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食系列 之 美好食光记住爱06
爷爷的三角炉子
01
爷爷是老中医,先是自己开诊所,后来公私合营有了公职,每月有一笔在那个年代算不少的收入,使得他能在奶奶去世之后,独自抚养八个孩子顺顺当当长大成人。爷爷晚年也颇安逸,儿贤孙孝,虽是独居在一边,却也自由自在。
爷爷对饮食一向很讲究。每年开春新茶上市,定要托人买些明前茶尝尝鲜。那会儿天还不暖和,老人害冷,屋子里还生着炭火。炭火烧旺后,在火盆里扒出小块地方,露出烧得红灿灿的炭灰来。小小的瓦罐冲泡水洗干净,空罐煨在火边。罐底的水渍冒着响声,蜷成一个个小水珠,顺着水汽越缩越小,最后了无踪迹。这时候爷爷三个手指头捏一小撮茶叶,丢进瓦罐,手握罐柄,轻轻摇晃,茶叶在罐底罐壁来回跑,屋子里开始有茶香。就在我担心茶叶要焦煳,瓦罐似乎要爆炸的时候,爷爷往罐里冲一泡沸水,像蘑菇云似的,瓦罐里瞬间腾起白花花的大水泡来。瓦罐继续煨着,茶叶舒展开,茶水翻滚,屋子里香气满溢。爷爷的一天也就开始了。
02
爷爷有只三角炉子,他不愿意在大伯家、四叔家或者我们家吃饭的时候,就自己做饭。通常是在我放假的时候,他喜欢差我帮他生火、提水、递油递盐。他知道我嘴馋,拒绝不了以同他吃饭为条件交换。爷爷对饭菜的量把握极准,几乎每次都能做到饭菜全部吃完,肚子又刚好到饱而不撑的状态。
大人们雨天还在睡觉,晴天已经在田里干活的时候,爷爷的炉子就烧起来了。细细的木渣、刨花垫底。干透的竹枝条折成小截,铺平。食指粗细的枯树枝也折成小根,架在最上层。炉子放在台阶上,我个子小,站在台阶下,略弯腰刚好可以看到镂空的炉架子。废纸柔柔和和团成团,点燃,放进架子底,火苗透过架子,舔着刨花木渣,竹枝条跟枯树枝也渐渐燃起来。最上层放黑乎乎的木炭,等到树枝燃尽、木炭变红的时候,火就算彻底生好了。爷爷总是在我一层层像垒房子一般垒各种燃料的时候,一遍遍唠叨:“人要实心,火要空心,架火得留足空隙,火才旺。”
03
一口双耳小铜锅外围漆黑,内里闪闪发亮,这是爷爷炒菜的锅。冬天他常做豉椒肉、炖猪蹄、炖羊脚、炖牛筋这些高热量的菜。辣椒是我最不爱的彩椒,圆,皮厚,还不辣。炒炒会出水分,肉似乎也跟着有了甜味,豆豉则是黑而大粒,裹着不知道多少种酱料,炒多久都看不见豆子本身。可奇怪了,在家我一筷子都不吃,在爷爷那儿我能就着吃两碗饭。附近有卖牛肉的来,爷爷最喜牛蹄筋,头天晚上就用大瓦罐煨着,睡得晚,夜里还起来加一次水,添一次火。熬到第二天,牛筋软烂黏牙,配着爽口的水萝卜吃,可以把爷爷原本打算再吃一顿的量也给一顿吃了。那时候爷爷总会说,今天亏大了,你帮我做一次饭,我损失了两顿菜呢。爷爷晚年有很大的将军肚,我就去拍他肚子,嘲笑他:“这么胖的肚子了,应该少吃点儿。”他也不生气,只是笑,笑着要爆我栗子:“给你一瓜爆。”我把头递过去让他爆,他每次都是很轻很轻地点一下。我知道他舍不得,才会把头递过去。用爷爷的话说就是:“我的孙女才不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