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12月1日（1856年）

1、取道海登家的屋子，经过林间车道前往铁路那边。

一路过去，雪中觅食的深灰色雪鸟从我身边掠过。雪上满是小小的棕色种子，鸟兽不用费劲就能看到。如许之多的食粮撒在雪上，到了该收获的时候。因此，每逢鸟儿濒临断粮，洁净的白色餐巾上就会摇落若许种子，不为尘垢所染，留待这些领受天惠的小东西前来拾取。这么说来，上苍在高出地面几英寸甚或几英尺的地方为它们摆放了干净的餐桌。难道我内心的好奇会就此泯灭？面对此景，我不该像一朵蘑菇那样无动于衷吧？

2、车辙的两侧巍巍隆起，红红的苔藓蔓生其上，如同鸡冠兀然耸立。矮栎lì的叶子鲜艳悦目，洁净坚挺，既没有腐烂变质，也没有像白栎的叶子那样枯败萎缩，反倒越发坚韧强毅，因贴近大地而显得丰润饱满、叶脉清晰。这些叶子一经太阳着色便鞣róu为上乘的革质，一派棕黄，浑如母牛和驯鹿，背面却像蒙了一层茸茸的银霜，对着褪色不久的黄褐原野。其他叶子，甚至包括茛苕gèn tiáo，与它相比都黯然失色了。栎叶成了我冬日生活的写照。我喜欢矮栎，都想把它拥入怀中。

 日期：12月5日（1856年）

3、今天无比晴朗，不见一丝云彩，冬日大致如此。天约略泛蓝，半圆的月亮惨白无色，那微蓝泛白的天色仿佛积雪的反光，从四野漫向中天，占去了四分之一的空间。虽说现在是下午四点，我却想到了射向天空的曙光。太阳四周天色更白，甚或显出了似有若无的丁点黄色。

树上胡桃极多，背着天空看去都成了黑色。风已将好多掠在雪上，现在捡取格外方便。雪上的约翰草和高大的半日花非常抢眼。有些丛草淡黄悦目，宛若幼童脸上的汗毛，纤嫩如斯，居然也冒出了积雪，甚至在四周融出了坑洼，打造得精致玲珑。

4、太阳西沉，却没有染红天空。早上看到雷奥丹家的公鸡抢出了窗户去雪上觅食，现在天色已晚，我回家时见它卧在台阶前等着开门。

我不愿牵强为文，只想如话家常，谈谈普通现象和意外发现。我的良伴，我的佳游！我友人甚众且灵犀相通，乐趣良多，至于世人，则仅需偶一念及，却无意交谈过从。你谓为荒芜贫瘠的一切在我眼中却是简约跟质朴，如若上帝小试身手，亦非对我残酷不公。我热爱冬天，喜欢它幽闭万物，喜欢它寒冷凌厉，因为如此一来，囚徒们不得不另觅天地，别谋给养。

5、河流封上一个阶段该有多好，让我暂时中断命楫弄舟何其有趣，连不得不收起小船也别有意味。及至春回大地，再度荡舟自然格外诱人。海滨划船难以体验“斋戒自制”的妙处，因为那里的船只始终泊在水上。我无比喜欢一切正当其时，喜欢享受此时仅有，不属其他的感觉。一无所利便是莫大的优势，我越穷则越富，我发现事实总是如此。你若觉得我身在困境，则我认为自己无往不利。你欣然于满腹经纶，无所不晓，我却自得于绝圣弃智，一无所知。我本该生得其地，身逢其时—时至今日，我尚未彻底克除这匪夷所思的念头。

 日期：12月6日（1854年）

6、在普罗维登斯演讲。

今年冬天的两次演讲后我心生惧意，唯恐因为巴望成功，亦即设法取悦听众而贬低了自己。我失望不已，发现自己面对听众时几乎面目全非，心中珍爱的一切也荡然不存，情况甚至更加糟糕。我都抓不住那伙人，而我越不像自己，则跟他们合作越好。我发现大众喜欢常人，喜欢思想不偏不倚，说话中规中矩，警悟独到无济于事，就连优秀出色也难以奏效。你只有跟他们一样，跟他们声气相通，才能引起他们的兴趣。我宁肯听众主动选择也不想妥协迁就，这样他们自然会择汰分流，其实我是说，我宁肯著述也不想演说。写作严肃而精致，演讲任意而粗劣。如果面对五花八门的听众，由于他们唯有屈服从命，所以你只能像喂鸡那样使劲填塞，而那样一来，你引为欣慰的精致思想便会遭到亵渎而大谬不然，其实，纵然填食入口，他们也不会上膘长肉。

 日期：12月7日（1856年）

7、今天初次溜冰，下午便去丽津湖上。不一会儿，我就学会了溜冰。来到河上，已有滑冰者在早上留下了踪迹。我时而溜过高低不平的冰面，时而穿过拐弯，从介于河水和堤岸之间宽仅一尺的冰上飞驶而过。突然，河水在四周晃动，我还以为那只是黑色的冰层。河水很浅，无法继续溜至蚌壳湾。行至草场，我困在一条极窄的冰带之上，不过，居然从枯萎的莎草上一溜而过，可惜不时弄折了嫩枝。接着经过雪地又到下一处冰面，不过那里无法滑行。

8、而后叉开两腿驶过光秃秃的黑柳，在风箱树间迂回蜿蜒，循着莎草间的道道细线，竟然又溜到了开阔的冰上。有时河冰发暗而且看上去很薄，河岸也松软不实，我只好走上几步，慢慢地试探两下，但最终只能折回！

现在溜过的地方有白色的气泡，紧贴冰层，上面薄似蛋壳，冰鞋划过噼啪作响，非常清脆。河冰泛白，好些地方幽暗不明，酷似蜘蛛，几天前冰上的融水便在那里流淌。

9、名为冬日的这卷诗章古老而壮丽，它不曾知照便背着我来到了人间。李氏崖下积雪已消，薄荷萎谢干枯，荆芥也已遭冻，我坐在这里，回头望去，眼前一派极地风光，湖上景致也让人喜出望外。日前，这里若非浪涛涌动，则必静水宁波，而不出几天便已白冰幽闭，积雪斑斑，显出了冬日的常态。我看到捕捞梭suō鱼的渔人在冰上凿开的洞眼，而他已经离去，正拖着雪橇翻越山丘。薄冰又封上了冰眼，我还听到湖水打嗝的熟悉声响。仿佛酷暑既了冬天便匆匆来临，而我也明白，如若再度回望，它又会匆匆离去。

10、一切恍然如梦，可我分明看到农民在应时而作，像平素一样收割庄稼，四季也在缓缓轮转，跟我初生的那个秋天没有两样。冬天转眼就来了，快似飞扬的雪花，奇怪的是老人们依旧抓紧年历不肯松手。夏天刚过，现在，又是冬天。大自然挚爱这种节奏，周而复始，乐此不疲。冬日是这般健康怡人，这般质朴平和，这般称意完美，永远让她的孩子们兴味盎然，流连忘返。冬天，一曲歌咏，一篇朴质的史诗，天地间声韵铿锵，又在锦上添花。这真纯的美景源自诸神的眷顾，也成于岁月的洪荒，它已臻大成，不尚浮华，更兼不朽的艺匠出手打理，因苛求完美而精益求精，丝毫不苟，将它雕琢得尽善尽美，无以复加。

 日期：12月8日（1854年）

11、今日逆向而上，滑过河流与草场，行至哈伯德桥，然后到了瓦尔登湖。

我一直忙于写作，都不知道冬天已经来了。多数人也像这样遗忘了自然，不过我这次实属意外，跟平素的做法大相径庭。有两种生活，或草率粗鄙，琐细破碎，忙如工厂的纱锭，或优雅从容，美好闲适，艳若野外的花朵。前一种纯为谋生，后一种却似漫步。仅在正道上拾阶而进，你便会在山坡上留下条条优雅的曲线，没有刺耳的聒噪，也不会中途迷失。

12、河水流到这里，好些地方已经彻底冻结，都不知道是四号那天还是晚些时候冻的。可我一路溜得颇不顺畅，河冰好似甲胄的表面，又如盾牌的浮凸，分明是凝在河上的雨雪。光滑的冰面太少。从尚未封冻的地方就着光线看去，河水无比幽暗，四周的冰雪却格外亮白。这条暗黑的水道时而显出了身影，时而隐入了薄冰。

我滑过原野，驶向瓦尔登，溜过拜尔园，狐狸已在这里留下了印迹。此时太阳渐渐西沉，远方的冰雪腾起了一片银辉。薄暮的天空美轮美奂，纤嫩雅致却不失暖意，宛若鸽子的脖颈。群山美丽如许，何以在我的故园难得一见？

 日期：12月9日（1855年）

13、早上寒冷刺骨，阴云四合，寂然无声。八点半开始，美丽的雪花从天而降，越下越密，径直落向地面。不出十五分钟，地上就一片白色，怡人的画幅初显魅力，也将冬日的美景请到了人间。雪临大地，无所遗漏。它飘入林间，透过树冠簌簌而降；飘向牧场，起先隐入了枯草萎叶；飘进河流湖泊，没入了浪涛水波。可是，没过几分钟，它就化为雨水，让冬日的图画延后亮相。

 日期：12月11日（1855年）

14、下午前往科南图姆的豪尔敦湿地。

今年第一次戴上了手套，不过这个冬天我外出散步都不算早。

不见鸟儿却听到了鸟鸣，我想那该是一两只麻雀。地上没雪，也几乎见不到冰，没有十二月的迹象，只不过十一月的情况更甚一重而已。湿地上云杉挺耸，枝蔓缠绕，我奋力穿行，一路美不胜收：花楸qiū嫩叶再绽却已遭霜，美髯兰芽苞繁多一片娇黄，越橘蓓蕾滚圆染为红色，梫qǐn木含苞未放而硬实鲜红。林间黑桤qī丛生，越橘横锁，我弯腰匍匐，枫树下分明是野兔的踪迹，灌木丛枯叶尽凋，露出猫鹊的巢来。

15、满目寥落荒寂，一幅十一月的景象，我伫立于此，却想起冬日的小鸟，想到这不可思议的寒冬精灵。不久便将天寒地冻，雪花纷扬，林间就要飞来一群鸟儿，叽叽喳喳，娇俏深红，宛似冬日成就的果实。那是嬉戏觅食的朱顶雀，森林不仅为它奉上了种子，还在向阳的一侧刚刚备好了花蕾。它们震落积雪，在洋洋洒洒的银屑玉粒间结伴进餐，喜气洋洋，仿佛这并非寒意袭人的冬日，却是生气奔腾的仲夏。这红色的灵物微展两翼就会即刻飞抵夏日，而就在此刻，眼前尽是它们望中的夏日美景。

16、多么冲突的比照：它色彩炽烈，胸脯鲜红，地上却白雪皑皑，冬寒凌厉。彩妆艳丽，身姿俊俏，这缈若仙品的精灵；寒气逼人，贫瘠寥落，这严酷荒寂的寒冬！此情此景让人又惊又喜，宛若目睹炫丽的红花在雪中迎风怒放，欢迎身着皮衣的猎人樵夫。造物者收起最后一笔，便将它们送入了漫天风雪之中。他布设了这幽禁万物的酷寒，使人类瑟缩发抖，却又点化了这热烈奔放的生灵，让它在其间鸣啭放歌，一无拘禁。他不仅将朱顶雀妆点成冬日的红雀，而且予它炫丽的羽毛和悦耳的歌声，并使夏日融入了它的天性。

17、冬天一到，积雪将深达三英尺，寒冰也会两英尺之厚，而就在昨晚，气温恐怕也降到了零下三十度。野外的泉眼即将封冻，途中的旅人也会畏怯止步，到了那时，几只小小的红腹朱顶雀便会结伴而来，好似绽放的花朵，又如熟透的桃子，飞到那边的桦树林边，震落积雪，啄食种子。大自然满怀信心，事功圆满，让我意下讶然又心生敬畏。这精致的灵物融入了环境，不会面临存活的风险。上苍又特加垂顾，另予妆点，不仅让它线条清新，健康完满，而且流光溢彩，艳若宝石，宛似冰晶的折光那般绚丽夺目。

18、每逢冬天，北方的珍稀鸟雀便会飞临此地。比如，松雀就在这遥远的南方亮相显身，它无意诉说给养的匮乏，只是为了展示炫目的美丽。它透出的暖意跟消融冰凌的热量系出同源，无所异致。这分明是天国之鸟，毛色热烈，光彩照人，歌声婉转，音调繁复，它双爪灵巧，身被羽绒，置身于新英格兰的冰天雪地。娇嫩的夏日住户飞离之后，这方森林和原野便显得寂寥冷清，可是现在，这俏丽强悍的北方来客御风而至，移居于此。这里完美无瑕，冬日连同冰雪并非宜加剔除的祸害，而是精心设计和着意营造的手笔，因为艺匠有暇另造美景以求升华。此刻我置身沼地而耽于缅想，这些熟识的鸟儿怕是来自北国的天使。

19、换个角度，这种感受便越发亲切而愈加逼真，我为之痴迷，难以自拔。不过，我唯有激动兴奋，宛若陶醉于一段袅袅而逝的旋律。我已目睹天国的美景，领略了那重气息，欣赏了那方天空，不再纯系，甚或仅系身边这片秽土的居民。可惜我在那边还没有立足之地，只清楚自己已经彻底心醉神迷。不过，只消稍许换个角度，捐弃惯常的视角或既有的路径，就至少能够领略这尽管熟悉却无比珍贵的美景和意蕴，而为之震撼，为之沉醉。陈陈相因，执守因循，中规中矩，我们拜受领纳的一切浑似皮屑，不值一提。警敏新颖地感受便会意有所悟，若能更换视角，严冬便像折射虹彩的宝石那般灿烂悦目。

20、我周身感触锐敏，所到之处，举手投足便有类似触电的反应。就近的碰触只要能鲜活地见诸大脑，我总会逼真地呈之感受。这一切始终重现于脑际，反反复复，不断还原。因而，岁月的奇迹无时无刻不在复现，时而野苹果，时而朱顶雀，时而波光潋滟的河水。同样，不朽的青春和永恒的夏日也留在了冬天，它的头顶不曾花白，它朱颜依旧，未曾失色。

自然界若有什么让我们心生遗憾，乃是我们顾惜自身的缘故，因为其中蕴含的健康和完美超越时空，垂之永恒。面对世间的美景，我们意有偏嗜，仅仅付之一瞥。如果视角适宜，白冰就会折射出炫目的虹彩，如果认识到位，暴雨和雨滴无不藏有彩虹。

21、美景和音乐不仅是个案与特例，而且体现了通例和常态，我们寓目入耳的恰好是特异现象。因而我殚精竭虑，意欲揭示到底是什么呈之想象而让我陶醉，予我升华。若能为思想和感受赋以外形该有多好！只因有些东西难以把握，而每每让我心生困惑，难以释怀。我已目睹万物呈示的另一重世界与景象，心中竟然大为触动，其深度和强度非平生所历可及万一，似乎这一结果本身蕴于自己，源自一粒出色的种子，漂亮精致，令见于别处的菌类孢子相形见绌，也使航至千里异域的船帆所蒙的征尘黯然失色。那隐微难察的种子就播在眼前，破土拔节，开花结果，成就了超尘拔俗的美丽。

 日期：12月14日（1841年）

22、果然如我所料，看过古苏格兰诗人道格拉斯笔下的日落景象，那些乏味沉闷的苏格兰古书总算没有白翻。人性相通，古今无异——若要恢复古风遗俗，使之富于人情意味而欢乐明快，就没有什么能跟窥见的这一本质相提并论。何以古代世界染上了一重忧郁的色彩？那是因为我们忘了，古人尚有异于今人的未来和前景。所以如此，好像古人的未来较我们遥远。不，感谢老天，只要审慎以之，没人会接受今人那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的阶级殊等。天空距头顶就那么远，先祖跟我们并没有不同。在他们的作品中，鲜活的辞藻无不在消弭时间的差异，面对这类措辞，我们只需从今人的视角思考解读。

 日期：12月14日（1851年）

23、就天气而言，所有季节都在孜孜以为，活似林中的忙人。我想，若论气温，一年只有那么两三天炎热无比，极端寒冷的日子也与此相若，其他时候都差别不大。这是我给熟人的答复，他们问我整日在外难道不觉得很冷吗!。

小小的啄木鸟双翼带风，向丽津山振翅而去，那里的树木枯叶尽落，今年冬天注定要砍去。山雀让我想到哈德孙湾不无原因，在我眼中，距此更北才是它的家园。农田上积雪尚未全覆，夏枯草星星点点，举着洁净干枯的空杯。不久前，那里还盛着一枚俏丽的兰花，现在冬天已到，它只能空杯高举，直待春天来临。雪地上茎秆条条，那是怎样的一番回味和追忆！

24、沼地上新生的云杉不见苔藓，它常常格外属意于树皮半脱的枯树干株。这些树木好似斜倾的五月柱，花环失色，彩饰悬晃。不论冬日还是其他季节，苔藓垂挂的沼地云杉都是寂静的征象和写照。眼前的大黄蜂巢穴破败不堪，与其说是黄蜂离去所致的衰象，莫若说好似顽童开火射击的结果——残损狼藉，满是洞眼。那既是黄蜂的作品，也有其他鸟虫的功劳。

我为何不开拓更为广阔的生活天地，在大自然中尽数寻觅亲朋故旧，却要一味地结交镇上的熟人？那条道跟我脚下的这条路渐行渐远，却未遽然分离。哦，这静穆庄严、万古长存的大自然。我岂非吉卜赛人的一员？

25、太阳即将西沉，西南天空的云彩下方一片蓝绿，相当迷人。由于河水下降，沿岸一带噼啪作响。河水已经浅了两英尺左右，草场上大率有冰无水，坡陀之上高低不平，噼噼啪啪，都无法取直线溜冰滑行。冰霜只要把握了草木的少许特征，便能使它趋于完美，于是，萎败的香蒲和牧草伸开了宽大的手掌，显出了枝繁叶茂的气象。我看到精致的绿叶冻入了冰里，温暖的河底芳草纤嫩，绿色依旧，不久前也将身姿印入了河冰。

河上有些地方始终不会上冻，那里恐怕就有温暖的泉水汩汩涌出。只要相宜恰切，河中总有这种地方，在奇寒无比的冬季一派暖意，不曾封冻。与几位旧识晤面返回，我都想跟他们缔结友情。不过，跟他们接触后我总会受伤，也只有他们会伤我很重，而他们恐怕都毫不知情。

  日期：12月14日（1854年）

26、下午跟钱宁一道漫步，沿安塞比河北岸行至桥头。

河水几乎全程通畅，不曾封冻，像一面冰框镶边的明镜那般漂亮悦目。目睹此景，漫步河畔堪称锦上添花。河水夹在岸际的层冰之间，时窄时宽，好似打磨的银镜，又如雕琢的冰块，每因水中映像而跟周遭的冰雪不曾相混。野草、杨柳、榆树和镇上的屋舍映在水面，历历在目，难得欣赏如此清晰的倒影。河中的树干枝条暗黑显豁，只缘映衬的背景不复鲜绿的牧场，而是清亮的白冰，遑论流银满河，光彩闪闪。

27、放眼望去，先是色彩纯一、水平光滑的冰层，次及银色的水面，平缓如镜，好似镶进层冰的珍宝，映照出草木、屋舍和天上的云彩，赏心悦目，美不胜收。河中倒影无比质朴，又极端清晰。若在夏日，水中的细条嫩枝就会让人想及它滋长的天地，那片广袤无垠的绿色草场，可是现在，它非但与此无关且大相径庭，反倒使居间的白色冰原浮现在人的眼前，而且与之相融为一，彼此难分。

 日期：12月17日（1851年）

28、克奈大道右侧有片脂松林，午后冬寒刺骨，我举步涉入雪中。脂松飞雪覆顶，树叶好似圆球，树枝犹如茸条，下方却枝柯掩映，紧贴树干。林间叶簇遮顶，积雪蔽日，一派昏昧暗淡、阴郁幽深的景象，不过间或有阳光射入，光影相形而呈，对比强烈。

冬日的清晨，树林和灌木都霜雪相覆，身姿完美，此时观赏效果最佳。即便在日出之后半个小时，那无比精致却稍纵即逝的美景也会减损几许。时至午后，虽然树木依旧积雪加身，却已优雅不再，难以展示风姿与个性。我发现，清晨的松针都覆有一重霜衣，日出之后却会即刻消失。移步脂松林间，仿佛在遮篷下方漫步，道道枝条映衬于积雪而成了黑色。林间曲径通幽，蜿蜒而去，朦胧而宁静。

29、不失时机地倾吐心声，诉诸文字，就当那是最后的机会。

我发现松林居然像朋友那般妥实难忘，如果挚友让人满怀惬意，则松林定然使你欣然有加。如果寒风和日光同向，樵者和行人就会受罪，要找个暖和的背风地方坐坐都难。这时，穿过开阔堂皇的白松林诚为一桩乐事。白松的枝干若非旁逸斜出，或不胜重荷而斜倚着邻近的树木，那它宛若羽簇的叶针常常就承负不了太多的积雪。松林深处寒冷而寂静，雪上了无人迹。积雪不时飘下树顶，雪尘洋洋洒洒，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如若落上低处的树枝，便又会有一场纷纷扬扬的阵雪。

30、雨后的林中还会有一场降雨，同样，每当风起，林间小雪之后也会有一场阵雪。较之脂松，白松的枝条横向而生，上方的落雪亦复如此。黑栎跟红栎的幼株也不例外，我发现树上既有白雪，也有红叶。午后西风凛冽，其寒刺骨，即使顶有翼庇，身浴阳光，也一定会去林子东南偏南一带找个暖和的地方。

不同的物种差异虽小却干系甚大！某一物种微具优势却事关本质！今天下午我发现一个松鼠的巢穴，夹在高高的白松枝杈之间，松鼠自然能够轻松上下，而其他动物费尽气力也到不了近旁。毒芹低处的枝条垂向下方，乃至拖伏在地，整棵树酷似阳伞。

31、一旦渴望友情的人热忱不再，宗教便会得间亮相。

我熟悉一位名流，每每因其人说辞做作而心生反感。那番道白自然显得无比出色，犹如在席间致辞，十分优雅，极端风趣。他仿佛在跟选民交谈，措辞雅驯，鞠躬得体，我都觉得自己成了执掌大学、教化学子的斯林格茨比。拜托你简单直率一些！能不能少来废话！位列绅士，跻身名流真够可怜。什么正餐之后的优雅谈风！此人闻名遐迩且智慧超群，却为可鄙的程式所执。

32、五次三番地絮叨，精雕细琢地修饰！像个初次见面的生人那般问候寒暄。世上再没有如此乏味的说辞，他的嘴里从来就没个简单质朴的字眼，连个正常的哈欠也没有。我身为听众，实在没法做出反应，感觉麻木。顿然之间，我觉得我们近在咫尺却遥隔千里，一番谈话，一无所获。卸任的国会议员对卸任的下议院议员才会这样说话。

之所以跟朋友解释，乃是觉得相互之间没有误解。既然没有误解，又何须解释？熟人时时感到纳闷，我为何执意远离友伴而形单影只，他们哪里知道，如果维系往来，我会更加孤单。

未完待续

 梭罗散文

①冬日漫步+续 801659、473403

②春天来了418209

③散文摘选 01-06 205463、733843、573725、910035、833807、322805

④金秋色调+续 598483、629685

⑤四季之歌·梭罗日记选:

——夏之卷01-05

888591、495485、121811、890841、293895、

——秋之卷01-05

984643、188175、860031、301199、968961

——冬之卷01-05

本篇、……持续更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