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

编剧：田沁鑫

改编：折   箬

   改编，整理自田沁鑫导演的舞台剧《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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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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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楼喧闹声

说书人：（醒木拍桌）上回书说到，这青白二人反目，打的是不可开交。许仙为解心中困惑去了金山寺，白蛇见许仙不见也追去金山寺。这小青心中已经明白何为情，何为爱，也是来到金山寺。这下金山寺可就热闹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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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生于唐朝。——cv

我们在宋朝相识。——cv

五百年转瞬即逝，宋、元、明、清。——cv

千年的妖精，爱你亿万斯年。——c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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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寺

【钟声响

小青：我找了他二十多趟，山门都敲烂了，他就是不开。我等待。

许仙：师父，请给我授业解惑！

素贞：从临安到镇江四百余里，官人已经三个月没回家了。

小青：从山脚到寺门有318级台阶，我来来回回地跑。他不见我，我忍耐。

许仙：师父，我多想听您告诉我，您也是我梦里的一部分。

素贞：我由水路从临安沿京杭古运河直达金山寺山门，一路上蛇形尽显、顾不得害臊，扰民惊魂。

小青：僧若再不见我，我就攀梁上房，为了见他，我永不止息。

许仙：师父，说话。

素贞：和尚。

小青：僧。

素贞：开门。

【转场

【门声大响

法海：我成了矛盾的焦点。

法海：我知道这句话是句屁话。

济着：说了跟没说一样。师父，您准备先给哪个授业解惑？

法海：许仙。

【转场

人民甲：远在镇江的金山寺方丈，囚禁了一位貌似潘安的临安公子。

人民乙：授业解惑。

人民丙：彻夜长谈。

人民丁：同榻而眠。

人民甲：秉烛神侃。

人民乙：宽衣解带。

人民丙：耳鬓厮磨。

人民丁：断袖之好。

济着：胡说八道什么呢？有这么编排圣僧的吗？

人民甲：八卦嘛。

人民乙：新闻嘛。

人民丙：八卦到死。

人民丁：死不后悔。

【转场，雨声

【禅房内

法海：梦里不知疼，我不是你的梦中人，你过来我戳你几下，你感觉感觉。

许仙：没感觉。我自己咬一下，疼！师父，不是梦，那条大蛇是真的。（起身咬法海）

法海：啊疼！你咬我干嘛？

许仙：师父，您也不是梦。

法海：大梦谁先觉，人生梦一场，梦里不知身是客，更不知花落知多少。

许仙：师父，刚明白了点儿，您这么一说，又糊涂了。

法海：凡见美女，便起爱心。

许仙：当然。

法海：由此爱心，便堕恶道。

许仙：您吓唬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都堕恶道，那哪装得下那么多人啊？

法海：美丽娇媚者，比劫贼虎狼、毒蛇恶蝎、 砒霜鸩毒，烈百千倍。

许仙：师父，佛家慈悲为怀，应该和和气气的好说好聊，您怎么恶言恶语的？还有女人就是好看，您怎么能睁眼说瞎话呢。

法海：授业解惑失败，咱聊点儿正经的。

【法海，解开上衣，用手比量着自己的身体

法海：佛说，完美的色身形相，不是真实不变的色相。

许仙：听不懂。师父，您别着凉了。

法海：我没事。我问你，你说这是真是假？

许仙：（拍着自己的胸）师父，您说，我这是假的！

法海：假的！他随时生，随时死。只是假名为色身而已。

许仙：真听不懂。

法海：外面传咱们俩人彻夜长聊就是这么聊的，都仨月了，我见过笨的，没见过你这么笨的。

【济着，上前递药给法海

济着：师父，您跟男施主也攀谈呢？

法海：阿嚏！

济着：师父，您该吃药了。

法海：这怎么办？

济着：继续您的人生道理。师父你把啥吃了？不是药。

法海：你祸害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为师原谅你的一切不是，你来。

济着：施主，门口有条大白蛇，正趴着喊你名儿呢，看看吧。

【许仙，迅猛跪地磕头

许仙：师父救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不不，都堕恶道！美丽娇媚者，比窃贼虎、毒蛇恶蝎、砒霜鸩毒，烈百千倍！

法海：（笑）这你怎么记住了，（问济着）就这么简单？

济着：就这么简单！师父，您给人家授业解惑要说人家听得懂的话。我乃得道高僧，法海这个年轻和尚还没大看得出来。

【济着，发现门口的素贞

济着：大白蛇，你别进来！

许仙：师父救我！

法海：你先回避。

【脚步声远去

济着：哎！哎！她进来了！

素贞：师父，您好。

法海：你先等会儿。（转向济着）你刚才说我什么？我还年轻是吧？我都修得像个五十多岁的人了，我装得不像吗？

济着：师父，请给大白蛇授业解惑。

法海：你是说为师道行浅？

济着：师父，我一直高看您呐。

法海：那就恕为师我，不谦虚了。你说吧。

素贞：师父，我是一条蛇。

法海：知道。

素贞：我生在汉末，战乱频仍。

法海：整天杀来伐去，英雄末路。你是一条修炼了一千年的蛇妖。往下说。

素贞：我来人间只因为一个美好的愿望。

法海：炊烟袅袅，百姓人家，你并无恶意。

素贞：我不想人间寂寞不堪，所以才决意与有缘者来揭示这尘世的梦幻之景。

法海：既知梦幻，又何必苦苦追寻。

素贞：我只想梦里则喜，不想梦醒则悲。师父，我要我的丈夫。

法海：人妖本不同类。

素贞：但是朝为红颜，我岂能虚情假意。我只能使出浑身解数向您索取我的丈夫。

法海：这条大蛇还真有灵性。

素贞：爱了，就失去了，开始爱了，就开始失去了。

法海：人、妖物归其类，不同则真是不能相配。

小青：他目光如炬、坚如磐石，我的爱。

素贞：官人还没看见我隆起的肚子。

小青：没人敢说出家人冷酷，我的男人，就该这样屹立如山！

法海：我情真意切，好说好劝。

素贞：我小心翼翼，语言卑微。

小青：他不正眼看我，他永恒不变。

法海：我凤眼飞扬，光彩暗敛，一尘不惊。

素贞：我不敢抬头，低声恳请，师父，我要我的丈夫。

法海：许仙是人，真是不能与你族同栖。

素贞：你这横变绝情的人。 

法海：骂我还是骂许仙？！

小青：真叫人喜爱。

法海：许仙，日后会在金山寺，庭院静好，岁月无惊。

素贞：师父，我怀了他的孩子。

法海：我法眼一观，那白蛇腹内分明是个足月的婴儿，不是蛋。

小青：我的爱从现在开始。我对他泄漏心事，你一定从未得到过妖精的眷顾。

法海：妖孽是惊扰世道人心的浊物。但这蛇确实怀了小孩儿。

素贞：师父，请让我自己处理家事，请让我面见许仙。

法海：（对小青）你先上那边等我一会儿。（对素贞）不妥，就算你怀了人子，可毕竟还是蛇精。

素贞：十月怀胎，女人需要丈夫陪在身边，我自知收敛。我不会害他，师父，请让我面见许仙！让许仙跟我回家。

法海：生产之时，是世间女子的难日，你也不会例外。你会神魂气散，身体虚弱，你会像端阳酒变那样惊现原形，到时，还是会吓死你的丈夫。

素贞：我有千年道行！

法海：你虽有千年道行，但你毕竟不是哺乳类动物，焉知产子之后能有乳汁喂养？

小青：我再爱你也听不下去了。我准备等一会儿再爱你。我先跟你对立。姐姐，咱俩和好吧。

小青：我说，僧！

法海：我叫法海！

小青：怎么的了？！你刚才说的都是些什么呀？姐姐腹中既然是个小孩儿，那她就是人，孩子出生，他爹就得在！

法海：别摆了，小心孩子！一切等你产子之后再说。

素贞：男女、造爱、生子、承欢膝下。许仙是我丈夫，请让他随我回家。

法海：许仙被你惊吓不浅，如今，正在入定压惊。

素贞：你若不放人，我就……

法海：你要干嘛？要动武是吗？！

【济着跑了过来

济着：师父，用我的脸盆。我的脸大，镇的住她！

小青：我爱你的坚如磐石，但此时我已怒不可遏！一种由爱而生的攀援在我心底周围变质。

素贞：生恨的恶灵沿着我的躯体蔓延，我动用了与爱一般等量齐关的气力。

小青：开始去恨这个叫我一筹莫展的男人！

素贞：这是一种万念俱灰的力气！

素贞：（一起入）你不要逼我们用动物的方式去解决！

小青：（一起入）你不要逼我们用动物的方式去解决！

法海：不逼出你们的妖性，你们也不知道你们的歹毒！叫许仙出来。

素贞：师父不可，我已蛇形尽显，来不及收势！

【转场

素贞：官人，跟我走。

许仙：娘子，你是人还是……蛇？

济着：请许施主，皈依我佛。

许仙：不，我不想当和尚。

素贞：官人！

许仙：不，娘子，你是蛇！我进退两难。

素贞：我怀了你的孩子。

许仙：我伤着她了。她居然为我怀了孩子。

素贞：孩子出生，不能见不到父亲……

许仙：话刚出唇，就错了！即便我还没做好当父亲的准备，我还小，可毕竟娘子怀了孕。

素贞：官人，我们回家。

许仙：我的命，我胆小……娘子，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素贞，抱住许仙

【许仙，沉郁半晌，转头向法海

许仙：师父，不出家还能留在寺里吗？

【转场

小青：许仙！一生一世是你说的吧？！你心里装的只有你自己。事到临头了还不敢承担，你还是男的吗！

许仙：青妹，我只是说实话而已。

小青：我姐姐就是存了诚心做人的痴心妄想，把自己搞得五迷三道，还天理不容！

素贞：小青，不要打了。

小青：好说歹说地追随你，几次三番地领你的情！

素贞：官人是真的害怕……

许仙：对，娘子，我是真的害怕！

素贞：（啪）这一巴掌打的我快要失去他了，小青，我害怕。（哭腔）

小青：但凡有些个能耐，刚才那种局面，你好歹也站在老婆身边一会儿。事后你可以卷铺盖卷走人，逃到天涯海角去，我们还满世界追杀你不成？如今你却跟那僧说什么……

法海：我叫法海。

小青：你闭嘴！

济着：太凶残了。

法海：蛇性属寒。

济着：难缠。

小青：说什么“不出家还能留在寺里吗？”亏你说得出口！法海，用你那惜字如金的金口对他说，“你这种男的，比我差远了！”

法海：是吗？谢谢你对我的肯定。把山门关上！

小青：（大呼）法海！

法海：当着诸佛菩萨，打架斗殴……

济着：你也不挑个地儿！

法海：蛇心做恶，魔性大发。

济着：完全地没有理性，失控！

法海：人妖本不同类，把许仙带走。

许仙：娘子救我！

法海：我说关山门你们没听见吗？！

小青：法海！

法海：把这两条大蛇，轰将出去。

【转场

【关门声

小青：太绝情了！

素贞：小青。

小青：姐姐。

素贞：我们，做妖！

小青：（兴奋）恢复你千年的好风姿！

素贞：（抹了眼泪）镇江水族三千，听我号令！

小青：不为许仙，只为姐姐的好风姿，干了！

【施法，大水蔓延

素贞：官人一声叫！

【众妖精，冲到素贞身边

妖精甲：就是一份，还没散的情！

素贞：官人一流连。

妖精乙：就是一股子的牵扯！

素贞：官人一转身。

妖精丙：就是白素贞一腔热情不能白撒！

素贞：凡道行五百年以上的，随我出战！

众妖：镇江府前浪死歌。

素贞：金山寺外叫许郎！

小青：姐姐，我怕咱们人手不够，把修为二百五十年以下的也都叫来了！

众妖精：几条白鳝。

妖精丁：长槊倾天半。

妖精乙：轮刀耀日光。

妖精丙：上山吃瘴鹿。

妖精戊：下山啃牛羊。

妖精甲：忽闻官军至。

妖精巳：提刀向前荡。

众妖精：长江大水淹了金山寺！

妖精丙：淹了镇江府！

妖精甲：淹了十里长山。

妖精乙：淹它个铺天盖地，地动山摇。

妖精丁：淹它个不见地，只见水，浩浩荡荡，横无际涯。

小青：淹了昆仑山！

素贞：淹了江河大地！

小青：淹了万里红尘！

素贞：过去！

小青：未来！

素贞：我的情。

小青：我的恨。

【转场

法海：佛祖慈悲，请您展开无尽的悲心之网，温柔地拥抱一切受苦的众生。他们只知道无休止尽地追逐快乐，到头来只带来不幸与悲伤。

济着：师父，快别解惑了……祸害自己了，水已经淹到178层台阶了。

法海：追逐快乐本无过错，人人希望生活安逸，情感满足，却把所有不快乐都当做不好的，想要千方百计逃避它。

济着：师父，278层了。

法海：许仙，你要是有胆量面对这条蛇，是蛇你还爱她，那是你们俩的缘分，但是，切不可逃避她。

许仙：我只是在抖！

济着：318层了。

法海：然而我们常常失望地发现，为快乐所作的种种努力总是徒劳，人的快乐，不被确保。

济着：师父，您说对了，水进庙门了，金山寺不被确保了。

法海：我们的心念不清净，所以烦恼无穷尽，恐惧无止息。哎呀！

济着：哎呀！恐惧来了。水没脚脖子了。

法海：佛祖慈悲，请给年轻和尚一个开示吧！

济着：开什么示呀，我这儿有个符，写了四个字，斩妖除魔！

【转场

小青：终于让我逮着机会了，跟我走！

济着：我用得道高僧的脸盆扣你。（扑上去，抱走许仙 ）

【斗法音效

法海：恕为师我不谦虚了！

【法海，放倒小青

小青：法海的手温暖有力，我添了软弱无能的快乐。

法海：你舔了我的脸。这只妖，娇柔可爱，怒目圆睁。真是无常，我的情根……

小青：贯彻始终，我的男人，像磐石一样，不屈不挠……为什么我挣脱不动？

法海：目空一切，不生邪见，若无般若，则不彼岸……佛言：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后之患。我的修行，我不能退转！

小青：这是你第一次抱我。

法海：无情反被多情恼，我虽然不忍，但也只能声色硬朗，我不许你带走许仙！

小青：我心肺炸裂，我的恨，如滔天江水，法海，你为什么无情？！

法海：借用行大忍辱，说明离法我执。生忍，法忍，无生忍，是渡化众生，完成佛事的忍辱布施。心不生淫妄，而能行大忍。 

小青：什么意思？

法海：就是拿你没当回事！

小青：无情似铁，这就是你要做的人？

小青：我的男人就该这样屹立如山。

【小青，再打，被法海架住

小青：我不退转，我的爱，万劫不复，永不止息……

法海：这时千般苦万般孽，定业不可转，我的金山寺！请佛力加持！断了宿世孽缘，断了冲天情欲，今生，我绝不背离修持！

小青：我的追随如万古长流，不绵不绝，海角天涯，亿万斯年。

法海：佛祖慈悲。

小青：我要你抱我。

法海：我如磐石不动。

小青：那我就去抓许仙。

【法海，只能牢牢抓住小青

法海：因为无常、因为苦，因为佛陀的智慧，我的追随。我要造大船，救众生脱离苦厄！

【济着，僧人戊跑上

济着：师父！您还攀谈呢？！船呢？再不造就来不及了！

妖精乙：目前，洪水正以一分钟3米的速度上扬。

妖精丙：洪水正以两分钟6米的速度上扬。

妖精丁：洪水正以三分钟9米的速度上扬。

济着：海啸！

妖精巳：白蛇海啸正以波高15米强劲趋势，向金山寺山顶逼近！

和尚戊：预计将于镇江当地时间10分钟后到达大殿。

济着：15分钟殃及钟楼。

和尚戊：20分钟倾入藏经阁。

济着：25分钟东西两侧殿宇将被水淹。

和尚戊：30分钟灌满大雄宝殿

济着：35分钟到达我们的住地僧房；

济着：（一起入）全庙僧众，无立锥之地，一半被淹，另一半被淹死。

和尚戊：（一起入）全庙僧众，无立锥之地，一半被淹，另一半被淹死。

济着：师父！

和尚戊：师父！您还攀谈呢！都什么时候了！没有分寸！不分场合！底线何在！

济着：师父！斩妖除魔吧。

法海：取为师的禅杖！

和尚戊：师父！

【转场，水声大作

法海：大水滔天，二蛇妖毁我寺庙、淹我僧众、殃及无辜！

济着：师父，斩妖除魔吧！

法海：降妖伏魔！

济着：斩妖除魔！

素贞：法海，放许仙出来！

小青：法海！我用我的一生一世，换姐姐和许仙的一次相见！

法海：一心一意投入在一场误会中。

小青：叫许仙见姐姐比什么都要紧！

【三人打斗声

法海：生孩子是女人的大苦，你不该种这孽因！

素贞：没有孽因，哪有你一世的修行？！

法海：济着！

济着：师父，这我哪儿行啊，还是您来吧！

法海：明知虚妄还不回头，将到彼岸又回苦海！

济着：斩妖除魔，比叨逼叨好使，师父。

法海：她怀着孩子！

小青：法海，我这么巨大的爱，都换不回你这么一点儿的爱心，那我就结束你的一生一世！

素贞：师父，求你念在我腹中已有娇儿，放许仙出来让我见上一面，再，随你走……

小青：姐姐，你不能再放许仙回去！

法海：执念，妄念为痴，痴者自苦，人生可怜。

素贞：小青，我不信拼尽全力的爱，换来的是轻言抛弃？！

小青：我也不信，一生一世的爱，到头来无能为力！法海，你是个大和尚，你的慈悲心居然还不如我一个做妖的！你到底懂不懂爱？

法海：你这是小情小爱！

小青：那我就让你看看我的大情大爱。

【转场

素贞：（虚弱地）官人。我产乃是一子，双眸圆亮，像是暗夜里的星光，照彻着我弱不支力的形骸。我产乃是一子，他黑绒的发丝毛茸茸映衬着粉嫩的脸庞……

许仙：我的儿，小小的身躯娇柔如清晨野花瓣上的一滴露珠，他玲珑的小手，握着我的手指，紧紧的，紧紧的……

素贞：我生为人母，承欢膝下。

法海：说不清慈悲还是恻隐，烦恼即菩提。

小青：我会哭了，我原以为做人是为了快活，早知道这样，我就变鸟了。

素贞：师父，水漫金山之时，我答应过您，只求见许仙一面，再让他随您走。但如今我已产下一子，惟愿一家团聚，长相厮守。师父，请恕我食言！ （挽住许仙，欲走）

法海：啊？就这么走了！你淹我金山寺，伤我僧众，不给个说法儿，就这么走了？让我怎么跟后人交代！又让他们如何撰写于我，那不就又多了一个妖行天下的新版本。

小青：那也没什么不好。

济着：还不如斩妖除魔！

素贞：官人，你说过，孩子生下来，我带孩子洗澡喂饭，你教他读书写字。我们会一生一世。

许仙：那是跟人说的，不是跟蛇说的！我内心的恐惧，我再一次的伤害了她。娘子，我不中用，我对不起你……

小青：想不到我用一生一世换来的只是人、蛇两类，各不同谋！

许仙：人蛇本就是两类，青妹！娘子，我真是矛盾啊！师父，请与我解惑！

法海：白蛇，你看见了吧，这就是梦醒则悲。因为他是人。

许仙：师父，您说的真好，您再帮我解释几句。

法海：你、你……你做人就得承担啊！你们俗语怎么说，做大丈夫，丈夫高于君子。你是什么？你还不如一条，蛇！

济着：垃圾。

许仙：师父，您真直率，您再骂我两句！

法海：始乱终弃、薄情寡性、不知廉耻！

济着：王八蛋，下三滥的。我……

【济着，欲打许仙，碍于出家人身份无法下手

济着：师父！让我还俗吧！我要削他！

小青：太痛快了！我早就说过你比他强！

法海：还没说你呢！给你姐打伞去。

法海：（看着小青）你淹我金山寺，吞我僧众。

小青：我没吞！

法海：伤我僧众。好了，我要降妖伏魔！

济着：雷峰塔！

【转场

素贞：官人，我问你，你我一生一世的誓言，是否就此作罢？

许仙：娘子，你听我说，人世间，谁没拌过一跤半跤，谁没经历过一波三折？有些人郁郁不得志，空以为自己有旷世才华，寂寂而死……我说的这都是什么啊。

素贞：许仙，我与你一生一世的誓言，是否就此作罢？！

许仙：娘子，有些人终其一生，遇不上一个叫他心神颤动的人，也寂寂而死……

素贞：（哭）我与你一生一世的誓言，是否就此作罢？！

许仙：素贞，不要灰心，请相信我，待我想好了，不害怕了，你允我点儿时间，娘子！我就改过自新，从新做人。到那时……

小青：（又急又气）那时，那是什么时候？！现在怎么办？！

许仙：……到那时，无论你是人是妖，我都与你夫妻团聚，一生一世！

【转场

【回忆，开混响

素贞：那一日，在断桥边，我说，公子，我在箭桥双条坊巷口有座红楼，我会把公子的伞高挂窗头，公子见伞即见我。我等公子回音。

小青：不能超过三天，不然你就找不到我们了。

【闪回，混响

许仙：姑娘！雨大了，快找个地方避雨吧。

素贞：我们要去清波门，公子可是同路？

许仙：我住钱塘，不同路。

小青：这么大雨，前后都没船了……

许仙：姑娘若不嫌弃，请来搭一程。

素贞：一个好人。

【三人对视

素贞：请问公子贵姓？

许仙：小生许仙，钱塘人士，于今二十有三，父亲早年亡故，母亲健在，就住在官巷口的药店附近。小生虽家境贫寒，却也有半寸立足之地，就在药铺做个小伙计，哦，小生于今尚未娶妻。哦，恕小生无礼。这伞，就借予姑娘……

素贞：多谢公子借伞。

小青：请公子明日来取。

许仙：姑娘好走……

素贞：公子，晓得哪里取伞？

许仙：你说过的，箭桥双条坊，红楼即是。

素贞：红楼门外，上书白寓。公子，明日我一天等候。

小青：不管晴雨还是刮大风……

许仙：小生准到，风雨不改。

【闪回，关混响

素贞：（绝望伤情）……想成人，不知上辈子吃了什么蜈蚣屎蛤蟆尿，想成人。想得到人的眼泪，人的头脑和一颗人的心……

小青：你还说过，要一个人抱着一个男人。

济着：早跟你说，玩儿两天就回去吧。

素贞：师父，水淹金山寺，皆因我妄念嗔痴，一心做人，一恨而起。许仙更是因我爱慕而生，贪恋恩情……既然一切，因我而起，自当由我一力承担。求师傅点化，渡我出离红尘…… 

许仙：娘子！

法海：缘聚，缘灭，聚散无常。这条大蛇还真有灵性。

许仙：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素贞：许仙，如果没有你，我在西湖的岁月，不会如此诗意。如果可以挑拣，我依然愿意记得，垂柳桥边，桃花艳红，那一蓝衫男子。

济着：作为一个重要人物的离去，请借一步给你的孩子留个遗嘱。

素贞：我的儿……我的眼泪会让你软弱，我的思念会让你忧伤，我身后的乌云会遮挡住你的阳光，我要在无尽的黑暗中寻找光亮。白蛇，就此别过……

许仙：娘子！

【转场

【厚重的关门声，婴儿啼哭

许仙：小孩儿哭了。娘子，我们回家吧。我带不大这个小孩儿！孩子要吃奶的。我想好了，我不能一个人，孩子不能没有你，娘子，我们回家吧……

小青：晚了。

法海：伤心同类！这戏还怎么演啊？我的恶名就是被你们这么编排出去的，一传就传了好几百年的，恶名啊。小青，你不是在某一世爱过我吗？你说点儿实话。

小青：一直爱着，亿万斯年……

【转场

小青：我的泪，妖精的眼泪，随西湖长夜飘逝，我……不信了，我不信一生一世了，爱就应是永不止息，我更愿意看到生生世世。

法海：怎么还看我啊？

小青：我小青，500年的蛇妖，一朝成人，我的忍耐，姐姐的悲伤……

济着：别说你姐姐了。

小青：以后的岁月里，我没去学着姐姐，做一个贤淑、达理、忠贞爱情的人。我也无法回到从前，快乐、纵情、顽劣、愤怒。我也不想做妖，因为修炼成人不能退转，但，人世漫漫，人生难行。

济着：也别说你了。说说许仙。

小青：许仙，10年间，总到雷峰塔下，与姐姐交谈，10年后，纳妾另娶，人间烟火。我也不再愤怒，因为他是人。许仙，把他的故事，茶余谈资，不胫而走，600年间传说成戏，妇孺皆知。

济着：哦，是许仙说的。

法海；我。

小青：法海，妖僧。斩断人间美好爱情，镇白素贞于雷峰塔下，母子分离，夫妻不得团聚。

法海：我成妖了。

济着：民间力量大。 

小青：民间传说，许仙，忠贞不渝，抚养孩子长大。小青，情深意重，苦练修行，劈倒雷峰塔，一家喜相逢。

【转场

【金山寺，禅房内

法海：出来吧！

【脚步声

法海：端庄了。

小青：（摔倒了）……

法海：都五百年了，怎么还没练好？

小青：我已经不呲呲了。

法海：是盘着，是坐着，随你。

小青：我……盘坐着。

小青：今年是民国一十三年，1924年，甲子年，一个闰年。我妖寿已尽，即将收拾收拾，乱七八糟的去做一个短命的人。

法海：你生于唐朝，文化鼎盛，贸易繁荣…… 

小青：只是夜间常宵禁，闷得很，不像大宋朝，坊间街景，歌馆酒楼，闹到四五更后方静。我们在宋朝相识。

【磬声

法海：500年转瞬即逝，宋、元、明、清。

小青：我一直这么年轻，而且越来越漂亮。

法海：你都1000岁了。

小青：千年的妖精，爱你亿万斯年。嘶……

法海：你抓紧吧，聊不了多一会儿了，别嘶了。

小青：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一点点，有没有。

法海：你还没完了，你不是在我房梁上盘了500年吗？

小青：原来，你知道。我只想，我身畔有你，你身畔有我。同……

法海：（打断）你坐好，我有话说。你做人以后，不能每天总是想着，人是有情，还是无情，有情欲，还是无情欲，是有爱，还是无爱。如果你每天只是这样想，就错失了你做人的真正姻缘了。千年修行，一朝成人，理当珍惜。

小青：我不想成人。

法海：轮回生死，你有什么畏惧吗？

小青：做了人会忘了前尘往事，忘了许仙，姐姐，忘了宋元明清，忘了你！我不想忘了你。

法海：授业解惑失败。你随我来。

小青：去哪儿？

法海：雷峰塔。

【转场，雨声

法海：成人以后，你要靠自己，因为救你的只有自己。佛法禅门讲，就是自己顶天立地，没法找人代替。自性改性，回头转身，都是自度。

小青：你们禅门还有一句话叫：迷时师渡。我要你度我。

法海：因为你们，因为水漫金山，我轮回了500年，世世都做庙里的方丈。如今，我已了悟定业、因缘，我这次走了，就不会再来了。

小青：你不慈悲。

法海：无缘大慈，同体大悲，我对自己和众生都是一样的悲悯。

小青：你就是对我不慈悲！

法海：你在我房梁上盘了500年，我也参了500 年，而今，我终于了悟，我和你是一样的，你我，没有分别。

小青：你终于知道我对你的爱了！

法海：你狭隘了。

小青：我是爱瞎了。

【转场

法海：塔倒之时，就是我们分别的时候了。

小青：我将不记往昔，不再对你亿万斯年。

【小青，跪向年迈法海

小青：感谢师父，收留了我500年。

法海：因为有缘……

小青：我们在宋朝相识。因为有缘……

法海：我们知道了一切的短暂。因为有缘……

小青：我有了人的眼泪，人的悲伤。因为有缘……

法海：世间任何一种，都不是恒久存在的。

小青：因为有缘，我再最后看您一眼，我的男人，然后，转世成人。民国一十三年，我睁眼看了生生世世。

法海：生死轮回。

小青：做人的第一步，我跨进了寺庙，遇见了你。

法海：我即将圆寂，会随着远方的光亮而去。

【雷峰塔倒，“轰隆”

【法海受到震荡，倒在地上

法海：雷峰塔倒，不见白蛇，唯见释迦摩尼佛佛法舍利！我本修得出离不再轮回。今受佛力感召，决心发愿再来，普度众生，倾其身命，说法不辍。

法海：（大喊）小青，等我回来，与你授业解惑！

【转场

【茶楼喧闹声

说书人：这雷峰塔倒，不见白蛇，唯见释迦摩尼佛佛法舍利！法海顿悟决心再入轮回，小青是不甘不愿去做了人。（醒木拍桌）诸位到这儿，我这故事就讲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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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