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九千多字，20段；全是对话内容，前面角色名称不用读；可按旁白、角色分读，也可按分段轮读；暂无音乐。

1

旁白：第二日，连妈仍未等到阿春。 李十一泡了一壶昨儿买回来的太平猴魁，收拾东西准备踏上归途。阿音早早儿地将箱子规整好，坐到桌边拨着炉子。

阿音：“这冬日是越来越长了。”

旁白：阿音打了个哈欠。 李十一递给她一盏茶，听外头院子里连妈摘菜的动静。 阿音瞧她一眼

阿音：“下月是什么日子，你想到没有？”

旁白：李十一坐到一边

李十一：“怎么？”

旁白：阿音将双手在暖炉上烤着

阿音：“下月是我师父的忌辰，自入了土，竟是许多年未去瞧他老人家了，这回好容易松了懒骨头，你若得空，陪我回去一趟。”

旁白：她见李十一正琢磨，又道

阿音：“你师父也葬在那里，一并去瞧瞧，也算全了孝心了。”

旁白：阿音嗓子有些哑

阿音：“这寒冬腊月的，也不晓得地底下冻骨头不冻。”

旁白：李十一刚点了点头，还未说话，便听哐铛一声推门响，涂老幺一脚踏进门，甩着冻僵的手

涂老幺：“我方才去瞧那十九，你猜怎么样，竟睡得同……”

旁白：他愣在原地，半口白气未哈出来，气若游丝地散在嘴边，支棱着形同冻瓜的大脑袋，讷讷问

涂老幺：“你谁？”

旁白：他望着还未乔装的李十一，洁白的里衣包裹颀（qí）长的身量，肩上简单披着厚袄子，半长的头发刚过了下巴，柔顺地扫着棱角分明的下颌（hé），眉眼分明而清丽，搁在白皙光滑的肌肤上，仿佛是从冰上雕出来的。 李十一侧着脸，耷（dā）拉着眼皮波澜不兴地睨（nì）了他一眼。 这眼神十分熟悉。涂老幺倒吸一口凉气，腿肚子无端端有些打颤。

涂老幺：os“完了完了” os可混响

旁白：阿音白眼儿一翻，仿佛接了个甩不掉的包袱

阿音：“这回果真成自己人了。”

旁白：李十一将烤着火的右手翻了个个儿

李十一：“首先，下回记得敲门。”

2

旁白：涂老幺眨巴两下黄豆眼，僵着浆糊脑袋，右腿得了令似的一撤，退回门槛外，展臂将门合拢，在风里头立了两三秒，才抬手叩了叩门。阿音道一声进来，同李十一摇头笑

阿音：“这才是个活宝呢。”

旁白：涂老幺复进了屋，同第一回乘火车那样踮（diǎn）着小心，方才的话忘了个干净，只拿指甲抠着桌面，也不晓得应不应当坐下。 他不大敢瞧李十一，只偷偷拿眼觑（qū）了一半，好看得跟电影儿明星似的，好看得令他心里头有些秃噜皮，这姑奶奶遮掩之处这样多，不晓得究竟是哪路菩萨。 李十一见他只顾清嗓子不说话，便开口问他

李十一：“方才去十九屋里，敲门了么？”

涂老幺：“敲了，敲了。”

旁白：涂老幺忙应道，待说完了才细细思量，死活忆不起来敲是没敲。

旁白：李十一抬腕沏了一杯茶，伸手搁到他面前的桌上，杯底暗自一磕，像是将涂老幺招回了魂

李十一：“你方才，要说什么？”

涂老幺：“我要说……”

旁白：涂老幺龇牙“嘶”一声，全不知抛到哪去了，便另寻了话头道

涂老幺：“适才听你俩嘀咕的，仿佛是不回北平了？”

旁白：李十一颔首

李十一：“咱们要往山东去一趟，瞧瞧师父。”

旁白：涂老幺“噢”一声，见她一如从前，心里松快不少，琢磨了一会子，道

涂老幺：“既是师门的事儿，我便不同你们去了，只是天南地北的，你们几个大姑娘总令人搁不下心——音大姑奶奶您别恼。十一姐，我同你们一道，至了胶东道，再自个儿回四九城，找我婆娘去，成不成？”

3

宋十九：“胶东道？山东？”

旁白：娇清的嗓子响起来，同门缝里透出的冷空气一样俘虏去了几分屋内银炭的燥热，宋十九穿着藕荷色的袄子，兔毛领子簇着满月似的脸，站在门口盈盈笑。 涂老幺“唉”一声，两眼跟着她迈腿入屋，轻车熟路地坐下，心里直犯嘀咕

涂老幺：（os）这宋十九未敲门，李十一也未见得言语什么呀。 os可混响

旁白：女人心，海底针。涂老幺咂一口茶，皱着脸下了结论。忽而记起什么要紧的，指着李十一，问宋十九道

涂老幺：“你瞧瞧这是谁，认得不认得？”

旁白：宋十九柔荑（yí）撑着脸，大眼儿忽闪忽闪，小心确认道

宋十九：“涂老幺，你失忆了？”

旁白：涂老幺一惊，指头扫了一圈，惶恐道

涂老幺：“她长这幅模样，你晓得？你们都晓得？”

旁白：宋十九怔住，这才发觉李十一素着一张脸，于是歪歪头霎是满意地欣赏两眼，记起方才涂老幺不大识货的“这幅模样”，又很有些不高兴。

涂老幺：“就我不晓得？”

旁白：涂老幺平白生出几分委屈来，默了一会子又冲李十一道

涂老幺：“你既生得好看，扮丑样子做什么？怕不是……担了人命罢？ ”

旁白：他心头惴（zhuì）惴，余光落到李十一的手上，偏偏那手搭在桌子边缘，无意识地点着圈，很有些江洋大盗草菅人命的做派。 香风一飞，阿音的绢子自他眼前掏过，止住了他的胡思乱想，却听李十一道

李十一：“行走江湖，图个方便罢了。”

4

旁白：阿音拨弄着波浪卷，笑道

阿音：“十几岁时她下了一个老墓，手艺不大精，惹了一女鬼，追到地上来缠了她两三月，顿顿给她做饭吃。前两年刚到北平，被军老爷请去开棺，自墓里一出来，兵卫子竟围了一圈儿，说是被军老爷瞧上了，要讨她去做小老婆。咱们十一姐这皮相呀……”

旁白：她笑叹一口气，横着媚眼儿咬唇住了嘴。 涂老幺听明白了，道

涂老幺：“也是。你这抛头露面的，又总是在男人堆里讨饭吃。现今的军老爷，略平头正脸儿的……”

旁白：他欲言又止，胆子不太壮地“唉”一声。 几人静了一会子，涂老幺才腆腆肚子道

涂老幺：“如今不同。我同你头一回下墓时说的话，自是作数的，你有了我涂三平这弟兄，咱们又有了宅子，总要有些派头，往后谈买卖的活计不必用上你，遣我便是了。你那烟摊儿，我也替你支，你不必风里来雨里去，我寻了正经营生，你弟妹也喜欢。”

阿音：“瞧瞧。”

旁白：阿音笑道

阿音：“到底是吃街头饭的，脑子竟是活泛，这三下五除二，替十一想了法子，自个儿平白得一烟摊儿。”

旁白：这话又酸又甜，也不知是夸还是贬，涂老幺只当听不明白，也不恼，又舔着脸凑近了李十一些，嘿嘿笑道

涂老幺：“按我说，最好再买个洋汽车，往后你出了宅子便进车里，往那后头一坐，谁也寻不着你。”

李十一：“不如再请两个司机三个管事并二十个婆子丫鬟。”

旁白：阿音拍桌

阿音：“再召一队护卫兵罢。”

旁白：涂老幺咽了咽口水，望着二人似笑非笑的神情，缩缩脖子坐了回去。

5

旁白：一路走走停停，十来日后才入了胶东道，胶东道临海，不似西安城干燥，却要冷上许多。至诸城县时，天刚刚擦黑，路上薄薄一层冰霜，连叶子上也挂了零星的冰碴子，南边儿海浪隐隐咆哮着，往嶙峋的岩石上拍，黑漆漆仿佛不见底的修罗场，远处山顶的积雪倒是有些清晰，森森泛着青白的冷光。 李十一几个到得晚，天儿又冷，四面的妖风直往脖子里灌，路上没什么行人，连小店也未见得几个，好容易见着前头一个灯火通明的旅馆，忙拎着行李入了内。旅店里没什么人，灯却亮了好几盏，如白昼一般亮堂，将一尘不染的桌椅照得更显干净。

旁白：诸城不大繁华，这旅店又小，瞧起来仅是个客栈模样，小三层的砖瓦楼，旧式的格局，一层酒楼二三层客房。外头是黑漆木制的门脸儿，招牌上只写着“吃酒、住店”四字，白字青底的三角旗上缝了一个“棠”。 涂老幺将布包袱甩到桌上，粗喘了几口气，外头太冷，气管子竟有些抽抽，他胡撸几下通红的鼻头，抻着脑袋喊一声

涂老幺：“可有人没有？”

旁白：楼梯蹬蹬作响，下来一个二十四五的姑娘，绣花衣裳乌云辫儿，倒是十分朴素，一手掌着一盏煤油灯，一手拢着光，在楼梯拐角处见着她们，愣了愣，显见没料到这个时辰有客人，一会子才挂上笑，道

姑娘：“来了。”

旁白：她将油灯搁在柜台上，紧赶着又先上了几盘瓜子儿和山楂，在衣裳下摆擦了擦方才洗脸弄湿的手，才过来接待来客。

旁白：几个姑娘都不大挑食，涂老幺胡乱点了几个当地的小吃，芥菜疙瘩同萝卜片儿拌的辣丝子，喷香流油的烤鸡架子同烧肉，再并上几个芝麻裹的大烧饼，同一壶爽口提神的绿茶，待菜一齐整，精神同味觉一并活泛了过来，指头末梢的寒气都被驱了干净。 宋十九一面吃一面眨眼睛

宋十九：“这店里实在太亮，晃得眼睛疼。”

旁白：涂老幺寻了一回那姑娘，却见她上了菜又回了上头，竟不见个人影。 阿音笑道

阿音：“哪有这样做买卖的，烛火不要钱似的。”

旁白：李十一将筷子搁下，伸手替宋十九将碗筷挪了个位置

李十一：“坐这头来。”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