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人物

陈妙常(闺门旦)    艄翁(老丑)

陈妙常上

陈妙常： (唱宜春令犯“绣带儿”尾煞)君去也，我来迟，两下相思各自知；见面好把衷肠叙，忙到河下雇船只。(远望寻船)来到秋江河下，追赶潘郎，但不知他雇何人的船只，到临安去了！(向下场门看)

内艄翁作号子声：“伙啰啰啰啰。”音乐作水声。

陈妙常： 观看下流头有一只小小船儿，待我叫来。(喊)艄翁，艄翁！

艄翁： (内应)喊啥哟？

陈妙常： 打舟来！

艄翁上。

艄翁： (愉快地)来了！啊伙啰啰啰啰……　(唱占占子)秋江河下一只舟，呀么之鸥，两旁撤下钓鱼钩，呀么之鸥，钓得鲜鱼沽美酒，这样快活哪里有！哪里有！(笑)哈哈哈哈！(看)呀！我道何人，原来是刺笆林的斑鸠……

陈妙常： 此话怎讲？

艄翁： 才是一个“姑姑”！

陈妙常： 取笑了。请问公公，你是从早下河吗，是刚才下河？

艄翁： 老汉是从早就下河啰！

陈妙常： 那么你可曾得见一位相公？

艄翁： 怎样打扮？

陈妙常： 此人头戴青巾，身着蓝衫，腰系丝绦，后跟小小书童，身背琴剑书箱，不知赶何人的船只下临安去了？

艄翁： 哦！想起了，有一位相公，头戴青巾，身着蓝衫，腰系丝绦，我看到他腰杆上还吊得有一个秤坨。

陈妙常： 那是读书人的斯文坠儿。艄翁，他是赶何人的船只？

艄翁： 赶二娃子的船，到临安去了哟。

陈妙常： 到临安去了。我有心要雇你的船只，前去赶那位相公，不知赶得上否？

艄翁： 别人的船怕赶不上，是老汉这只渔舟，好比那脚板上擦清油——这样一溜就赶上了。

陈妙常： 赶得上哪!(心喜，急欲上船。)

艄翁： 你与那位相公有亲吗？

陈妙常： 无亲。

艄翁： 有故？

陈妙常： 无故。

艄翁： 非亲非故，你赶他则甚？

陈妙常： (迟疑)我与他是朋……(含羞)

艄翁： 船篷？

陈妙常： 不是。

艄翁： 风篷？

陈妙常： 不是。

艄翁： 啊，天要下雨，你叫老汉戴顶斗篷？

陈妙常： 不是的，不是的。我们是朋友。(羞)

艄翁： (背语)哦！才是一位多情的姑姑！待我来与她作作玩。(转向陈妙常：)嘿，姑姑，老汉活了七十九，还没有见过哪个姑姑跟男娃子两个搭朋友。

陈妙常： 管我朋友不朋友，我有银钱交你手！

艄翁： 有银子呀，嗨嗨，那我(逗笑地)就要得多！

陈妙常： 公公你要好多？

艄翁： 我要孙猴儿打筋斗。

陈妙常： 此话怎讲？

艄翁： 十万零八千！

陈妙常： 哎呀，哪要得了这许多！

艄翁： 我漫天喊价。

陈妙常： 那我便就地还钱。

艄翁： 你给我好多？

陈妙常： 我给你大舜耕田。

艄翁： 一两？

陈妙常： 一厘。

艄翁： 哦！嗨嗨，还不够老汉吃杯烧酒！

陈妙常： 公公，那就请说个实价。

艄翁： 我要三钱银子。

陈妙常： 三钱？(望着下流头，想了一下)我就给你三钱，快快搭跳！

艄翁： 啊！不忙！

陈妙常： 搭跳来！

艄翁： 莫慌。(背地自语)看她好着急，我……(转向陈妙常：)姑姑，三钱银子去不倒。

陈妙常： 怎样去不倒？

艄翁： 我还约得有个生意，要装二百斤灯草。

陈妙常： 你这个小小船儿，咋个装得下哟？

艄翁： 那才够我的水脚钱。

陈妙常： 要好多才够嘛？

艄翁： 那我就要加成鸭公头！

陈妙常： 啥叫鸭公头？

艄翁： 六钱！

陈妙常： 赶得上吗？

艄翁： 赶得上。

陈妙常： (向下流头看，有些着急地)就给你六钱，搭跳来！

艄翁： 不忙，不忙，你忙啥哟？(逗笑地)姑姑，我还要等几个人。

陈妙常： 怎么哩？

艄翁： 我多捡两个钱哪！

陈妙常： 六钱银子，就算包了嘛！

艄翁： 包船啥，就要拉不伸。

陈妙常： 啥叫拉不伸？

艄翁： 要九钱。

陈妙常： (生气地)要九钱？嗳！这就是你的不是。

艄翁： 啷个我不是？

陈妙常： 要三钱，我便给你三钱；要六钱，我便给你六钱，而今又要九钱，你是不是在拗我？

艄翁： 哪个拗你哟!

陈妙常： 那我就不去！

艄翁： 你不去啥，就赶不到那位相公啊！撑开了！伙啰啰……(下)

陈妙常： 哎！为着这三钱银子，不得与潘郎见面，我不免给他九钱罢了。艄翁！

艄翁： (内声)你又在喊啥哟？

陈妙常： 给你九钱！

艄翁上。

艄翁： 那好嘛！(靠舟)姑姑，站开点，绳子来了。(下船，把绳拴好后走向陈妙常：)嗨嗨！姑姑，老汉有礼了。

陈妙常： 稽首了。

艄翁： 那我就起脚！

陈妙常： 怎么要起脚啊？

艄翁： 你都要起手，我还不起脚呀！

陈妙常： 我们修行人稽首顿首，犹如你们在俗人见礼一般。

艄翁： 我倒不懂，把你错怪了！拿来，拿来！

陈妙常： 拿什么来？

艄翁： 船钱。

陈妙常： 赶到再拿嘛！

艄翁： 船钱，船钱，过后不言；拢了码头，你给老汉一个罗连。

陈妙常： 啊！你要先拿钱。

艄翁： 呃，是要先拿钱。

陈妙常： (取钱)我取与你。(交钱)

艄翁： (接银细看)姑姑，你这三件，有两件不好，都遭虫打了的，我不要。

陈妙常： 都是十足纹银蜂窠底，好银子。

艄翁： 好银子，我还是不要。拿倒。

陈妙常： 好银子，为啥不要？

艄翁： 好银子是你的嘛。退你六钱，我只收你三钱。

陈妙常： 刚才你不是要九钱？

艄翁： 吔，刚才你不是说你钱多吗，我啷个不问你多要呢！作玩的，哪个多收你的钱哟！我收三钱吗！够了嘛。

陈妙常： 嗨呀！你耽搁我好久啊！

艄翁： 唉！没来头，赶得上。

陈妙常： 请公公与我搭个扶手。

艄翁： 我把跳板给你搭起。(搭跳板)

陈妙常： 稳不稳当啊？

艄翁： 稳当。

陈妙常： 哎呀，我没有赶过船。

艄翁： 那么我拿篙竿给你撑倒。

陈妙常： 有劳了！(上船)公公，快快开船。

艄翁： 哦……我晓得。(想了一想，向陈妙常：)姑姑，你口渴吗？瓦罐里有水。(欲走)

陈妙常： 开船呵！公公你到哪里去哦？

艄翁： 我回去吃饭。

陈妙常： 有好远哦？

艄翁： 没有好远，打雷都听得到，只有四十里。

陈妙常： 哎呀！要不得。

艄翁： 我饿起肚皮推你呀？

陈妙常： 你吃好多嘛？

艄翁： 我一顿要吃五两四钱三。

陈妙常： 你怎么吃这么多？

艄翁： 不要把你吓倒了！我一顿要吃五两烧酒，四钱清油煎三个钱的豆腐。

陈妙常： 哎呀！(很着急地)算我的，算我的。

艄翁： 哎！你好大方啊！算你的，我还是不吃，我都吃过饭的了，我看你这样着急，我逗你的。

陈妙常羞不作答，急待开船。

艄翁： 我送你到临安，只收银三钱，不吃你的酒和饭，说到就开船。(过场)嘿……哟……嘿……吆喝喝嘿！(左右撑船)这水退得真快，把我的船都搁起来了。

陈妙常： 船搁起来了咋得了呢？

艄翁： 有啥不得了，我下水去抽嘛！

陈妙常： 那你快去抽嘛！

艄翁： 莫忙，我把裹缠子解了哚。(解裹缠子)

陈妙常： 哎呀！你快点嘛。

艄翁： 我丢到船舱里头嘛。

陈妙常： 怕赶不到！

艄翁： 赶得到，小船赶大船，只要几篙竿，你忙啥哟! (下水抽船喊号子，推了好几下，都未把船推动，忽然发现纤绳未解)哎呀！绳子都没解，啷个撑得开？

陈妙常： 你在做啥哟！

艄翁： 哎呀！你把我催得糊里糊涂。(又推船)噫!你今天生了根啦！(用脚蹬船，船溜脱，抓绳子，拉船)嗨嗨嗨！

陈妙常： 哎呀！吓死人啦!

艄翁： 我把船撞溜江了，我一身衣服都打湿了，你还哎呀！绳子来了，上船来喽！

陈妙常： 哎呀！快开船，快开船！

艄翁： 不忙，我们秋江河开船还有个臭规。

陈妙常： 敢莫是乡规？

艄翁： 晤，不错，要说个四言八句。

陈妙常： 我素不占人之先。

艄翁： 老汉也不落人之后啊！

陈妙常： 公公请讲。

艄翁： 我来说个啥子哟？哦！有了！刚才下了一阵雨，又吹了一阵风，我就来说个风，风雨……(讴歌)雨打船篷风又来，顺风摆浪把船开，白云阵阵吹黄叶，姑姑……

陈妙常： 公公。

艄翁： 你好比江上芙蓉独自开。

陈妙常： (唱青衲袄)冷清清潘郎今何在？离情别绪系心怀。

艄翁： 姑姑，我们来放放流，闲谈闲谈。(放流)

陈妙常： 公公赶快推嘛!

艄翁： 你不要忙，你看这一节的水流得好快呀，推不推都是一样的！姑姑你贵姓？

陈妙常： 我姓陈。

艄翁： 咳！咳！说不得呀！

陈妙常： 当真姓陈哪！

艄翁： 哎！我们青龙背上就忌讳这个字。

陈妙常： 噢！(领会了艄翁的意思)你喊我们这个姓喊啥子咧？

艄翁： 我们喊老蔫。

陈妙常： 哎呀！多不好听嘛！

艄翁： 管它好听不好听，只要避开这个字眼就对了！姑姑，你是跷脚吗？是耳东？是禾口？

陈妙常： 我是耳东。

艄翁： 那都还好，还有个耳朵管倒在，要是跷脚，这样一跷……

陈妙常： (因船身倾斜，站不稳)哎呀！哎呀！

艄翁： 不怕，不怕，有我，嗨，姑姑，我们两个还是华宗咧！

陈妙常： 公公，你也姓……

艄翁： 哎，我倒不是你那个姓，我姓褚。

陈妙常： 好道，你姓褚，我姓……

艄翁： 蔫。

陈妙常： 那怎么又是华宗呢？

艄翁： 哟!你没有读过《百家姓》吗？“冯炎褚卫”，炎褚相连，啷个不是华宗？

陈妙常： 华不得！

艄翁： 华不得，又走！

陈妙常： (唱)无端惹下风流债，恨观主将一对凤凰两分开；郎去也，何日再来！怕只怕，相思病儿离不开。公公，你推了好远？

艄翁： 你莫担心，走得快哟。吔，姑姑今年好大岁数？

陈妙常： (向前望)十九岁。

艄翁： 啊！

陈妙常： (不耐烦地)十九岁，十九岁。

艄翁： 哎呀！姑姑，你跟老汉还是老庚哪!

陈妙常： 公公，你有好大岁数？

艄翁： 我没得好大，今年七十九岁。

陈妙常： 好道，你七十九岁，我才一十九岁，怎么又是老庚？

艄翁： 嗨！我把六十岁的花甲丢到秋江河去，寄倒一下，留这一十九岁，跟姑姑打个老庚。

陈妙常： 打不得。

艄翁： 打不得，又走。哎呀！软皮浪！坐稳，莫动啊！

陈妙常： (唱)潘郎作事大不该，不该别我赴帝台；昨夜禅堂就该讲，免我沿江追赶来。

艄翁： 姑姑，你这个人真好，我要夸奖你几句。

陈妙常： 哎呀！你不要说闲话，快推哟!

艄翁： 哎呀！不要忙！在推嘛！姑姑生来一枝花，月里嫦娥你比她。此去会着相公面，恭喜你明年要生……

陈妙常： 生什么？

艄翁： 生个胖娃娃。

陈妙常： 嗨！这叫啥子话！

艄翁： 好话嘛!

陈妙常： 公公说话不正气，

艄翁： 把那个“不”字叉了。

陈妙常： 秋江河下把我戏。

艄翁： 把那个“戏”字圈了！

陈妙常： 不看你的年纪老……

艄翁： 怎么样？

陈妙常： 我一掌打你下河去。

艄翁： 噫！你把老汉打下河，哪个来帮你推船去赶那位相公！

鸟鸣声

陈妙常： 公公！从空飞来什么鸟？

艄翁： 鸳鸯鸟。

陈妙常： 鸳……鸯……鸟！

艄翁： 鸳鸯鸟都认不倒。白日并翅而飞，夜来交颈而眠，雌雄相伴，好比人间夫妻一样，亲热得很哪!

陈妙常： 唵……

艄翁： 按不倒，高得很哦！

陈妙常： 哎……呀！

艄翁： 飞那么高，她还说矮啊！浪子来了！

陈妙常： (唱)你看那鸳鸯鸟儿成双成对，好一似和美夫妻，白日里并翅而飞，到晚来交颈而眠。我与潘郎，虽则是相亲相爱，怎效得鸳鸯鸟儿，一双双，一对对，出入在波浪里永不相离。

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