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1861】
读物本·人生海海 选读一
作者:瑶·溪
排行: 戏鲸榜NO.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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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明出处转载】读物本 / 近代字数: 68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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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

创作来源转载作品
角色0男0女
作品简介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不过尔尔”是一句闽南语,意思是人生像大海一样茫然,总是起起落落,有很多不确定因素,走过平湖烟雨,跨过岁月山河,最终发现其实也不过如此。每个人都是一片海!人生入海,有潮起也由潮落,起起伏伏。。。。。。

更新时间

首发时间2023-12-14 18:32:26
更新时间2024-01-23 13:3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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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正文

             

人生海海

   

    1.爷爷讲,前山是龙变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看不到边,海一样的,所以也叫海龙山;后山是从前山逃出来的一只老虎,所以也叫老虎山。老虎有头有颈,有腰背,有屁股,还有半盘尾巴和一只左前脚——因为它是趴着在睡觉,所以只露出一只脚。前山海一样大,丛山峻岭,像凝固的浪花,一浪赶一浪,波澜壮阔。老虎翻山又越岭,走了八辈子,一辈子一千年,累得要死,一逃出前山,跳过溪坎,脱了险,就趴下,睡大觉。这样子,脑头便是低落的,腰背是耷拉的,屁股是翘起的,尾巴是拖地的,并甩出来,三只脚则收拢,盘在身子下。唯一那只左前脚,倒是尽量支出来,和盘出来的尾巴合作,一前一后,钳住村庄。

    登上山顶,也就是老虎屁股,往下看,村庄像被天空的脚蹄踏着,也像是被一声口令聚拢起来,显得紧密。其实是散乱的,屋子排的排靠的靠,大的大小的小,气派的气派破落的破落。这是一个老式的江南山村,靠山贴水,屋密人稠。屋多是两层楼房,土木结构,粉墙黛瓦;山是青山,长满毛竹和灌木杂树;水是清水,一条阔溪,清澈见底,潭深流急,盛着山的力气。溪水把鹅卵石刷得光滑,铺在弄堂里,被几百年的脚板和车轮——独轮车、脚踏车、拖拉机——磨得更光滑,有劲道。弄堂曲里拐弯,好像处处是死路,其实又四通八达的,最后都通到祠堂。

 

    2.祠堂威风凛凛,地主一样霸占着村里最阔绰的一块空地和一棵大树。树是白果树,也叫银杏,树干粗得没人抱得住,梢头高过祠堂顶尖,喜鹊很安耽地、不受打扰地在上面作窠、下蛋,生出下一代。春暖花开的时节,嫩绿的叶芽像一支秘密部队,从条纹状的树皮下钻出,便一发不可收拾,发疯似的向天空和枝丫争抢地盘;要不了几天,扇形的树叶密密麻麻,隐起枝丫,遮天蔽日,挡风避雨,召集全村的麻雀都来过夜。秋末冬初,风是染料,把碧绿的树叶子一层层染,最后染成黄铜色。一夜寒风,树叶纷纷落地,铺满祠堂门前,盖住青石板,跟着人的脚步混进周围的弄堂。弄堂没规矩的,却总是深的,肠子一样伸曲,宽的宽,窄的窄;宽的可以开拖拉机,窄的挤不过一副肩膀,只够猫狗穿行。

    春末秋初都是夏天,像夏天的凌晨四五点和夜晚七八点都是白天一样。

    每到夏天,村子像得了疾病,把人当药罐熬得死去活来。首先是忙,田地要劳作,畜生要侍

(cì)候,屋漏要补,洪水要防,阴沟要通,茅坑要清,牛栏、猪圈、鸡窠、鸭棚、兔窝里都来添乱,一堆子事情,像疹子一样发出来,日子再长也不够用。其次是热,村子捂在山窝里,三面不通风,热气散不开,被闷成瘴气,爬在汗涔涔的墙上和烂在阴暗角落里的死老鼠、腐泥、狗屎、鸡粪、小孩子的屎尿,日里夜里窃窃私语吐出满嘴臭气。人也是一身汗臭,招引蚊虫叮咬,总之吧,每到夏天,村子像剥了壳的馊粽子,黏糊糊又臭烘烘的,人总忙叨叨的,各路虫豸也老不安生:苍蝇、蚊子、蟋蟀、萤火虫、壁虎、蚂蟥、蚂蚁、蜻蜓、蚂蚱、蜈蚣、毒蛇、蜥蜴、毛毛虫,四面八方冒出来,寻死觅活扎进人堆,加到我们生活里,给我们添乱、生事、生病,等着冬天来收拾。

   

    3.到了冬天,村子像装了套子,一下子封闭了,清冷了,安静了。尤其落雪天,静到素雅,鹅卵石铺陈的弄里堂外,鸡犬无影,雪落无声,人影稀落。积了雪,即便有人走过也听不见平时各人各样的脚步声。积雪像木工房里的刨子,糕点铺里的模子,把各人各样的脚步声都刨成一个样,压成一个形,听上去只有一个声:嚓嚓声。

    这个嚓嚓的声音瓷实、压抑、单调、僵硬,不像人在走,像鹅卵石在走。像死了千年的鹅卵石,有一块——兴许是两块——成了精,活了,从雪底下钻出来,在雪地上跳,僵尸一样的。独有一人走过,声音是出格的不同,不是嚓嚓声,而是喀喀!分明比嚓嚓的声音更着力、更坚硬,尖利而短促。

    这声音声声刺耳,步步惊心,像冰封的雪在被刀割,被锤击。

    这声音经常在黎明朦胧的天光里,或者夜深人静的月光里响起,在逼仄的弄堂里显得突兀、大胆、凶悍,杀气腾腾的,一下子蹿上屋顶,升到空中,在天上响亮,在寂静中显得空旷、遥远,像从黑云或月亮上传来的。

    每当响起这个声音,爷爷就讲:“太监回家了。”或者:“太监又出门了。”

    同样听到这个声音,父亲则会说:“上校回家了。”或者:“上校又出门了。”

   

    4.上校就是太监,太监就是上校,是同一个人,不同的是叫的人,有人叫他太监,有人叫他上校。少数人当面叫他上校,背后叫他太监,比如我爷爷;多数人当面背后都叫他上校,比如我父亲。叫太监毕竟难听,所以满村庄大几千人,没有一个人会当面叫他太监。只有调皮捣蛋的小孩子,有时结成团伙,冲他唱歌一样叫:

  “太监!啪啪!太监!啪啪!太监!”

    击着掌,合着声,有节奏,像大合唱。

    多数时候,他埋头走,不理睬,因为人多,睬不来。少数时候,他会做样子追赶,吓得大家抱头鼠窜。有一次,小瞎子耍威风,独个人冲他叫。当时他正趴在自家屋顶上通烟囱,高空作业,危机四伏,小瞎子以为他下不来,叫得嚣张得很。哪知道,才叫两声,只见他手脚并用,像只猴子,从高高的屋顶上噌噌噌翻下来,然后不依不饶地追。追出两条弄堂,硬是把小瞎子捉住,按倒在地,撕开他嘴,灌了一嘴巴烟囱灰。

    这个小瞎子是我表哥同学,上课坐一张板凳,下课总淘在一起,手脚一样的。因为他爹是瞎佬——真正的瞎子,黑眼珠是白的——所以我们都叫他小瞎子。这是绰号。学校里,村子里,有名的人都有绰号的,什么太监、上校、雌老虎、老巫头、老瞎子、小瞎子、活观音、门耶稣、老流氓、狐狸精、拖油瓶、跟屁虫、跷脚佬、肉钳子、白斩鸡、红辣椒、红烧肉,等等。我父亲叫雌老虎,爷爷叫老巫头,表哥叫长颈鹿,我在班级里最好的淘伴叫矮脚虎,矮脚虎爷爷叫跷脚佬,老保长叫老流氓。他们都是村子或者学校里挂名头的人物,出头鸟,经常被人挂在舌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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