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角色
周朴园
男,0岁
反动资本家 冷酷无情,强硬,老谋深算
鲁侍萍
女,0岁
下层妇女,善良自尊,刚强
雷雨(节选) 曹禺
第二幕
人物:
鲁侍萍:下层妇女 善良自尊 刚强清醒
周朴园:反动资本家 虚伪自私 冷酷无情 强硬 老谋深算
(开幕)
[午饭后,天气很阴沉,更郁热,潮湿的空气,低压着在屋内的人,使人成为烦躁的了。
周朴园(点着一枝吕宋烟,看见桌上的雨衣,向侍萍):这是太太找出来的雨衣吗?
鲁侍萍:(看着他)大概是的。
周朴园(拿起看看):不对,不对,这都是新的。我要我的旧雨衣,你回头跟太太说。
鲁侍萍:嗯。
周朴园(看她不走):你不知道这间房子底下人不准随便进来么?
鲁侍萍:(看着他)不知道,老爷。
周朴园:你是新来的下人?
鲁侍萍:不是的,我找我的女儿来的。
周朴园:你的女儿?
鲁侍萍:四凤是我的女儿。
周朴园:那你走错屋子了。
鲁侍萍:哦。--老爷没有事了?
周朴园(指窗):窗户谁叫打开的?
鲁侍萍:哦。(很自然地走到窗户,关上窗户,慢慢地走向中门。)
周朴园(看她关好窗门,忽然觉得她很奇怪):你站一站,(鲁妈停)你--你贵姓?
鲁侍萍:我姓鲁。
周朴园:姓鲁。你的口音不像北方人。
鲁侍萍:对了,我不是,我是江苏的。
周朴园:你好像有点无锡口音。
鲁侍萍:我自小就在无锡长大的。
周朴园(沉思):无锡?嗯,无锡(忽而)你在无锡是什么时候?
鲁侍萍:光绪二十年,离现在有三十多年了。
周朴园:哦,三十年前你在无锡?
鲁侍萍:是的,三十多年前呢,那时候我记得我们还没有用洋火呢。
周朴园(沉思):三十多年前,是的,很远啦,我想想,我大概是二十多岁的时候。那时候我还在无锡呢。
鲁侍萍:老爷是那个地方的人?
周朴园:嗯,(沉吟)无锡是个好地方。
鲁侍萍:哦,好地方。
周朴园:你三十年前在无锡么?
鲁侍萍:是,老爷。
周朴园:三十年前,在无锡有一件很出名的事情--
鲁侍萍:哦。
周朴园:你知道么?
鲁侍萍:也许记得,不知道老爷说的是哪一件?
周朴园:哦,很远的,提起来大家都忘了。
鲁侍萍:说不定,也许记得的。
周朴园:我问过许多那个时候到过无锡的人,我想打听打听。可是呢个时候在无锡的人,到现在不是老了就是死了,活着的多半是不知道的,或者忘了。
鲁侍萍:如若老爷想打听的话,无论什么事,无锡那边我还有认识的人,虽然许久不通音信,托他们打听点事情总还可以的。
周朴园:我派人到无锡打听过。--不过也许凑巧你会知道。三十年前在无锡有一家姓梅的。
鲁侍萍:姓梅的?
周朴园:梅家的一个年轻小姐,很贤慧,也很规矩,有一天夜里,忽然地投水死了,后来,后来,--你知道么?
鲁侍萍:不敢说。
周朴园:哦。
鲁侍萍:我倒认识一个年轻的姑娘姓梅的。
周朴园:哦?你说说看。
鲁侍萍:可是她不是小姐,她也不贤慧,并且听说是不大规矩的。
周朴园:也许,也许你弄错了,不过你不妨说说看。
鲁侍萍:这个梅姑娘倒是有一天晚上跳的河,可是不是一个,她手里抱着一个刚生下三天的男孩。听人说她生前是不规矩的。
周朴园(苦痛):哦!
鲁侍萍:这是个下等人,不很守本分的。听说她跟那时周公馆的少爷有点不清白,生了两个儿子。生了第二个,才过三天,忽然周少爷不要了她,大孩子就放在周公馆,刚生的孩子抱在怀里,在年三十夜里投河死的。
周朴园(汗涔涔地):哦。
鲁侍萍:她不是小姐,她是无锡周公馆梅妈的女儿,她叫侍萍。
周朴园(抬起头来):你姓什么?
鲁侍萍:我姓鲁,老爷。
周朴园(喘出一口气,沉思地):侍萍,侍萍,对了。这个女孩子的尸首,说是有一个穷人见着埋了。你可以打听得她的坟在哪儿么?
鲁侍萍:老爷问这些闲事干什么?
周朴园:这个人跟我们有点亲戚。
鲁侍萍:亲戚?
周朴园:嗯,--我们想把她的坟墓修一修。
鲁侍萍:哦--那用不着了。
周朴园:怎么?
鲁侍萍:这个人现在还活着。
周朴园(惊愕):什么?
鲁侍萍:她没有死。
周朴园:她还在?不会吧?我看见她河边上的衣服,里面有她的绝命书。
鲁侍萍:不过她被一个慈善的人救活了。
周朴园:哦,救活啦?
鲁侍萍:以後无锡的人是没见着她,以为她那夜晚死了。
周朴园:那么,她呢?
鲁侍萍:一个人在外乡活着。
周朴园:那个小孩呢?
鲁侍萍:也活着。
周朴园(忽然立起):你是谁?
鲁侍萍:我是这儿四凤的妈,老爷。
周朴园:哦。
鲁侍萍:她现在老了,嫁给一个下等人,又生了个女孩,境况很不好。
周朴园: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鲁侍萍:我前几天还见着她!
周朴园:什么?她就在这儿?此地?
鲁侍萍:嗯,就在此地。
周朴园:哦!
鲁侍萍:老爷,你想见一见她么?
周朴园:不,不,谢谢你。
鲁侍萍:她的命很苦。离开了周家,周家少爷就娶了一位有钱有门第的小姐。她一个单身人,无亲无故,带着一个孩子在外乡什么事都做,讨饭,缝衣服,当老妈,在学校里伺候人。
周朴园:她为什么不再找到周家?
鲁侍萍:大概她是不愿意吧?为着她自己的孩子,她嫁过两次。
周朴园:以後她又嫁过两次?
鲁侍萍:嗯,都是很下等的人。她遇人都很不如意,老爷想帮一帮她么?
周朴园:好,你先下去。让我想一想。
鲁侍萍:老爷,没有事了?(望着朴园,眼泪要涌出)老爷,您那雨衣,我怎么说?
周朴园:你去告诉四凤,叫她把我樟木箱子里那件旧雨衣拿出来,顺便把那箱子里的几件旧衬衣也捡出来。
鲁侍萍:旧衬衣?
周朴园:你告诉她在我那顶老的箱子里,纺绸的衬衣,没有领子的。
鲁侍萍:老爷那种纺绸衬衣不是一共有五件?您要哪一件?
周朴园:要哪一件?
鲁侍萍:不是有一件,在右袖襟上有个烧破的窟窿,后来用丝线绣成一朵梅花补上的?还有一件,--
周朴园(惊愕):梅花?
鲁侍萍:还有一件绸衬衣,左袖襟也绣着一朵梅花,旁边还绣着一个萍字。还有一件,--
周朴园(徐徐立起):哦,你,你,你是--
鲁侍萍:我是从前伺候过老爷的下人。
周朴园:哦,侍萍!(低声)怎么,是你?
鲁侍萍:你自然想不到,侍萍的相貌有一天也会老得连你都不认识了。
周朴园:你--侍萍?(不觉地望望柜上的相片,又望鲁妈。)
鲁侍萍:朴园,你找侍萍么?侍萍在这儿。
周朴园(忽然严厉地):你来干什么?
鲁侍萍:不是我要来的。
周朴园:谁指使你来的?
鲁侍萍:(悲愤)命!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
周朴园(冷冷地):三十年的工夫你还是找到这儿来了。
鲁侍萍:(愤怨)我没有找你,我没有找你,我以为你早死了。我今天没想到到这儿来,这是天要我在这儿又碰见你。
周朴园:你可以冷静点。现在你我都是有子女的人,如果你觉得心里有委屈,这么大年级,我们先可以不必哭哭啼啼的。
鲁侍萍:哭?哼,我的眼泪早哭干了,我没有委屈,我有的是恨,是悔,是三十年一天一天我自己受的苦。你大概已经忘了你做的事了!三十年前,过年三十的晚上我生下你的第二个儿子才三天,你为了要赶紧娶那位有钱有门第的小姐,你们逼着我冒着大雪出去,要我离开你们周家的门。
周朴园:从前的恩怨,过了几十年,又何必再提呢?
鲁侍萍:那是因为周大少爷一帆风顺,现在也是社会上的好人物。可是自从我被你们家赶出来以後,我没有死成,我把我的母亲可给气死了,我亲生的两个孩子你们家里逼着我留在你们家里。
周朴园:你的第二个孩子你不是已经抱走了么?
鲁侍萍:那是你们老太太看着孩子快死了,才叫我抱走的。(自语)哦,天哪,我觉得我像在做梦。
周朴园:我看过去的事不必再提起来吧。
鲁侍萍:我要提,我要提,我闷了三十年了!你结了婚,就搬了家,我以为这一辈子也见不着你了;谁知道我自己的孩子个个命定要跑到周家来,又做我从前在你们家做过的事。
周朴园:怪不得四凤这样像你。
鲁侍萍:我伺候你,我的孩子再伺候你生的少爷们。这是我的报应,我的报应。
周朴园:你静一静。把脑子放清醒点。你不要以为我的心是死了,你以为一个人做了一件于心不忍的是就会忘了么?你看这些家俱都是你从前顶喜欢的动向,多少年我总是留着,为着纪念你。
鲁侍萍:(低头)哦。
周朴园:你的生日--四月十八--每年我总记得。一切都照着你是正式嫁过周家的人看,甚至于你因为生萍儿,受了病,总要关窗户,这些习惯我都保留着,为的是不忘你,祢补我的罪过。
鲁侍萍:(叹一口气)现在我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些傻话请你不必说了。
周朴园:那更好了。那么我见可以明明白白地谈一谈。
鲁侍萍:不过我觉得没有什么可谈的。
周朴园:要谈的话很多。我看你的性情好像没有大改,--鲁贵像是个很不老实的人。
鲁侍萍:你不明白。他永远不会知道的。
周朴园:那双方都好。再有,我要问你的,你自己带走的儿子在哪儿?
鲁侍萍:他在你的矿上做工。
周朴园:我问,他现在在哪儿?
鲁侍萍:就在门房等着见你呢。
周朴园:什么?鲁大海?他!我的儿子?
鲁侍萍:他的脚趾头因为你的不小心,现在还是少一个的。
周朴园(冷笑):这么说,我自己的骨肉在矿上鼓励罢工,反对我!
鲁侍萍:他跟你现在完完全全是两样的人。
周朴园(沉静):他还是我的儿子。
鲁侍萍:你不要以为他还会认你做父亲。
周朴园(忽然):好!痛痛快快地!你现在要多少钱吧?
鲁侍萍:什么?
周朴园:留着你养老。
鲁侍萍:(苦笑)哼,你还以为我是故意来敲诈你,才来的么?
周朴园:也好,我们暂且不提这一层。那么,我先说我的意思。你听着,鲁贵我现在要辞退的,四凤也要回家。不过--
鲁侍萍:你不要怕,你以为我会用这种关系来敲诈你么?你放心,我不会的。大后天我就会带四凤回到我原来的地方。这是一场梦,这地方我绝对不会再住下去。
周朴园:好得很,那么一切路费,用费,都归我担负。
鲁侍萍:什么?
周朴园:这于我的心也安一点。
鲁侍萍:你?(笑)三十年我一个人都过了,现在我反而要你的钱?
周朴园:好,好,好,那么你现在要什么?
鲁侍萍:(停一停)我,我要点东西。
周朴园:什么?说吧?
鲁侍萍:(泪满眼)我--我只要见见我的萍儿。
周朴园:你想见他?
鲁侍萍:嗯,他在哪儿?
周朴园:他现在在楼上陪着他的母亲看病。我叫他,他就可以下来见你。不过是--
鲁侍萍:不过是什么?
周朴园:她很大了。
鲁侍萍:(追忆)她大概是二十八了吧?我记得他比大海只大一岁。
周朴园:并且他以为他母亲早就死了的。
鲁侍萍:哦,你以为我会哭哭啼啼地叫他认母亲么?我不会那么傻的。我难道不知道这样的母亲只给自己的儿子丢人么?我明白他的地位,他的教育,不容他承认这样的母亲。这些年我也学乖了,我只想看看他,他究竟是我生的孩子。你不要怕,我就是告诉他,白白地增加他的烦恼,他自己也不愿意认我的。
周朴园:那么,我们就这样解决了。我叫她下来,你看一看她,以後鲁家的人永远不许再到周家来。
鲁侍萍:好,希望这一生不至于再见你。
周朴园(由衣内取出皮夹的支票签好):很好,这一张五千块钱的支票,你可以先拿去用。算是拟补我一点罪过。
鲁侍萍:(接过支票)谢谢你。(慢慢撕碎支票)
周朴园:侍萍。
鲁侍萍:我这些年的苦不是你那钱就算得清的。
周朴园:可是你--
[外面争吵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