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7873】 读物本·食遍中国之福建(二)

作者:老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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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明出处转载】读物本 / 现代字数: 85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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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

创作来源转载作品
角色1男0女
作品简介

本刊精选往期年货合刊中关于福建美食的文章。无论山珍,还是海味,如果没了情感记忆在其中,也不过只是一道道食材罢了。这种心境在物产丰饶的闽南地区尤其如此。若论自然馈赠,这里要山有山,要海有海,不管主菜配菜,主食零食,样样俱全,就连茶叶,也称得上世间珍品。

更新时间

首发时间2024-04-05 08:53:45
更新时间2024-04-10 05:2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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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正文

剧本角色

1

男,0岁

1

马鲛[jiāo]鱼

1

       与海蛎的市井气息不同,马鲛鱼在泉州海鲜里早就被神化了。一到泉州,就听当地人有一个说法,叫“山有鹧鸪[zhè gū]獐,海里马鲛鲳”,意思是说,山里的食物,最好吃的是鹧鸪鸟和獐子,海里的海鲜,最美味莫过于马鲛鱼和白鲳鱼。听说泉州最大的华洲海鲜批发市场半夜开市,我们决定凌晨出发去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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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洲之前是晋江边上的一个小村子,程振芳向我们回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渔船回港还能直接开到村外的顺济桥,岸边索性就成了天然的交易市场。后来,城市扩张,陆地不断向外延伸,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城区已经扩展到泉州大桥,现在又到了刺桐大桥。昔日的华洲水产交易市场,也陷入了城市的包围。为了腾出土地搞地产开发,去年又进行了拆迁,搬到郊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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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24点,批发市场里已经是灯火通明车来车往。我们从活海鲜区域开始问起,可一路下来,都说没有马鲛鱼和白鲳鱼。令人眼花缭乱的品种里,卖得最多的是石斑鱼,一个老板告诉我们,石斑鱼的需求量最大,不仅酒楼,家里办红白喜事,都要上条清蒸石斑,有面子,上档次。可是,他并不避讳,这里的石斑鱼大都是人工养殖的。好不容易打听到一家有鲳鱼,过去一看,老板却说鱼缸里游的是金鲳鱼,而非白鲳鱼,因为白鲳鱼生活在深海,养不活,出水即死,所以市场上卖的白鲳只能是冻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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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此启发,我们去冻货区域,果然找到了白鲳鱼。表面看,与金鲳鱼并无明显区别,鱼贩告诉我们,因为不能养殖,白鲳鱼产量不稳定,有时候一斤七八十元,有时候则跌到20元,所以,市场上很少有人愿意进货。他的白鲳鱼只卖给几家相熟的高档酒楼,做法也很一致,除了生吃就是清蒸,只有这样才能对得住它鲜嫩的肉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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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经过一小时的寻找,几乎就在我们快要放弃的时候,却在市场的最后一排,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马鲛鱼。老板指给我们看,这不就是山东的鲅鱼嘛!在山东的胶东地区,用鲅鱼包水饺算是一绝。追问老板,他解释说,马鲛鱼是学名,北方地区也叫鲅[bà]鱼,但并不完全相同。常见的马鲛鱼共有三种,北方所称的鲅鱼通常腹部有蓝色的点状图案,体型瘦长,是渤海、黄海一代产量最高的经济鱼种,而南方的马鲛鱼没有蓝点,脊背深蓝,腹部银白,肚子略宽。现在市面上的马鲛鱼,很大一部分都来自北方山东地区和浙江舟山渔场,当地的宽腹马鲛鱼产量并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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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白鲳鱼一样,马鲛鱼也是深海鱼种,出水即死,它们大多生活在北太平洋西部的中上水层,一般两年就能长到肥美期。程振芳提醒我们,之所以马鲛鱼和白鲳鱼如此受宠,除了深海鱼本身所具备的营养价值,这两种鱼,都少刺、肉嫩,马鲛鱼没有鳞,白鲳鱼只有细小的鳞片。每年春节的时候,正是当地马鲛鱼最肥胖的阶段,一直持续到清明前。程振芳记得,上世纪80年代国营部门定价的时候,马鲛鱼算得上是上等鱼种,一斤0.7元,而当时的大黄花鱼才不过0.45元,只是后来随着黄花鱼快速减产,价格才涨了上去。马鲛鱼的吃法很多,泉州最流行的,莫过于马鲛羹和鱼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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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闽南话把“鲛”读成“加”,慢慢马鲛羹也就变成了马加羹。最地道的马加羹在晋江市的深沪镇,泉州湾南侧临海的一个小镇。据传马加羹为明末清初大垵张氏家族所创,此后代代相传,这里做出来的马加羹“气味香甘,色泽透明,留齿不黏,停喉不滞”。不过,现在泉州人吃马加羹,并不需要跑到百里外的深沪,因为在市中心文庙旁边,就有一家正宗的深沪马加羹小馆子。老板张孟祥是深沪人,年轻时候出海打了20多年鱼,对各种马鲛鱼都烂熟于心,16年前上岸,到泉州市区开了这家小店,店面虽然一直没有扩大,但名气却越来越响亮,很多外地人到泉州都慕名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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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张孟祥看来,宽一点的马鲛鱼更适合做马加羹,因为鱼肚两侧的肉去掉肋骨后,更细腻鲜嫩。现在也有人用鳗鱼和鲤鱼来做马加羹,但都需要加入一定量的马鲛鱼,才能增加鱼肉的黏度。张孟祥拿起一条3斤多重的马鲛鱼,从脊背处一刀切下,踢掉中骨,再顺着鱼纹将肉切成条状,然后称重,放入搅拌机,盐、味精和水都有严格比例,“10斤鱼肉大概需要1.8两盐,1.8两味精,和1.5升水”。他并不是一次将所有配料都放进去,而是放一点,用手搅拌均匀,开机器搅拌几秒钟,接着再放一次,如此3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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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孟祥解释,如果单纯用机器搅拌,很容易把鱼肉搅烂。但为了提高效率,他又不能完全用手工搅拌。不过,东滨酒楼里还保留着手工打鱼肉的习惯。大厨把鱼肉切好,各种配料加入后腌制10分钟,然后放地瓜粉,右手用力顺时针搅拌,半小时左右才可以捏成鱼梗。他特意提醒我们说,最好的地瓜粉来自泉州惠安的红土地瓜,黏而不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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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张孟祥有绝招,鱼肉搅拌好后,他并不急于放淀粉,而是捞出来放进了冰箱,他解释说这样做是因为鱼肉在冰箱里放一晚会冷缩,第二天拿出热胀,与淀粉搅拌时才会更黏合,吃起来更Q。什么时候下水煮也要讲究火候,水烧到一半,把火调小,不要煮得滚沸,用手把搅拌均匀的鱼梗捏成团状下进去,浮上来后再小火煮一会儿就可出锅了。吃的时候,照例在上面撒一点葱花或者胡椒粉,一口咬下去,马鲛鱼的鲜香经过一道道揉搓,反而释放得更浓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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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醉说,马加羹算不得一道主菜,甚至有些街头小吃的味道,但它却是很多泉州人最难忘的记忆。小时候放学回家,父母都在外干活,顾不上做饭,就揣着几毛钱去菜市场,自己喝一碗马加羹,尤其在阴冷的冬天,暖融融的感觉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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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年的时候,大鱼大肉吃腻了,来一碗热乎乎的马加羹,浑身通透。据蔡志向讲,马鲛鱼也有无数种吃法,煎、炸、熏,等等,只不过南方没有吃水饺的习俗,所以很少会拿来包饺子。但是,马鲛鱼无鳞、肉嫩、刺少,最常见的吃法还是做羹或打成泥做鱼丸、鱼卷。福州人做鱼丸,大多选用草鱼等淡水鱼,重在工序和技艺,也有的会选海鱼,比如鳗鱼或马鲛;但泉州人吃鱼丸,基本就是马鲛制成。不过,当我提出去看看马鲛鱼丸的时候,却遭到了当地食客的一致反对,因为,在他们看来,泉州人对鱼丸并没有那么热爱,最能代表他们吃法的反而是用马鲛鱼做成的鱼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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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哪里找地道的鱼卷呢?老醉一拍胸脯:“走,我带你们去!”这也是泉州的一大特色,只要你说出某样东西,大家就能告诉你要去哪个小镇或者村子找到它的源头。后来,我们就此向程振芳大师求教,他给出的解释也来自历史地理的视角——泉州属于东南丘陵地带,依山傍海,山地和丘陵要占总面积的80%,真是八山一水一分田,之前交通不便,隔着一座山的两个小镇很可能也互不连通,方言不同,食物也不同,一方水土搭配一方食材,由此造成各地都有自己的独特食材和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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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如,提及鱼卷,大家首先想到的肯定就是惠安的崇武镇。老醉带我们到崇武古镇的时候,暮色已近,街上行人寥寥。现在不是旅游旺季,挂着崇武鱼卷牌子的小饭馆里冷冷清清。老醉说,这些饭馆很多都是外地人所开,真正地道的鱼卷,要到古城里面去寻找。他熟悉路径,无需走景区大门,带我们七拐八拐找到了当地人进出古城的一个小侧门,一头扎进了迷宫般的崇武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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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武古城始建于明洪武年间,当时为了抵御倭寇,明太祖朱元璋委托江夏侯周德兴巡视东南沿海,周德兴是个军事工程专家,他根据泉州海岸线曲折、地形险要的特点,规划建造了五个沿海千户所,崇武就是其中之一,与台湾隔海相望。后来又几经增筑维修,成为东南沿海抵抗倭寇入侵的主要基地,戚继光和郑成功都曾在此驻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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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进这座全部用石头铸就的古城,真是别有洞天,城里蜘蛛网般的小路也是青石板铺就,弯弯曲曲连着各家各户。因为旅游算不上发达,古城里的日常生活基本还保留着老样子,循着一阵有节奏的敲打声找过去,竟然真的在一座青石老房子门前,看到几个妇女正在制作鱼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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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问正在埋头称馅的年轻妇女贵姓,她犹豫着向老醉解释了半天,原来她是想说,妇道人家不好跟人讲名道姓,只报上她老公姓张就好了,可以称呼她老张家的,好像还保留着传统夫为妻纲的面貌。张家媳妇从一大盆已经做好的鱼馅中,熟练地抓一团,放到面前的小称上一称,基本都是刚刚好,然后“啪”一声甩到婆婆面前的菜板上,老婆婆两手像赶面皮一样,三下两下就把一团鱼馅滚成一根香肠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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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我才明白,原来马鲛鱼卷,并非想象中像春卷那样卷上鱼肉炸着吃,而是更像制作腊肠。先晾晒发酵,再蒸熟,之后再晾,吃的时候,切几片下来,或者炖汤,或者油炸,或者炒青菜,算是泉州人过年时必备的一道配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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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也讲究制作技艺,但张家媳妇向我们解释,好吃的马鲛鱼卷,选料非常关键,马鲛鱼不能选太大个,因为那样鱼肉通常会略松,最好是一斤多那种,而且一定要新鲜的鱼。“肚子千万不能破,出水就死的马鲛鱼要迅速冷冻,鱼皮光滑,透着一种亮度。”张家媳妇从大冰柜里拿出整箱的马鲛鱼给我们看,她强调要自然退冻,不能晒,也不能用水烫,甚至下雨阴天都不适合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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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理出内脏后,一条条挂在绳子上晾起来,为的是把上面的水滴弄干净,但又不能晾得太干,最好带一点血水,这样能够保持原有的鱼鲜。用手和机器反复配合顺时针搅拌,直到做成泥浆状,中间分几次加入盐水、淀粉、鸡蛋清、五花肉和葱姜等作料,就可以制成鱼馅了。这中间,如何掌握均匀、发酵度和蒸熟的火候,就是考验个人经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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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张家还保留着大部分传统的工序,像一个历经百年的手工作坊,主力是她和婆婆,有时候邻居老太太也会过来帮忙。产量不算大,定点供应的饭馆就是那么几家,现在临近春节,一些相熟的顾客会提前预订,所以最近她和婆婆忙得不可开交。夜色渐渐笼罩下来,古城里开始有炊烟升起,感觉我们已经走出好远,隐约听到了城墙外海浪翻滚的声音,伴随着青石小巷中传来的那有节奏的“啪啪”声。老醉提醒说,或许我们并没有走出多远,只是在古城里千回百转的石板路上多绕了几圈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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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春白鸭与山海汇

       从崇武回城,老醉介绍我们去一家叫“品天下”的海鲜楼吃晚饭。老板庄建安搜罗了很多泉州老照片,走廊里用来砌墙的海蛎壳是从蟳埔那边买来的,包厢里摆了泉州农家的老物件,比如用来打年糕的石墩,印着火红大公鸡的鸡公碗。他自我介绍是土生土长的泉州人,之前做过烘焙,开过超市,但自幼好吃,又对传统文化很感兴趣,索性自己开了这家酒楼,主打泉州传统家常菜。他常常请几个儿时的老友来试菜,实际上就是在饭桌上聊起各自的童年,大家一起回忆当年婆婆和妈妈常做的家常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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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会儿,菜上桌了,第一道端上来的却是一盘黏糊糊的乱炖。看我们疑惑,庄老板只说先尝尝看,这可是泉州最传统的一道家常菜,尤其过年时候几乎家家都会吃到。浓汤有点糊状,略酸,微甜,里面混杂着海鲜与肉的味道。庄老板介绍,这道菜的名字叫二卤汤,算是过年时老泉州最有名的下酒菜。里面的食材有炸刀鱼、醋五花肉、豆腐、菜花、西红柿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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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来,这道菜的历史也体现着泉州鲜明的多元文化特色。据庄建安介绍,当年东方第一大港的泉州堪称世界宗教博物馆,几乎每一种信仰都能在这里扎根发芽,因此,各种宗教祭祀不断。之前,人们生活条件不好,每到春节,家里都会先把鱼、肉等菜油炸一下,待到祭祀完了才吃。可是,从初一到十五,天天都有讲究,留来留去,到后来祭祀用的这些肉鱼难免就不新鲜了,怎么办,索性一起扔到锅里炖汤,再多加些醋来去味。这便是二卤汤的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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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振芳对我们总结说,如果说泉州菜有什么鲜明特点的话,山海相汇算是一个。泉州历来是多元文化聚集地,闽越文化与海洋文化相汇,加之地理上看大海与山陵相隔很近,泉州城几乎就是依山傍海而建。生活在海边的渔民和生活在山里的山民,经过世世代代的通婚,已经深度融合在一起。之前逢年过节,山里的亲戚带着鸭子和鸡,再背两挂五花肉去海边串门,海边的渔民则挑着各种鱼虾蟹蚌进山走亲访友,大家各自拿出自己的年货,放到一起便琢磨出各种山海搭配的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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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泉州传统家常菜里,几乎都能看到山海相汇的影子。像二卤汤那样,桂花蟹也是老泉州人年夜饭桌上常见的大菜。程振芳回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时,一斤鸡蛋要0.8元,一斤蟹才0.18元,可过年时候,一家老小团聚,如果单纯吃蟹,老人和孩子不适合,用鸡蛋炒蟹肉,实际上是照顾老小的。入冬后的梭子蟹最肥,选两只煮熟,把肉挖出来,打几个鸡蛋,一起翻炒,再放些肥一点儿的五花肉添香,切些清脆的马蹄(又称荸荠[bí Qí])提鲜,由于炒出来的鸡蛋形似桂花,得名桂花蟹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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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面看没什么难度,但其实费时费工,还特别考验功夫,一道料放早了或者放晚了都不是那个味儿。能吃上这道菜的,当年还得是家境不错的人家。只是,现在鸡蛋便宜了,蟹反而成了贵重食材,现在人讲究效率,很少有人再有耐心去慢慢做一道传统的桂花蟹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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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知我们已经去寻了蟳埔的海蛎煎和崇武的马鲛鱼卷,当地的食客们一致建议我们一定要去永春看看白鸭。

       永春县的名字早就听说过,佛山叶问创立的咏春拳,源头就是永春县的白鹤拳。永春位于泉州西北,戴云山脉东南麓,境内多山,水系密集,常年温润,四季如春,直到现在很多地方的农民还住着老厝,保留着习武的风气。永春白鸭入菜,最有名的当属石鼓白鸭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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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驶进石鼓镇,一个个写着白鸭汤的大招牌扑面而来,但是,来之前泉州美食爱好者们就嘱咐我们,省道边上有一棵大榕树,榕树下那家饭店做的白鸭汤才最正宗。一路问过去,就在快出镇子的地方,路边突兀着一棵繁茂的大榕树,树下一座白色二层小楼,上书“卿园芳远饭店”。就是它了!老板颜少鸿告诉我们,“卿园”是他们这个村的名字,饭店已经开了30多年,名字是父亲起的,取芳名远扬之意。颜家祖辈上就以做白鸭汤闻名乡里,之前都是父亲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去卖,到颜少鸿这一代,对料包做了进一步改良,更受大家欢迎,很多过路的外省司机都会专门停下来喝一罐白鸭汤再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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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鸭子算是我国大江南北都很常见的食材,吃法多种多样,但其实,鸭子本身的种类就很多。永春白鸭汤所用的鸭子,是一种白毛红嘴的番鸭,之所以叫番鸭,颜少鸿告诉我们,是因为这种鸭子是由南洋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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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际上,据专家考证,闽南地区的红嘴番鸭,原产地应该是地处热带的中南美洲,约300年前由台湾传入泉州,当然,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永春的山水和气候。白鸭头大冠红,脖颈较短,鸭掌实黄,躯体壮硕。做汤用一般会选七八斤重的公鸭,颜少鸿解释说,长到这样的体重,一般需要半年,炖汤既出味,肉吃起来又不至于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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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永春石鼓的白鸭最好吃?这个问题让颜少鸿一时犯了难,其实这跟当地的自然地理小环境是分不开的。石鼓海拔在600至1000米之间,境内群山环绕,水系密布,小鸭子吃着大人们的剩饭菜长大,之后就在山间溪旁自己觅食,虽然生得大块头,但因为野外活动多,鸭肉并不松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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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鸭子外,石鼓白鸭汤的另外一个杀手锏是料包。颜少鸿介绍说,石鼓鸭汤有名,除了鸭子好之外,产自本地山上的各种中药材也是不可或缺的原料。公鸭宰杀后,掏空内脏,控干水分,剁块后直接放入砂锅,再加入当归、枸杞、桂皮、熟地、黄芪等13种中药材,先大火烧开,再调至小火慢炖两个小时,出锅前几分钟,放入煮熟的鸭血。颜少鸿提醒我们,很多人做白鸭汤为了去腥要先把鸭肉用水焯一下,但他是直接煮,因为焯过之后肉的表皮变紧,药味渗透不够,而他去腥的方法则是多放些老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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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表面看,白鸭汤并不美观,因为放了熟地,汤汁呈黑红色,上面漂着一层薄薄的金黄色油花。但喝一口就知道它的魅力所在了,虽然放了很多中药,仍然掩盖不了自身浓郁的香味,微甜中透着一股劲道。颜少鸿告诉我们,这道菜属于药膳菜,尤其秋冬,大补,过年时,很多外地人专门寻到这里来带一只鸭子和调好的料包回家自己煲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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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鱼和熊掌不能兼得。虽然鸭汤鲜美可口,但鸭肉吃起来还是有些紧致,嚼到最后容易干涩。看来,若要喝汤,必定要牺牲吃肉。而若要美味的鸭肉,就得去吃姜母鸭了。

       位于泉州老城城基路上的忠记姜母鸭大名鼎鼎,我们一路打听到那里的时候,正值晚饭时间,一间二十来平方米的沿街铺面房里,横竖摆了七八排蜂窝煤炉子,上面一个个大砂锅热气腾腾,两个师傅戴着厚手套,拿着铁钩子,不断来回巡视着。老板则在铺前屋檐下摆起茶台,悠闲地喝起工夫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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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板姓黄,名期忠,因此取“忠记”之名做了招牌。20年前,做箱包生意的黄期忠决定转行做鸭子,他好吃,又到处游历,交友广泛,后来琢磨出现在的做法。细看那些蜂窝煤炉上,并不是直接放了砂锅,而是先放一把大铁勺,砂锅蹾在里面,砂锅下则是一层细沙和海盐。黄师傅向我们解释,之所以这样盐烧,就是想让海盐的鲜咸慢慢浸透到鸭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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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石鼓白鸭汤不同,做姜母鸭所选的鸭子全部为母鸭,而且个头在3斤左右,生长期大概3个月,这样才能保证鸭肉的鲜嫩。为了保证鸭子的质量,黄师傅专门在附近山上和水库边与人合作办了两个鸭场,他解释这样做既是为了吸取山林的野味,又可以保证鸭子作为水禽的灵动。“鸭子一定要每天放出来活动,鸭肉吃起来才会滑而不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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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师傅做姜母鸭,并不剁块,只需把头和腿切下来摆到一边,然后加入当地产53度的高粱酒和自己调制的料包,在上面铺一层老姜片,就可以上火炖了。锅里并不填水,而是全靠高粱酒打底,黄师傅解释说,鸭子本身就富含水分,小火慢炖时候,鸭肉内的水分会自然散出,再混合着水蒸气渗透进去,如此往复,香气会钻进每一个毛孔。做姜母鸭,关键在姜,黄师傅去后厨拿出两块生姜给我们看,块头小小的,黄色很鲜亮,果然味道浓郁,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辛香。黄师傅说,必须选用泉州本地山上所种的老姜,不能用嫩姜,一只鸭子,半斤姜,这样才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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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面线糊里的乡愁

       我们去各地寻找年货,满足味觉之欲并非全部。无论山珍,还是海味,如果没了情感记忆在其中,也不过只是一道道食材罢了。这种心境在物产丰饶的闽南地区尤其如此。若论自然馈赠,这里要山有山,要海有海,不管主菜配菜,主食零食,样样俱全,就连茶叶,也称得上世间珍品。但是,与我们谈起那些童年的过年场景,本地食客们最念念不忘的,还是那些婆婆亲手烧的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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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泉州是全国有名的侨乡,除了常见的海鲜、山禽外,街头常见的饭馆还标着咖喱鸡、牛排、沙茶肉串等等这些南洋菜品。春节和清明节是侨胞们集中返乡的日子,对他们来说,年货里寄托的不仅是自己的童年,还有恒久的亲情。每逢此时,美食街上的小店——“水门国仔面线糊”一定会被挤得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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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线糊在泉州人生活中,就像北方人早饭吃豆腐脑一样,两三块钱来一碗,再配两根油条,一顿饭就解决了。但是,越是家常,就越考验各家的功力。水门国仔面线糊的老板谢锡国今年55岁,祖上制作传统小吃,尤其以面线糊为有名,到他这里已经是第五代了。他记得,当年父亲挑着担子卖小吃,尤其春节时最忙,哪里唱戏就去哪里出摊,后来被当作投机倒把禁止,无奈在工厂上了20多年班,退休后又重新操起老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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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锡国兄弟四人,他继承了父亲的面线糊手艺,弟弟则学了一手制作萝卜酸的秘诀,现在也成了泉州老城有名的萝卜酸铺子。谢锡国年轻的时候,也是骑着三轮车走街串巷卖面线糊,因为他起家的地方叫水门巷,所以,后来即便搬了新地址,大家还是只认水门的国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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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锡国介绍,一碗好的面线糊,取决于好的面线和底汤。在泉州,最有名的面线来自晋江的陈塘村,那里保留着一门高超的手艺,可以把面线拉成像头发丝那么细还能保证不断。细如发丝的面线晶莹透亮,非常有劲道,煮起来不会烂。谢锡国说他所用的面线全部来自陈塘,为了满足大批量供应,保存就成了一个难题,时间一长,面线受潮,吃起来就会大打折扣,如果太干的话,煮起来又很容易烂。为此,他跟人合作在距离陈塘不远的地方专门建了一个储藏库,但是,至于用什么方法来保存,他却视若秘方,怎么也不肯透露。

44

       据谢锡国讲,老辈人做面线糊,底汤一般都是用大骨头来熬制,那时候人们吃不上多少油水,也就格外喜欢油腻腻的味儿。泉州俗语讲,一碗面线糊,点灯吃到亮,也就是用来做早餐,以前连勺子都不用,直接用油条当小勺,蘸着就开吃。但是现在,人们的口味变得开始喜欢清淡,骨头汤也就自然换成了海鲜汤。草鱼、梭子蟹、虾米,分别熬制,然后再混合到一起继续熬,直到浓稠,才成为合格的底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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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多年来,谢锡国的面线糊才开出了三家门店,一碗的价格仍然是三块钱,现在为了迎合大众口味,吃的时候还可以再额外点些煮熟的海鲜或猪杂加进去。他感慨,生意越来越难做,不仅人工和物料越来越贵,更关键的是这种费时费力的辛苦活儿已经没人愿意认真学习了,就连自己的儿子,他也觉得还不够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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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是我们几天寻觅之旅中的感受,但凡那些真正让人心动的年货,除去本地化特征明显外,还有另一个共同点——费时费力。有的是食材获取不易,比如海蛎;有的是制作工艺繁复,比如鱼卷。总之是要费一番真工夫下一番苦力才能得来,或许制作者的耐心也会慢慢渗透到食材当中。大酒楼里那些心急火燎的流水线生产,乍吃起来浓烈,但细品之下,总觉得少了一丝后味。

47

       一碗面线糊,承载了泉州人浓浓的乡愁,做法也是不拘一格。在蟳埔的时候,蔡志向曾给我们做过一碗面线糊,他称之为面线汤,因为面线完整,汤也没有用地瓜粉调成糊状。令人称奇的是,他是用大刀鱼来煮的。切好的大块刀鱼,先用料酒和葱姜调制,再用温油煸过,之后放少许开水,直到熬出白汁,再填水继续煮沸。一般刀鱼腥味很浓,可他的这碗汤却没有半点鱼腥味,反而鲜美至极。

48

       到泉州的第二天,当地食客阿肥就迫不及待要带我们去吃他家旁边的一家饭馆,在泉州城区浮桥镇上,名叫利龙海鲜楼。利龙就是老板的名字,姓吴,我们以为是个大叔,没想到来了一看,原来才30岁出头。不过,他的厨龄可不小,小时候父亲开餐馆,自幼就是在厨房长大的,17岁退学后开始正式学厨,到现在已有15年。当年父亲专门卖的也类似面线糊,但叫面线米粉芡。听起来有些拗口,实际上就是米粉和面线混合在一起熬制而成。现在,父亲早已退隐江湖,就连年轻的利龙也很少会亲自出马下厨了。

49

       利龙不善言谈,有些羞涩,我们到酒楼的时候已近中午11点,他还没起床,过了一会儿,睡眼惺忪地来了。但是,一进厨房,立马就来了精神头,其他厨师早已为他备好了“弹药”和“战场”,纷纷站在不远处翘首以盼。热油,用五花肉和现杀的草鱼肉爆锅,放姜末爆炒两下,舀一勺棒骨汤,丢进两只切碎的梭子蟹,开大火熬制一会儿,然后取出蟹腿和蟹壳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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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入骨汤、面线和米粉,开锅后,一旁的徒弟赶紧递上两根约莫一尺长的甘蔗,利龙一手拿一根,伸进锅里开始搅拌。火调小点,他用两根甘蔗挑起米线和面线,不断打磨碾碎,每隔一会儿,就再伸到锅底搅拌一次。如此往复,足足半个多小时,甘蔗里的糖分已经充分溶解到汤汁中去。再把刚才取出的蟹腿倒入,继续熬制一会儿,出锅,撒一些葱末、香菜、胡椒粉,点几滴高粱酒,扔几丝油葱花,火红的蟹壳盖在上面,一碗名镇泉州的浮桥面线米粉芡就大功告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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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道菜,至今也只有在浮桥一代才能吃到正宗味道。利龙的名声响亮后,很多市里大酒店的厨师都偷偷跑来学艺,但直到现在,也没有人能够做出利龙的口味,他说就连自己的大徒弟也不行。“这都是日复一日十几年的经验和感觉,别人是学不来的。”这道菜的历史,利龙或许是最有资格来讲述的人。他向我们回忆,小时候,浮桥一代吴姓13个村子是甘蔗主产区,蔗林成片,池塘河沟里鱼虾肥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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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年10月开始,到了砍甘蔗的季节,正值螃蟹肥壮。大人们在地里干活,中午顾不上回家吃饭,会带些干面线米粉之类。通常男劳力背一口大铁锅,用几块石头一支,在地里就开火了。煮的时候去河里抓些鱼虾放进去,家境好点儿的人带点肉来,这样各家各户凑在一起。田里没有那么讲究,砍两棵甘蔗拿来当勺子用。那时候白糖属于稀缺品,没想到,这样正好将甘蔗的糖分溶进了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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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龙对这道菜最初的记忆来自外婆,她做的面线米粉芡远近闻名。现在,外婆90岁了,身体还硬朗,入冬之后,家里晚辈有人过生日的话,都能有幸吃到外婆亲手做的面线米粉芡。过年的时候,全家团圆,儿孙归来,外婆早早就备好料,煮出满满一大铁锅分给大家吃。到了清明时节,侨胞们纷纷回乡祭祖,利龙也会迎来一年中最忙的几天,因为天南海北的乡邻,像候鸟般从世界各地飞来,一下飞机就会打来电话,点名要吃一碗利龙做的面线米粉芡。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