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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唉,那篇倒霉的东西!瞎编的玩意儿!远方的那位姑娘看了,一定是又伤心又失望。他为这事后悔了好几年了。去找鸽子的这天夜里,他又后悔起来,虽然也知道后悔没用。假如她没看见就好了。假如她还没来得及看,就把那本刊物丢了就好了。当你需要“偶然”来帮帮忙的时候,你可指望不上它。已经发生了的事,你就别指望“假如不”。你后悔了,就别硬充好汉,说你“从来不后悔”。
他是真后悔。因为那姑娘真是在心里把他平等相看过。
……她噘起嘴,吻那只鸽子的眼睛,嘟嘟囔囔地对鸽子说话。她总爱和她的鸽子嘟嘟囔囔地说一阵子。
(2)
“你知道它叫什么吗?”刚把鸽子抱来的那天,她问他。
“我还没长到能够分辨什么是鸽子,什么是乌鸦的年龄。”
她被逗得“咯咯”地笑。
“凭这叫声判断,是鸡!”
她笑得更厉害了:“我是说、这只鸽子、叫什么名字。它叫‘点子’,逗不逗?简直像个人,像个瘸子!”
他慢慢收敛了笑容,用手指的关节敲着桌子。
她愣住了。鸽子从她怀里跳上窗台。
街上传来小贩的吆喝声。秋阳静静地照着,门前的落叶黄得耀眼。
“你生气了?”她嗫嚅地问,声音很轻。
他想着别的事。有一次走在街上,迎面碰上一群打打闹闹的姑娘,姑娘们走近他的时候都没了声音,偷偷地瞟了几眼他的腿。走过去之后她们大概会吐舌头……
“你真生气了?”她惶然地看着他。
(3)
他想起了好多事。有一次,忘记是为了什么事了,要登记,要填写一张表格,人很多,他挤不上去。“我替你填吧,”负责管那些表格的中年妇女对他说,“多少岁?”“二十六。”“职业?”“嗯……工人。”“没结婚吧?”那女人没等他回答已经在表格上填上了“未婚”二字。他摸摸自己的胡茬儿,真想让那女人的自信心遭一回打击,可是不行……
“你怎么啦?!”她有些着急了。
“没怎么。没事儿。”
“我忘了,真的,我忘了,我……”
他看着她。
“……我总是忘。”
噢——他沉重的心一下子变轻了,剧烈地跳着,仿佛在水底憋了很久,忽然冒出了水面。他感激地望着她。但愿所有的人都像你一样,忘了。忘了吧,别总记着。只记得有那么个名称倒没关系……
(4)
他继续走。想着那只鸽子。忘记了腿疼,也许是腿已经麻木了。顶着风走,风太猛的时候,他就背过身去站一会儿。领口的扣子没了,早春的风很硬,夜里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