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寒冬的阳光透过四面画着苏格兰军队、玛丽·德·吉斯—洛林以及其他人物的圆形玻璃,落在诺克斯和他的同伴脸上,他们正宣称自己是全方位改革的建筑师。他们从宗教事务入手,但事实上会将触手伸向和每个人生活有关的所有事情。他们就像12月的太阳,照进小小的教堂里却带来发人深省的寒意。他们说的一些话几乎直接攻击了他们缺席的君主,以及玛丽最忠诚的支持者——这些代表她统治这个国家的人将会被剥夺权力。
与此同时,诺克斯宣扬的革命方式和传说中约翰·加尔文的方式一样极端。他完全认可他所听到的关于这个激进的法国人的一切传闻。在加尔文的世界里,因此也是在诺克斯的世界里,亵渎者和女巫都要被处死。通奸的女人要被淹死,男人要被斩首。孩子若粗暴对待父母,就要被砍手。为了确保苏格兰宗教改革顺利进行,诺克斯恨不得杀掉所有做天主教弥撒的人。他宣扬任何一个天主教君主都应该被废黜,他直指的正是他自己国家的天主教君主:玛丽·斯图亚特。可现在她要回家了。
从最早的时候起,苏格兰就多少拥有些许女性的气质。比起维京、盎格鲁—撒克逊、英格兰、法兰西和西班牙等男性气概更足的国家,她总是显得弱小,而她的美丽也总是令他们垂涎;她缺乏财富却无损魅力;她镇静、冷漠,尽管困难重重却极其独立。正是因为没人能得到她,他们才更加对她如饥似渴。
一些潜在的追求者试过甜言蜜语,也试过彻头彻尾的欺骗和谎言,但最终不得不动用武力来解决想象中应该很快就被死缠烂打的追求所软化的抵抗。在玛丽身上,苏格兰那些难以捉摸的女性特质终于变得有血有肉。在外国人眼中,正是这位登上世界舞台的女王让顽强抵抗了每一次侵略的王国变得更加妩媚诱人。现在所有喜好美色的国家都想要和苏格兰联姻。玛丽女王让这个国家突然变得更加秀色可餐,也更加唾手可得。
玛丽·斯图亚特非常清楚她散发出的荷尔蒙为何如此诱人。由于她是亨利七世的后裔,事实上给了求婚者一个获得英格兰王位的机会。她也因此成为他们大多数人毕生见过的拥有最致命吸引力的女人。而且她还是天主教徒,却和新教有着如许“风流韵事”,更是给整件事增添了额外的刺激感。可怜的苏格兰成了红颜祸水。
第一个追求者唐·卡洛斯在其父亲,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的敦促下向玛丽展开求爱,可她丝毫不感兴趣,唐·卡洛斯只好灰溜溜地走开了。紧随其后的是新晋阿伦伯爵詹姆斯·汉密尔顿,同时也是查泰勒赫劳特公爵的儿子。但是年轻的阿伦伯爵犯了一个严重且不可原谅的错误:他先向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求婚,结果和西班牙王子一样吃了闭门羹。然后是急不可耐地赶来的费拉拉公爵、巴伐利亚公爵、瑞典国王、丹麦国王,就连神圣罗马皇帝斐迪南一世也想为他的儿子找一位儿媳妇。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邀请,例如身为天主教徒的第四任亨特利伯爵乔治·戈登(在比顿被谋杀后,他取而代之,成为苏格兰枢机大臣)就敦促玛丽乘船前往阿伯丁会见他带领的天主教大军。他们可以一起南下,扫平他们眼前的所有新教改革者。
最终还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新教教众领主詹姆斯·斯图亚特勋爵的温柔话语说服了她,也使她从此走上了一条坎坷的命运之路。他说如果她能接受苏格兰变成新教国家,她就能安全地回到家,并且私底下可以自由地践行自己的宗教信仰,詹姆斯勋爵的建议既是明智的——大多数苏格兰人即使不公开,私底下也仍然是天主教徒,并将继续保持下去——也是危险的。诺克斯这样极端的加尔文主义者,要让他接受弥撒的继续进行,就像要他们与魔鬼握手一样。尽管改革后的历史直到近期才被描绘出来,但我们知道苏格兰从天主教向新教的转变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而不是大马士革陷落那样一夜之间改宗的事件。到了1561年,新宗教的信众已人手一册《纪律一书》,但其中包含的信条对许多人来说都过于激进了。《爱丁堡条约》一生效,法国军队就从苏格兰撤出了,对天主教徒的任何忌惮也随之消失。
玛丽乘坐的船在1561年8月19日驶进了福斯河的河口。这支小型舰队几乎比预期提早一周到达,因此没有欢迎仪式。船上鸣响了几声礼炮,很快让爱丁堡的好市民意识到有重大事件将要发生,因此当苏格兰女王在莱斯上岸时,岸上已经聚集了一小群仰慕她的人。
对第一批围观者和沿途看着她一路向荷里路德宫前行的人而言,女王的魅力和风采都极其耀眼。但短短几天后,她就要与改革后的苏格兰现实发生第一次碰撞,这次碰撞也将设下其统治时期与王国的关系模式。
8月21日,她和诺克斯进行了第一次会晤。她问他,为何她的子民要顺从他的意志,而非女王的意志。诺克斯则当面质疑她统治苏格兰的权利:一方面她是个天主教徒,而苏格兰已不再是天主教国家;另一方面,在他看来已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是,她是一个女人。
尽管詹姆斯勋爵向她保证,她可以在私人教堂中接受弥撒,诺克斯及其同党却不这么认为。当玛丽正在教堂中祈祷,詹姆斯勋爵在门外持剑守卫时,这位激进的牧师带着一帮暴徒出现在他们眼前,有人冲向门口,威胁要把神父拖出去杀了。詹姆斯坚守在原地,暴徒们不得不退散。但紧接着的那个周日,诺克斯爬上了爱丁堡的圣吉尔斯讲坛,宣扬地狱之火正在苏格兰熊熊燃烧。“她一个人的弥撒,”他怒吼道,“比一万名士兵登陆这个王国更能镇压新教运动!”
尽管诺克斯的话语已达白热化,但它无法点燃民众,令他们烧成一把能够吞噬玛丽的烈火。狂热的加尔文主义信念推着他比任何人都走得更迅速。可是当他回头看时,他已经走出太远,以至于理智的人无法认真对待他。玛丽在十九岁时就开始证明,自己有能力处理少数极端分子,并与他们保持距离。
毫无疑问,她同父异母的兄弟詹姆斯指引她迈出了第一步,但不可否认的是,玛丽在权力舞台上是一位优雅的舞者。事实上,苏格兰的社会和政治基础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被撼动,《纪律一书》要求的是彻彻底底的改革,但是当权者却不能不务实。就像所有重大变革一样,它打算在许多关键位置上用新人取代旧人,而这些位置都是维系社会网络的重要结点。它也必须解决资金问题;而享受天主教会资金的贵族自然不愿意放弃这只下金蛋的肥鹅。
玛丽花了大量时间在她的王国四处游历,体察民情,尽可能地了解这个她五岁时便离开的国度。有钱有势的地方贵族轻易地折服于她的美貌和魅力,她发扬了一个古老的苏格兰真理:无论是凭借本能还是得自别人的指使,对亲族和王冠的旧式忠诚总是比来自新式宗教的义务要根深蒂固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