底地死心了吧。

直助：我也做不到啊。。

伊右卫门：所以身为一个大男人每晚都跟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哭哭啼啼着呢——哎呀爱妹妹呀想妹妹，爱阿袖啊想阿袖。。。

直助：我真的做不到啊！！

伊右卫门：阿袖也是女人。

直助：她是我的妹妹！

伊右卫门：随你的便吧。。。（起身）身上带了多少。

直助：什么? 伊右卫门：当然是钱啦。看电影两人四毛钱，咖啡两人一毛钱，炸猪排两人三毛钱。这些那些都是花销呢。（抢过直助手里的钱）两块五毛啊。我先拿一块走了。米，牛肉，鸡蛋，带去给阿岩吧，两个人吃牛肉火锅吧，阿岩说她在月事中应该也待在家里，说是我说的她一定会高高兴兴地做牛肉火锅的。

（伊右卫门下）

（阿岩上场）

阿岩：伊右卫门少爷有时也会，对着东京美丽的景色，投以温柔的目光。我实在是太喜欢那时候伊右卫门少爷的眼睛了，于是，故乡的景色就在我的心中消失了。直助先生呢？想念你的家乡吗？

直助：什么。。。一点都不。

阿岩：直助先生，这里可是东京呢。你已经不再是什么所谓的下人了。虽然很感谢您关心我和阿袖两姐妹，但是已经没有什么主仆的说法了呀，请您也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事情吧，您都快要40岁了，也该娶一个可爱的女孩组成家庭了吧？有意中人了吗？

直助：没有！

阿岩：阿袖和我，都得以出卖身体维持生计，不过这都是我们自己选择的，背后被人指指点点着议论，被人戳着脊梁骨骂，都没关系。阿袖有与茂七，我也有我的丈夫伊右卫门，出卖色相这种事情是不会让我们夫妇之间的羁绊受损害的。可是您什么都没有，我是在担心您会不会感到寂寞呢？

直助：我。。大概是那种适合独居的类型吧。

阿岩：谢谢您做的饭。。晚上都做些什么呢？

直助：。。。我。。。看书！您听说过十钱文库吗？

阿岩：没有。

直助：一个叫赤城正藏的人以菊对开本的形式出版了百页标准的赤城丛书，介绍海外文学，以打造日本的Reclam，绅士的标准知识，世界学术的寺院为标语，定价却只有十块钱，所以叫十钱文库。

阿岩：真了不起呢。不过我好多听不懂，菊开什么的什么。。

直助：是菊对开本，是书的大小。

阿岩：那Reclam？

直助：是德国出版社的名字，以出版小型丛书和Reclam文库出名。

阿岩：您什么都懂！真是太可惜了。。。

直助：什么？

阿岩：像这样的事情跟我讲了之后我就马上会忘记的。而且吧，这么小的书里写的都是好东西吧？能把这些东西和别人一起讨论的话，读书岂不是更有乐趣了？在故乡的时候，直助就是个勤快人，说起勤快的人就属直助先生了，而且啊，现在又看了那么多书，一定马上能找到媳妇的！对吧，直助先生。

直助：。。是。

阿岩：啊，夫妇可真的是好东西啊。虽然我们不能马上给您找一个好媳妇，不过您还是赶紧去找个好对象吧？

直助：打扰您太久了，我该赶紧回去了。

（直助下）

（直助、阿袖上）

（雷声，雨声）

直助：下雨了啊。。

阿袖：帮帮我吧，求您帮帮我吧。我家的与茂七在吐血了，他很痛苦必须去看医生了。。可是我没有钱。。。我说不出要您借我钱的话，我知道我也还不了钱了，所以拜托您了直助先生，买下我一晚吧！外面下着倾盆大雨，所有人都在疾步赶着路，我苦苦哀求了好几个路过的人买下我，可他们都满脸冷漠地说我在开玩笑。。。如果连您也拒绝我的话。。

直助：请您冷静一点！ 冷静一点。钱 。。要多少我都给您！

阿袖：我不是什么要饭的！

直助：那我就借您！

阿袖：刚不是说过了吗。。借了我也还不了！

直助：什么时候还都可以！

阿袖：您是说一辈子到死都还不了您都要这样客客气气地对我吗？一直一直为了一个病人带去那么多好东西。为什么就不能对我亲切一点？对我温柔一点呢？您到底是在嫌弃我一个娼妇的身体是肮脏的吗？

直助：不是的！ 阿袖：那就买我吧！抱住我吧！在那之后再把钱给我！

（直助、阿袖下）

（伊右卫门上）

伊右卫门：又被我撞见了啊！直助！你也真是不走运到家了！

（进门）

（阿岩上）

阿岩：欢迎回来。（把被子给伊右卫门，伊右卫门钻进被子里，阿岩下）

（阿袖，直助上）

阿袖：与茂七！

直助：阿袖小姐！快点！

阿袖：我去叫医生！

直助：带上钱！

（阿袖下）

直助（走向隆起的被子）：与茂七先生。。。

伊右卫门（掀开被子）：妹妹的滋味怎么样啊？

直助：是您！

伊右卫门：我可是你的瘟神 ！

（雷声）

伊右卫门：让我来教你游泳的诀窍吧？沉入水中的滋味是不是很恐怖啊！不要去思考这样的事情！如果不去想就不会沉下去！如果一直想的话—— 你就一定会沉下去的！

（把刀递给直助，推开他）去吧！

（直助拿着刀愣愣地站起走入门板后，转门翻过来是一个戴着苍白面具裹在被子里的人）

（直助上）

（时钟走动的声音和报时的钟声持续响起）

直助：与茂七先生。。

（伊右卫门：与茂七先生）

直助：说救救我吧。

（伊右卫门：说救救我吧）

直助：狠下心来

（伊右卫门：狠下心来）

直助：让他解脱吧。

（伊右卫门：让他解脱吧）

直助：即使是医生来了。。

（伊右卫门：即使是医生来了）

直助：也为时已晚。。。

（伊右卫门：也为时已晚）

直助：要这么挣扎着受死

（伊右卫门：要这么挣扎着受死）

直助：实在是太难受了。

（伊右卫门：实在是太难受了。）

直助：所以我在

（伊右卫门：所以我在）

直助：他痛苦地吐着血的时候。

（伊右卫门：他痛苦地吐着血的时候）

直助：就算是杀了他

（伊右卫门：就算是杀了他。。）

伊右卫门： 所以你就杀了他！！！——这次的封口费很高哦！

（雷声）

直助（把刀子架在了伊右卫门的脖子上，歇斯底里地）我恐惧的那个知道我爱上了妹妹的父亲被我杀了。向我求救的与茂七先生也被我杀了。这一次——

伊右卫门：这一次。

直助：说不定也会因为憎恨而杀了你！

（伊右卫门一言不发地起身夺走直助的刀扔了一沓报纸在直助脸上，走开。）

（雷声）

伊右卫门：就算你会因为恐惧和救助去杀人。你可不是个会因为憎恨去杀人的男人！哈哈哈哈。

（伊右卫门下）

（阿岩上）

阿岩：夫妇可真是好啊！虽然我们不能马上给您找个好媳妇，但还是请您赶快去找吧。

（阿岩下）

（阿袖上）

阿袖：你就不能对我亲切一点吗？你就不能对我温柔一点吗？你是在嫌弃我一个娼妇的身体太脏吗！

（伊右卫门上）

伊右卫门上。旁若无人地跳舞。

伊右卫门：你也来跳舞吧。

直助：我。。

伊右卫门：听着直助。一张唱片才一块五。一支曲子才一分五十秒钟，一秒一分钱就可以上天堂了！ 早上起来后就洗脸刷牙然后在吃饭前读报纸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的你，今天做了什么？

直助：掏粪便！

伊右卫门：那么，赚了多少？

直助：一次一毛钱，半价不足五分钱。

伊右卫门：进去的时候好吃的难吃的贵的便宜的东西出来的时候都是一样的。直助！ 直助：是。

伊右卫门：想念乡下吗？把掏出来的东西全部洒进了田里，长出来的东西又被吃下去，十年如一日周而复始，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直助：您决定来东京的时候我是自愿跟来的。对乡下我没有什么迷恋了，对东京我也没有任何怨言！ 伊右卫门：所以那就来跳舞啊！是一秒钟一分钱的天堂啊！我来教你吧。

直助：求您饶了我吧。

伊右卫门：所以你来这里是做什么。

直助：啊，有一封替你保管的信！

伊右卫门：读吧。

直助：这信是给您的。。而且。。

伊右卫门：因为知道是女人写的所以不愿意念吗？啊？十钱文库先生！念吧！

（音乐止）

直助：“情况紧急，我已经说服了父亲，我告诉他伊右卫门少爷原本是士族之子，如果您愿意改头换面入赘继承我父亲所留下的航运家业的话，他就同意我们结婚。”

伊右卫门：既然这样，就请赶紧和阿岩离婚，娶我为妻吧——是这么写的吧？她叫阿梅，是个暴发户的女儿。

直助：您不会真的打算和阿岩小姐。。

伊右卫门：阿岩这个女人啊。我说觉得热，她就会借钱去冰屋，我说冷，她就会出卖身体去为我买木炭，她是那种我让她消失就会原地变成野地上的一缕青烟的女人，总之就是一个非常方便的女人。

直助：阿岩小姐知不知道。。

伊右卫门：早就知道了。

直助：这也。。

伊右卫门：来我家吧。我给你看一个，你所不了解的阿岩。

直助：我会跟着您的。。。

（伊右卫门、直助下）

（阿岩、伊右卫门、直助三人上）

阿岩：这是第一次。。

伊右卫门：什么？

阿岩：咱们三个人一起吃晚饭呢。在乡下的时候主仆有别。到了晚上又总是五个人，我被带到了东京来，可真是幸运呢。直助先生有没有看过亚特斯密特先生的特技飞行表演呢？

直助：当然看过了。

阿岩：那是在青山练兵场举行的呢。

直助：三十分钟的特技飞行。接着是十英里的小汽车竞赛，然后是斯密特先生单独的汽车特技，然后又是三十分钟的特技飞行。

阿岩：这些在乡下根本就看不到呢。

伊右卫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被杀害却无所谓地跑到东京来吗 ？

阿岩：是的呢。

直助：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被杀害。。？

阿岩：是的。

直助：到底？

伊右卫门：那是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我被阿岩的父亲叫了过去。阿岩也在呢。当然是命令我和阿岩分手，懒得听这种话于是我抬头看向了夜空，今晚的月色真是奇妙又美丽啊， 月光倾泻下来灌满了我的身体，这感觉真是太好了，那个时候月亮对我说话了，你的怀里是什么东西？我回答它了——是一把短刀——月亮说——把刀拔出来吧，刀光与月光可是很相称的呢！于是我拔出了刀，清冷的月光从刀锋处渗了进去，月亮和刀融为了一体——干掉他吧我的刀说——我干掉他了！阿岩的父亲被我杀死了！！那一瞬间，冰凉的气息在我的五脏六腑之中窜动，月亮和刀子在我的身体里疯狂地交缠——我就是月亮！我就是刀！！

直助：这些。。。

阿岩：我都晓得，不，我从头到尾，都看得清清楚楚。我的父亲对伊右卫门少爷说了许多粗鄙的，尖刻的，不堪入耳的话，那些话就像是尖刀一样狠狠地扎向了他，可是伊右卫门少爷只是沉默着一声不吭，当父亲说完这些恶毒的诅咒之后，伊右卫门少爷才开口说了——

伊右卫门：说完了吗你？

阿岩：然后伊右卫门少爷他回过头凝望着我，然后他对我轻轻地笑了起来，然后他的眼睛就像是星星一样，颤抖着的明明灭灭的两颗星星，于是我点了点头，伊右卫门少爷就杀了父亲。然后——

（伊右卫门拿着短刀走向了阿岩）

直助：然后？

阿岩（用手中的报纸包裹住伊右卫门朝她伸出的刀刃）：那一晚他抱了我。在伊右卫门少爷滚烫的情热之中我彻底忘掉了父亲。伊右卫门少爷吮吸着我发烫的身体对我说着—— 伊右卫门（给阿岩披上大衣将她搂入怀中）：萤火虫这种生物啊，虽然发着光，但是身体却是冰凉的，而且是靠食肉为生的。落水鬼的尸体，河里虫子的尸体，为了活下去不管什么都吃。

阿岩：萤火虫。。。好美啊。。。我那样回答他说。（唱）萤。萤。萤火虫。来吧。那边的水是苦的。这边的水是甜的。于是，他又一次抱了我。那一晚，我睡得非常香甜。。。

直助：事到如今。。。为什么要告诉我这种事情。。

伊右卫门：知晓一切的不幸就是这样——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个。

（伊右卫门、阿岩下）

（阿袖上）

直助：阿袖！

阿袖：您发现我了。我这就出来。打扰您了吗？

直助：绝对没有！

阿袖：好寂寞。像是火花一样激烈地悲伤着，寂寞着。

直助：忘掉吧。人都是可以忘记掉死去的人继续活着的。不管是多么深刻的关系，那种记忆都是会伴随着时间逐渐发黄，模糊，不久就会消失掉的。不对。是不忘记的话，就没有办法活下去了。

阿袖：原本。。就不算是那种绝对忘不掉的姻缘。与茂七他，原本是姐姐的夫婿。

直助：我都不知道。。

阿袖：但是姐姐一定要和伊右卫门少爷在一起，生气的父亲就让他做了我的夫婿。然后不久后父亲就不知道被谁给杀害了。传言很快就会被人忘记的。为了不让流言吞没我的本心，我决定忘记我的父亲。

直助：这没有错啊。

阿袖：我想起我的家乡——一到了春天，树林层层翠翠郁郁苍苍，白色柳絮漫天飘飞，初夏里花香四溢的故乡，但是——我有点讨厌秋天——

直助：为什么？

阿袖：不管多么受疼爱，我也是孤儿，一到了秋天，残阳笼罩着枯萎的树枝，每当看到咻的一声被风吹得四散飘零的落叶，就情不自禁地会想起寄人篱下漂泊无依的自己。。

直助：这些都是可以忘掉的！

阿袖：请帮我忘掉吧！

直助：我吗？

阿袖：抱住我吧。不。请您买下我吧。用钱交换吧。我是娼妇。

直助：好。我会抱你。会买下你。你是——娼妇。

（阿袖下）

直助：抱着我的妹妹堕入地狱之中，堕入的地狱是无望的爱恋，无尽的黑暗中吹过的是血腥味的风，血的味道催开了一朵红花，一块钱一朵，两夜两朵，到死——我都会与你一起——

（直助下）

（阿袖、伊右卫门、阿岩、直助上）

阿袖：这样的季节能够赏到花吗？

伊右卫门：就是没有花也能欣赏啊。边赏花边作“五七五”的诗吧。

阿岩：题目呢？

伊右卫门：捉迷藏。

阿袖：捉迷藏。让我想起很久以前。

阿岩：捉迷藏。梦中寻找就会出现。

伊右卫门：直助你呢？

直助：捉迷藏。至今还在瞎忙。

阿岩：您呢？

伊右卫门：捉迷藏，即使这样还是想要钱。

阿岩：您这是怎么了？

伊右卫门：河！阿袖刚刚不是说想起很久以前吗？我想起很久以前河水泛滥的时候。。

阿袖：现在这条恬静的小河，岸边的石头悠闲地躺着，太阳照着平静的闪着波光的水面，水就像是婴孩一般无害可爱。。可是我总会突然感到害怕——河很可怕，让我全身怕得发抖，总是会有这种感觉——就是现在我也不敢去下雨天的河边。。

伊右卫门：那时我还是个婴儿，什么都不记得了。阿岩，你十岁，你记得什么嘛？

阿岩：米仓。。。父亲把佣人们召集到一起，命令他们守住米仓，承诺了保住米仓就把米分给他们。然后父亲把大门紧闭，不让任何人进去，门外聚集了好多佃户吵着要进去，但是父亲就是不开门——虽然明白是为了保护家人，但是他们的叫喊声实在是让人难过。。那么愤怒，痛苦，悲伤。。。让我喘不过气来——

伊右卫门：你两岁，你记得的，只有河吗？

阿袖：好像有人。。一直在我身边，两岁的孩子也能感觉得到 ，有一个非常非常温柔的人就在我身边，这个人的脸和声音我都还记得。。不过我还记得他唱着一首歌——萤。萤。萤火虫。来吧。我想一定是这个人救了我吧。可是我不知道他是谁，真是太残忍了。

伊右卫门：知道是谁的话想见他吗？

阿袖：如果他现在年老体弱痛苦不堪的话，我愿意替他承受这一切。

伊右卫门：这人听到这些话可一定是很高兴吧——直助！

直助：是！

伊右卫门：你十三岁，差不多是现在的三分之一，已经是大人了，你记得什么呢？

直助：我都忘了，什么都不记得。

伊右卫门：想想吧。如果你硬要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不如我来告诉你一些我听到的传闻吧。十三岁的直助实在是太饿了，他不得不靠吃死人的肉保住了性命！

直助：不可能！我绝对没有做过这种事情！！我的确。。。是有偷过别人家的芋头吃，宰了人家家里的猪吃——为了活下来，我一个人活下来——就是为了救我自己，别人我谁都没有救。就是为了我自己——

伊右卫门：所以才做那样的事吗

阿袖：啊！流星！

阿岩：望彼此一心一意，望生生世世相依。

直助：今生不可明牵的红线愿来世再续。

阿袖：愿有人愿意守护我这样无依无靠的人。请保佑我。请保佑我。

伊右卫门：尽是一些实现不了的愿望呢。

阿岩：流星一定抱着我们的心愿离开了呢。

伊右卫门：不，它是死了。我说的有错吗？直助。

直助：流星。就是宇宙尘埃进入大气，高度大概三百度以上，平均速度一百五十兆差不多的发光体，一般在大气中会燃烧殆尽，但是大的会落到地面上变成陨石或是陨铁。

（阿袖走近直助、伊右卫门、阿岩下）

直助（对阿袖）：你知道叫做金星的星星吗？

阿袖：知道。

直助：金星有时在白天也能看得见。

阿袖：在白天？

直助：金星，是继太阳和月亮后第三明亮的天体。（阿袖把毯子披到直助身上）

阿袖：白天的星星？

直助：嗯。

阿袖：一起？

直助：啊？

阿袖：要是能和直助一起去看白天的星星就好了。。

直助（开心地）好的啊！

（阿袖下）

（阿岩上）

阿岩：一百文四十分，是鸡蛋的价格。我开始看报纸了。这是跟直助你学的。看了后发现上面写着，鸡蛋是重要的营养核心。直助，我想坦白地问一句，你喜欢阿袖吗？

直助：欸？

阿岩：阿袖喜欢你呢。你愿意娶阿袖为妻吗？当然新娘被褥一床，褥子两件，被子一件，一共是四件一套八段套被褥要一百七十元我们没法卖给你，但是所谓夫妻，就是一个被窝里生活。与茂七已经死了。请您老老实实告诉我吧。伊右卫门是个永远不会长大的人，永远的孩子，而孩子就是这样没有道理地敏感，没有道理残忍。我是明白了这些再选择成为他的妻子的。如果问我是否幸福，我会说，是的。

直助，如果您不说我就当您是答应了吧？

（直助下）

（伊右卫门上）

伊右卫门：让我喝酒，给我补身子，呵，是想要一天到晚被我抱吗？你太贪得无厌了阿岩。这么热的天，可阿梅闹着要结婚，比知了还要吵，我发了顿脾气回家想安静会儿结果这里生鸡蛋堆成了山。

阿岩：我去准备洗澡水。

伊右卫门：别处女人的味道就那么难闻吗？阿岩。你有时还真是烦呢。

阿岩：只是有时候吗？我以为您一直觉得我很烦呢？

伊右卫门：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给我怯怯暑吧！

（伊右卫门把刀捅进了阿岩的胸部，阿岩定住不动了）

金钱和名誉都是命中注定。人生苦短如随风飘逝的蝉蜕，转眼就踏上黄泉路，亿元巨款，发觉时只剩一分五厘，一生庸碌地赚钱有什么意义，够吃喝玩乐就行。

（伊右卫门下）

（阿岩意识到了什么回过神来，痛苦地死去，阿岩下）

（阿袖、直助上）

阿袖：骗人的吧。姐姐她，离家出走了？直助。

直助：是。

阿袖：我们逃跑吧。（拿起直助手里的报纸）不要相信报纸上写的这种话。肯定是被杀了。是被伊右卫门少爷杀的。杀了人还能满不在乎的就只有他了。直助！这样下去，我们也会——

直助：伊右卫门少爷的确浪荡不羁，但他不会杀人的！

阿袖：你怎么还袒护他！

直助：他是我的主人啊！

阿袖：这里可是东京！已经是大正了！不是你的乡下！江户和明治都已经结束了！

直助：（把阿袖的毯子还给她）老虎身上的花纹，是洗不掉的。

阿袖：我不懂！

直助：人的性格是不会那么轻易改变的。我一生都会跟随着伊右卫门少爷，这样的性格是生成的吧，跟着伊右卫门少爷这团火球，看不见自己地活着，对自己的话一笑了之，保持着沉默一直到死吧。 我这样的人,没有办法成为伊右卫门先生那样的暴风雨。我不会让人痛苦！不会让人寒冷！

阿袖：你是说要继续这样活着吗？把别人都不愿意做的活计揽到身上，做着什么都能干的直助。。

直助：这不都是命中注定的吗！

阿袖：如果你比伊右卫门先生更早死去，就成为曝尸荒野的白骨。连吊唁的花都没有吗？

直助：是的。

阿袖：任由大风吹打，是吗？

直助：是的。

阿袖：我明白了。我也会继续这种生活的。

直助：阿袖！

阿袖：每晚和不同的男人度过，然后收钱，做着娼妇一年一年老去。

直助：阿袖！

阿袖：直助，如果我比你先死去，请你当我还活着好吗？如果你先于我死去，请你祈祷着我能一晚接十个客人，然后给你修建坟墓吧？

直助：阿袖啊。。

阿袖：你会这么祈祷吧！

直助：好的

阿袖：天黑了。请买我吧。

直助：好的！

（阿袖、直助下）

（阿岩、伊右卫门上）

阿岩：夫君。

伊右卫门：被我杀了，现在想要一吐冤屈吗？

阿岩：被杀后，落入地狱中，真的好痛苦啊，双手双脚被铁链锁住，可是我备受煎熬的思念却锁不住，八热地狱是炼狱，我因为思念你而忍受着，没有念诵南无阿弥陀佛的经文，没有像佛祖祈求，相反，我觉悟的话就只有一句——“伊右卫门少爷”——百万遍千万遍的“伊右卫门少爷”。。。

伊右卫门：阿岩，就算我把你杀了，你也还是我的妻子，不久我也会去地狱的，你就等我到那个时候吧。

阿岩（开心地）好的！伊右卫门少爷！

伊右卫门：怎么？

阿岩：我还能再来吗？

伊右卫门：什么时候都能来啊。

阿岩：在极乐世界可以看到人间，可是地狱里是看不到的，所以，如果我来到人间的时候您是一个人的话。。

伊右卫门：一个人的话。。。

阿岩：请让我给您按摩肩膀吧。。。但是如果。。

伊右卫门：如果。。

阿岩：如果有人在旁边的话。

伊右卫门：你就？

阿岩：我就一声不响地悄悄离开。

伊右卫门：阿岩！

阿岩：在。

伊右卫门：你！ （阿岩：我。）

伊右卫门：还在世的时候。

（阿岩：还在世的时候。）

伊右卫门：我有把谁。

（阿岩：你有把谁。）

伊右卫门：往这个家里）

（阿岩：往这家里）

伊右卫门：带回来过吗？

（两人沉默片刻）

阿岩：（感动地靠到伊右卫门肩膀上）伊右卫门少爷。。。

伊右卫门：（站起身）纠正一下刚才的话。你来时我一个人的话，就给我揉揉肩膀捶捶腰。但是我不在的话。

阿岩：您不在的话？

伊右卫门：也不要一声不吭地离开。扫地，洗衣服，做饭，这些就交给你了。

阿岩：（感动地）：我好开心。

（阿岩、伊右卫门下）

（阿袖和直助对话时阿岩一直在边上整理着头发）

直助：伊豆伊东地区虽然是个偏僻的地方，因为有温泉涌出，现有兰香园为首的旅馆十四家，如果晚上九点从礼冠岛出港早上九点就能到达伊东港，一天的住宿费只要四毛到一元不等，令人不敢相信的便宜啊，走陆路到大仁坐电车，然后换八毛钱的公共马车。

阿袖：温泉要怎么泡才好呢？

直助：我也不清楚。。。但是有个泡过的人跟我说就跟在澡堂里洗澡一样就行了。而且那个人还洗过露天浴池，在旅馆外就有露天浴场，据说白天晒着太阳晚上沐浴着月光，舒服极了。而且冬天下雪的时候，人们也会去洗呢。要问为什么，据说啊 ，头部以下在温泉里温暖着，头顶上飘着雪花，简直就像是天堂一样。

阿袖：我！

直助：怎么？

阿袖：打算鼓起勇气去洗露天浴池哦！沐浴着阳光，沐浴着月光，去尽情地享受这仅有的第一次！

直助：别说这种凄凉的话好不好。。。

阿袖：什么？

直助：什么仅有的第一次！虽然不能经常去，但是一年一次还是可以保证的吧。

阿袖：这也太奢侈了啊！ 直助：不要说这种话了

（伊右卫门上，伊右卫门上台后阿岩站起来开始疯狂转圈）

伊右卫门：阿梅这个女人背叛了我。贵族院里的伯爵要她她就欢天喜地嫁去享受荣华富贵了！啊有梅有松有竹的多少个夜晚！有梅有松由樱花代替了竹子的多少个夜晚，明明夜夜在我怀里发出那样快乐的娇喘的啊混蛋！！！（注意到直助和阿袖）你们打算私奔吗？

阿袖：不是的。我们是要离开。

伊右卫门：直助，你要去吗？回答我。

直助：梦。破碎了。被巨大的风给刮走了。

伊右卫门：原本就是不切实际的梦想啊！

阿袖：我们会离开的，现在就离开这里！ 直助：阿袖小姐，不行！ 阿袖：为什么。。为什么不行？

伊右卫门：想知道吗？阿袖小姐！想知道为什么直助就是不愿意叫你阿袖吗？

阿袖：想知道。。

直助：不可以啊！伊右卫门先生！我会一辈子跟着您，请您不要说！

伊右卫门：直助是你的——

直助：我自己说！。。我是。。

阿袖：你是？

直助：我是你的。哥哥。

（阿袖愣住了。伊右卫门冷笑起来）

直助：你是，我的，妹妹。发大水的那一天，我背着你逃跑，爹娘和我们跑错了方向，我和你躲到了山里，我把别人家偷来的芋头咬碎了代替奶水喂给你，按摩你的手脚让你温暖起来，我明白了当人想要去保护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变得坚强起来，我从来就没有这么不顾一切过。。甚至我还会想着——洪水就不用退去好了——但是暴风雨还是过去了，我背着你下山，母亲死了，父亲萎靡不振，他说养不了两个小孩非要把你给送去当别人的养女，我请求他不要这样我已经十三岁了我可以干活养活妹妹，但父亲只是凄凉地笑着。后来你被阿岩小姐家收养了。我憎恨你头上戴着的红色花朵，我就打算当做自己的妹妹已经死了。你把自己当做孤儿这样长大，却长成了一朵盛放的红花，我在伊右卫门家做伙计的时候看到了你，然后我第一眼就爱上你了。虽然我知道不能寄出这些情书，可是我还是一封一封不断写着写了一大堆，父亲发现了我的信，我害怕极了脑子一片混乱地杀死了父亲，就是那会儿，阿岩小姐，爱上了伊右卫门少爷，阿岩小姐的父亲对着伊右卫门少爷破口大骂，于是伊右卫门少爷就杀了他。杀死亲生父亲的我的罪孽，和杀死别人的父亲的伊右卫门少爷比起来，我的罪孽更重啊！阿岩小姐知道伊右卫门少爷杀死了她的父亲，但还是原谅了他，那个时候你已经有了那个叫与茂七的丈夫，但是我——还是爱着你。我每天都在恐惧在痛苦在挣扎，据说心怀恐惧的人只能活半辈子——半辈子的人生，我的人生！于是我抱了你。我明明知道你是父亲的小孩，我们流着一样的血，我却和你睡在一起——啊。记忆就像是念珠一般全都串在了一起，丑陋的记忆，悲惨的记忆，无可奈何的记忆。。。。

阿袖（走向伊右卫门）请把刀给我。

伊右卫门：好啊。

（阿袖拿着刀指向直助。直助准备好受死地端正坐好。）

阿袖：死。是泪滴。哥哥！

（阿袖自杀）

直助转身看到死去的阿袖痛苦地伏在地上哭泣。

直助：伊右卫门少爷。

伊右卫门：怎么？

直助：请把刀借给我。。把您杀了阿岩小姐的父亲的刀借给我。把我杀了与茂七的刀借给我。把你杀了阿岩小姐的刀借给我。把阿袖杀死了自己的刀借给我。

伊右卫门：随便用吧你。不过你死了也会下地狱的。

直助：那我就心满意足了。说出了这句“哥哥”的阿袖也会去地狱吧。她一定在那儿等着我呢。

伊右卫门：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有血缘关系的男女在人间犯下的男女之罪，在地狱可是永远不可相见的。

直助：为什么你连这种事情都知道。。

伊右卫门：听阿岩说的啊。

直助：阿岩小姐。。

伊右卫门：阿岩现在就在地狱里。但是因为想着我，时不时还会来，活着等着的话，阿袖也会上来的吧。没有父母，没有孩子，没有梦想，只有一点点钱，却又不想死去。

直助：我有梦想的。

伊右卫门：痛改前非吧，倒霉地活下去吧。

直助：我会活下去的。伊右卫门少爷。。。阿袖她。。应该不再害怕河水了吧。。我会把她葬在河里。

(直助绕着阿袖的尸体痛哭，伊右卫门、直助下）

（阿岩上）

阿岩：见不到伊右卫门少爷了。想见他。想见他。想见他。想他想得想要死去。可是我意识到我已经在地狱里了，我已经死了，不能再死了，可是我还是好想死去，死不了，好痛苦。阿袖。

阿袖：是。

阿岩：你刚到这里，你也许不知道。陷入恋情中的死人，如果被人给忘记了，就不能再去人间了，如果想见的人还记得你，就还可以回去。我一直忍受着地狱之火的折磨，想要见他一面，阎王爷还是有感情的，原本我可以行走在人间，是因为伊右卫门少爷还记得我。。。可是现在伊右卫门少爷已经忘记我了。。完完全全地忘记我了。。。伊右卫门少爷是个可怜的孩子。他有家却没有家人，他的父亲三个月能回一趟家就已经不错了，而生下他的母亲把生孩子当做儿戏，和中学老师生了两个儿子，和佃户也生了孩子，之后就离家出走了，受父亲的嘱托我第一次去伊右卫门少爷家的时候，我吓得直打哆嗦，偌大的宅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却像是没有人的空屋，一片寂静，没有一点点的声音，好像是连风都被冻住结了冰的屋子里头站着一个像是不会说话的孩子，那是四岁的伊右卫门少爷，他用玻璃珠子一般的眼睛看着我，我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赶紧离开了，那是我们的初遇。后来，伊右卫门少爷捡到了一只小猫，他费尽心力百般疼爱着保护着小猫，可是小猫还是死了，随随便便地轻易地死掉了，那时开始伊右卫门少爷就明白了生命之无常。从那以后，我听到的所有的关于他的流言都是他的坏话。。。

阿袖：这个我知道，如果菜肴不合胃口，就把饭桌掀翻。佣人们陪着他笑，他却打骂他们，完全就是个不懂教养的孩子！

阿岩：但是只有我知道。伊右卫门少爷是个寂寞的孩子。后来，直助就住进了他家，直助对他的一切任性的脾气都接受了，开开心心地接受了，什么无理的要求都一声不吭地接受了，我觉得这并不是主仆关系的缘故，是一个男人和一个男人之间，直助那年二十岁，伊右卫门少爷才七岁，我看着他们两个形影不离，我突然觉得好寂寞。他们两人之间没有我可以插足的地方。

阿袖：那时候的姐姐，看起来真的好寂寞。

阿岩：伊右卫门少爷他讨厌被人束缚住，被人命令。而直助却是那种不被人束缚着不被人命令着就不能活下去的人，如果伊右卫门少爷是色彩妖艳的花牌，那直助就是，纸牌背面不起眼的画，他们两人其实是一体两面，没有我存在的地方。不过，时光流逝，伊右卫门对我说——你很老实啊，做我的女人吧。一本正经的神情呢。他是知道他说的话的意义的。于是我点了点头，我意识到眼泪快要落下来了，于是他慢慢拉住我向他靠过去，慢慢地，慢慢地，在他的怀里我终于哭了。伊右卫门那时才十岁，我已经二十岁了，可是在渐行渐远的意识中我意识到了，不是二十岁的我将十岁的伊右卫门少爷当成男人对待，而是那个十岁的孩子将二十岁的我当成女人，不，是让二十岁的我终于成为了女人。从那以后就是十五年——可是如今，他不记得我了，我也见不到他了。。太残忍了。。。

阿袖：姐姐。我被姐姐家收养。被百般疼爱着长大，请让我报恩吧。

（阿岩下）

（直助上）

直助：每捕杀一只野狗就奖励一毛钱，警视厅开始重新进行为期一个月的猎狗捕杀行动。大藏省的五角银币图案，一等奖一千元，二等奖五百元，三等奖两百元。百元悬赏，六日清晨，丢失自家用的一架人力车，拾到者百元酬谢。

阿袖：直助！抱我吧！

直助：阿袖！

阿袖：死去了的我已经不是你的妹妹了。只是一个爱恋着你的女人。

直助：你。。。

阿袖：你还把我当成妹妹吗？还是说，你害怕抱着死人吗？

直助：我一直在等你！等着你来，盼了很久很久。

阿袖：别说了！在卧室里是不需要说话的。

伊右卫门：流行可真是个讨厌的词汇，放眼看去这个愚蠢的世间，说到流行，就是街上的妇人不管是谁都披着比个子还长披肩，说到流行，就是好好的黑头发偏偏要烫起来半吊子洋人一样，说到流行，就是女人们在自己的大脸盘子上涂脂抹粉却化成个丑八怪，说到流行，就是照着电影贴画给自己化妆像是妖怪一样在眼圈边上涂上紫色的东西。。。

阿袖：我不需要钱！在地狱里，钱一点用都没有。

直助：阿袖！下次什么时候再来？

阿袖：直助，我有一个请求。。

直助：说吧，我可是什么都能做的直助啊！

阿袖：请杀了伊右卫门少爷。

直助：阿袖！ 阿袖：伊右卫门少爷已经把姐姐完全忘了，被忘记的人不再被允许来到人间。比炎热的地狱更痛苦的，是情热之火灼烧她的身体，痛哭，悲鸣，怨恨，悔恨，留恋，忏悔，泪水，即使是想要用泪水湮没自己，可是地狱的炎火却会让刚刚流出的泪水马上蒸干。可若是伊右卫门少爷死去了的话他一定会下地狱，姐姐会很开心的。可我和姐姐都杀不了他，只有你可以。

直助：只有我。

阿袖：是的！

（直助缓缓拔出刀）

伊右卫门：要杀我吗？想杀我吗？

直助：是。

伊右卫门：现在吗？

直助：是。

伊右卫门：为什么？

直助：因为被您忘却了的阿岩小姐想要见您。。。

伊右卫门：见到阿袖了吗？

直助：是。

伊右卫门：所以才拿着刀来杀我吗？ 直助：是。

伊右卫门：愚蠢。偷偷把老鼠药掺进我的酒里不就好了。

直助：伊右卫门少爷。。您是在冲动之下也能把事情给处理得很好的人，我憧憬着这样的您，想要一辈子跟随着您，我只想成为您的一部分，或者什么也不是地了解此生，可是现在我已经厌倦了！我。。。

伊右卫门：你。。

直助：我想做回我自己。我。。

伊右卫门：你。。（缓慢站起来）

直助：我要为了赎罪。。。来杀了你！用你的刀！杀了你！

伊右卫门：就凭你也能杀了我吗？

直助：我会杀了你的。死。是泪滴。

伊右卫门：我会称赞你的。直助。

（直助握着刀冲向了伊右卫门）

伊右卫门：摇晃吧！我的大正！

伊右卫门：松井须磨子饰演了玛丝洛娃的大正。中冈良一在东京车站杀死了总理大臣的大正。梅兰芳在帝国剧院首次公演京剧的大正。夏目漱石孤零零一个人在伦敦的大正。有岛武郎在轻井泽与情人殉情的大正。朝鲜贵族东坊城恭长因为当演员而被子爵家除名的大正。黄热病的发现者野口英世在美国病危的大正。盲诗人爱罗先珂爱上神近市子的大正。江户幕府末代将军德川庆喜的葬礼上被上野宽永寺拒绝的大正。早稻田大学教授片上伸被发现是同性恋的大正。 近代剧协会的女演员衣川孔雀和老师夫妇同居六年的大正。第五师步兵队四十二连中尉荒濑寿平庸军刀杀死妻子久子后切腹自杀的大正。东京医兽大学首次录取女生大津千代的大正。饭田湖北发明了世界上第一张彩色照片的大正。文人大町桂月因酒而疯的大正。俄国男中音歌唱家乔瑟夫·舒瓦茨在帝剧开演唱会的大正。东北帝国大学的石原教授爱上紫衫女诗人原阿左绪提出辞呈的大正。托米雷夫妇及其长子马泰罗为了抚养费谋杀数十名抱养儿的大正。还有。大正天皇用报纸当望远镜的大正。。。

伊右卫门：城市的空气因为我的体温而融化。融化。东京是属于我的城市！头颅被炸飞了也要跳起来给你看！

（直助一人在报纸堆里）

直助：大正十二年九月一日。上午十一点五十九分二十三秒发生了关东大地震。伊右卫门少爷死去了。我活下来了。我还是那个什么都能干的直助。我不会忘了伊右卫门少爷，也不会忘了阿岩小姐。阿袖有时会回来，阿袖说，伊右卫门少爷和阿岩小姐现在很好，在地狱里笑着每天忍受着折磨，死人最让人羡慕的是不会变老啊，不过，我打算这辈子活过百岁，为什么呢，因为死者在地狱里过上百年是会投胎转世的，我不知道他们来生会变成什么，不过我还是会认出他们来吧，啊，这是伊右卫门少爷，这是阿岩小姐，这是阿袖。

确认之后，我会一个人再慢慢走向地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