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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谓人间乐事无逾此者
1.
人生有很多烦恼,但只要我们有喜欢做的事,就总能化解这些烦恼。苏东坡说,你可以去听古琴,也可以去欣赏各种音乐,也可以自己去弹琴,当然,也可以去写书法,也可以去画画,也可以抄书。苏东坡有抄书的习惯,抄写过《后汉书》这样的历史著作,有些还抄写了很多遍,所以,很多文献,他都是脱口而出。和抄书有关的是书法,苏东坡喜爱书法,名列北宋四大书法家之一。他早期学习王羲之,之后学习颜真卿;中期自成风格,以《黄州寒食帖》为代表;后期,也就是海南时期,达到巅峰。苏东坡说:“吾书虽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践古人,是一快也。”
2.
苏东坡也喜欢画画,他评价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其实也是他的特点。在黄州,有一段时间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就埋头画画,他用一种很独特的材料和风格画了好几张画寄给朋友。苏东坡很自负,认为那是一种创造。在去海南的路上,他随手画了一张弥勒佛的像寄给秦观,又画了一张人像,好像是一个罪犯一样,还在上面写了一行小字:“元祐罪人写影,示迈”。他把自己画成一个罪犯给儿子苏迈看。苏东坡写书法、画画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必须要先喝酒,喝到醉醺醺,才能写字、画画,他说:“吾醉后乘兴作数十字,觉酒气拂拂从十指尖出也。”(《跋草书后》)又说自己在喝醉的时候,能写出平常状态下写不出来的字体。
3.
黄庭坚说:“东坡居士性喜酒,然不能四五龠,已烂醉,不辞谢而就卧,鼻鼾如雷。少焉苏醒,落笔如风雨,虽谑弄皆有义味,真神仙中人……”(《题东坡字后》)那么,这些爱好里,苏东坡最喜欢的是什么呢?是写文章。他说:“某平生无快意事,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则笔力曲折,无不尽意,自谓世间乐事,无逾此者。”苏东坡20岁左右开始创作,66岁去世,四十多年间留下了2700多首诗歌,300多首词,4200多篇文章。要知道古人没有电脑,也没有钢笔,用的是毛笔。古时候没有空调,也没有风扇,夏天很炎热,冬天很冷,苏东坡却写了那么多的文字,像是在写日记。
4.
苏东坡写文章的特点,用他的话说:“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其他虽吾亦不能知也。”(《文说》)他的文思就像源源不断的泉水,随时随地都会涌出。在平地上,文思如滔滔流水不断,即使一天流淌千里也不难。遇到山峰石头,就随着山石高低婉转,自然事物是什么样,就变换成什么样,事前无法知晓。可以知道的,只是文思该行走的时候就行走,要停下来的时候,就会停下来,不过如此而已。其他的什么,我也不知道。
5.
苏东坡除了诗词,还留下了很多信手拈来的小短文,特别能够看出他当时的心境,也特别能够体现出文字在日常生活里的意义。不经意记录一件小事,或者某一种心情,不仅治愈了当时的作者,也治愈了后来阅读的人。他在黄州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却记下了一段文字:“黄州今年,大雪盈尺,吾方种麦东坡,得此,固我所喜。但舍外无薪米者,亦为之耿耿不寐,悲夫!”(《书雪》)翻译过来的意思是,黄州今年下了很大的雪,有一尺深,我刚在东坡种好麦子,下了雪我自然很开心。但是,那些没有柴火和粮食的人,会因为大雪感到焦虑不安,睡不好觉,也是很悲哀的。
6.
看到下雪,苏东坡既为自己的麦子感到高兴,又为那些贫困的人感到揪心。这段文字写出了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质:能够感受到别人的痛苦。这不仅是自我治愈的精神源流,也是人类文明的基本动力。还是在黄州,他写下著名的《记承天寺夜游》: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
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7.
翻译过来的意思是,元丰六年(1083)农历十月十二日的夜晚,刚想解衣睡觉,看到照进房子里的月光,突然起了兴头,想出去走一走。这样美好的月色,要是有人一起欣赏,就更加快乐了,于是就走到承天寺,去找张怀民。正好张怀民也没有睡觉,两个人到中庭去散步。月光底下,地面好像是清澈的水面,水中有各种水草纵横交错,其实是竹子和松柏的影子。哪一个晚上没有月亮呢?哪里没有松树竹子呢?但是缺少了两个像我们这样的闲人。在儋州,苏东坡写了一段文字:己卯上元,余在儋耳,有老书生数人来过,曰:“良月佳夜,先生能一出乎?”予欣然从之。步城西,入僧舍,历小巷,民夷杂揉,屠酤纷然。归舍已三鼓矣。舍中掩关熟寝,已再鼾矣。放杖而笑,孰为得失?问先生何笑,盖自笑矣。然亦笑韩退之钓鱼,钓鱼无得,更欲远去。不知钓者,未必得大鱼也。(《儋耳夜书》)
8.
翻译过来的意思是:己卯上元节,我在儋州。有几个老书生过来看我,说:“这样好的月光,这样美的夜晚,先生出去走走吗?”我很高兴地跟着他们走了出去。走到城西,进入僧人的住处,穿过小巷,那里汉族和少数民族混杂而居,乱哄哄的是那些卖肉的和卖酒的。游玩了很久,回到家已经三更了。家里人掩门就寝,已经一觉睡醒又睡下了。放下竹杖,自己笑了起来,究竟什么是得,什么是失?有人问我笑什么,我说不过自己笑自己,也在笑韩愈,他在一个地方没有钓到鱼,就想到更远的地方去,他根本不懂得钓鱼,真正懂得钓鱼的人,未必在乎能不能钓到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