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野地怪味菜
石绍河
芫荽(yán suī)
01
有资料显示,全世界超过七分之一的人不喜欢甚至讨厌芫荽,称其为“香草中的恐怖分子”,缘由是它那怪异迷离的香气。
“芫荽”一词,带有古音古韵。我的家乡竹溪,男女老少识字的不识字的都这么叫,有一种轻柔温婉的况味。一听到这个叫法,就有一股幽幽的草香扑鼻而来,仿佛飘荡着湿漉漉清灵灵的水汽薄雾,邈远而缱绻(qiǎn quǎn)。
02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和几位同事到长沙附近的一个县出差,路过县城菜市场时,看见菜摊上摆着一把把碧绿水灵的芫荽,格外醒目。我走过去指着芫荽,问多少钱一把?摊主说香菜五角钱一把。我始知道芫荽还有一个别名叫香菜,也感到芫荽在城市里的价格并不低。有个专管城市蔬菜生产供应的部门叫蔬菜办,他们对蔬菜有大路菜和细菜之分,芫荽归类为细菜,其价格远高于大路菜。
03
谷雨前的一个周末下午,我步行去离家不远的一所校外培训机构,接学习绘画的小外孙。穿过一条小巷子时,看见边上开有两小厢菜地,全都种着芫荽。一厢地里剩下几棵芫荽,已有一尺多高,茎秆微紫,开枝散叶,顶着无数花蕾,少许几朵已然绽放,准备结籽留种;一厢芫荽新苗拱出,才长出几片嫩嫩的叶子,一周左右就可食用。两厢芫荽挨着,却隔了辈儿。主人有意错开播种时间,是想一茬一茬接上续。我推想他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芫荽的。
04
我对芫荽始恨终爱。好多年前,竹溪人家是不专门留地种芫荽的,只在大蒜香葱地里随意撒些芫荽种子,任其自由生长。芫荽在菜地里,总长不赢它们,不大惹人注意。等到芫荽和大蒜香葱长得平齐或更高,往往已是茎粗叶老,不堪食用了。小时候,我觉得芫荽的气味,就跟乡村里一种状如水龟、暗黑色、个头不大、到处乱飞的蝽(chūn)科昆虫发出的味道相似。这种昆虫一碰上它,便放出一股奇臭难状的气味,让人很不爽,我们称为打屁虫。其实这虫有个很雅的学名叫九香虫。偶尔,母亲也会扯一小把芫荽洗净切碎凉拌。我上桌看见就会嘟嘟囔囔叫挪开,或者搛(jiān)点菜就躲开。
05
我一个小学女同学,也对芫荽特殊强烈的气味很排斥,有时闻到这气味就会作呕。有个喜欢恶作剧的男同学,一天课间悄悄跑到校园外的菜地里,扯下几棵芫荽,用双手使劲揉搓出汁液涂满手掌手背,背着手踱到女同学面前,出其不意地将双手伸到她的鼻子下。女同学突然闻到辛香浓郁的气味,顿时条件反射般喊叫,“哇”的一声吐将起来。我闻到随风飘来的余味,也有要吐的感觉。后来,我走出了竹溪这片小天地,在外就餐的机会增多,发现很多菜肴里都用芫荽提味调味,有时简直就是没得选择。适者生存。遇到这种情况,我只得硬着头皮吃,一来二去,慢慢品出了芫荽的真味,从排斥到接受再到喜爱。号称美食家的汪曾祺先生原来也是不吃芫荽的,认为有臭虫味。一次,他到家里开的中药铺去吃面,管事的弄了一碗凉拌芫荽激将,他一咬牙吃了,从此就吃芫荽了。他说:“有些东西,本来不吃,吃吃也就习惯了。”我也和他一样。
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