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诡异故事集 之 忘三小酒馆前传05
Episode05 哭木
01
一
吃过早饭,我正准备在竹床上眯一会儿,大门“砰砰砰”地响。有人在门外喊:“小魏,你在不在?”
咦?又是老郭!
“在呢在呢,就来。”
我一边应声,一边急急忙忙从床上爬起来,趿着鞋子去开门。
这个星期以来,这是他第七次找我。
老郭对我说,他种下的树不会讲话了。
“树怎么会讲话?”
02
二
我是个兽医,目前在一家乡间农技站上班。
整个农技站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站长,另一个就是我。
站长年纪很大了,中专毕业,过去是高才生,现在看当然很落伍了。他上过两年农科院的水稻速成班,在谷物和番薯病害上颇有心得。至于其他方面的学识,则是乌龟脑袋顶蛋壳——两眼摸瞎。
我从农大毕业后,拿到了执业证,考研却没有上岸,只好在福建老家待考,预备来年再战。站长就找到了我,希望我在农技站里待些日子,为周围的乡亲们发光发热。
如今农业萧条,莫说养殖猪羊,沿海一带农村就连稻谷也很少有人种了。听说,农技站明年就要被上头撤掉,原本驻站的兽医师听到了风声,早早提桶跑路。
站长是搞种植的,对畜病一窍不通,连绝育手术也不会。接连骟(shàn)死两头小猪后,他总算迷途知返,晓得自己不是那块料。于是软磨硬泡地,愣将我请了来。
03
我上午看书,下午就在站里睡觉,因为工作量并不大,摸鱼倒也轻松。
前两天,站长去农科院进修,预计脱产两三个星期,就把农技站的钥匙交给了我,嘱咐我九点开门,四点落锁。我点点头,算是应承下来。骟猪、骟牛,打两针抗生素,看一些胀气病什么的,我都会,这倒没什么打紧的,至于农药和化肥怎样配,又怎样浇,农户们比我还内行,也无须特别挂念。
令我始料未及的是,反而是老郭给我出了个难题。
老郭是附近的瓜户,六十来岁,长得瘦瘦小小,一阵风好像都吹得倒。年轻时开拖拉机出了车祸,脊柱受过伤,所以驼得很厉害。不过,老郭手上的庄稼把式倒不赖。他以前种了很多香瓜,收入也还可以。去年,老郭的儿子小郭在工地上出了事,失足掉进泥浆池,把小命丢掉了。老郭伤心过度,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背驼得更厉害了,去哪儿都像背着个龟壳。他只好歇了业,把承包的四亩水田租出去,一年可以收两千块租金,加上工地的赔偿款,日子还算过得去。
04
他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我还奇怪呢。老郭不种瓜了,又不养鱼,又不养猪和牛,来农技站干吗?
“小魏,我种了花,挖点尿素回去。”他笑了笑,递过来一个小桶。
我熟练地牵来漏斗,很快把桶面灌满。这一袋子尿素刚刚打开,跟沙子似的很蓬松。我估了估小桶的重量,又看一眼桶盖的周长,就摆摆手让老郭走了。
“还没称斤两呢。”老郭倒是实诚。
“没事儿,走吧。”
这一桶尿素实在值不了几块钱。记在站长头上得了。
第二天,老郭又来了。这回,他问站长什么时候回来。
“咋了?”我好奇地问。
他摇摇头,没言语。
05
第三天,他买走了两罐营养液。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老郭不光带走几罐营养液,每次都要问一句,站长什么时候结业回家?问他究竟有什么急事,他却愣是没蹦出半句话。
我不耐烦了,呛声道:“你这人咋回事儿?有什么不好说的?”
老郭就蔫了,仍旧不开口,只是脸色涨得通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今天是周日。
我在“砰砰砰”的声音里开了门,没好气地抢白:“站长还没回来呢。”
站在门外的老郭听了,脸色竟变得十分苍白,嘴唇不住抖动,几乎快哭出来。
我一看见他这副样子,心就软了,耐着性子劝他:“郭叔,你有什么要紧事,跟我讲也是一样的。花种不活了?还是不晓得培土?”
06
尽管我学的是动物医学,但毕竟是农大毕业的,有几个相熟的外系同学。那帮人有去种子公司的,也有去水稻研究所的,经营果园的,都是如假包换的专业人士。逮上两个问一问,还能把什么花花草草养死咯?
听我这样一解释,老郭勉强点点头,又盯着我看了很久,好像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总算开了口。“小芽……小芽不会讲话了。”
一盆花嘛,还给取了名字,叫小芽?我不禁哑然失笑。
“不是花,是树。”老郭一本正经,立即纠正了我的说法。
“树就树吧。走,带我看看去。”
07
三
海安村离农技站并不远,来回也就七八分钟。
老郭在前面带路,腿脚极快,生怕家中遭了贼似的。驼子居然能走那样快?
我一边急急忙忙迈开大步,堪堪追上,一边心里嘀咕,这郭家老头儿究竟着什么急?
老郭住的房子就在村口,是个有着典型福建风格的三层小洋房。梁栋优美,装修却相当陈旧,墙皮上贴着白瓷砖,门后停着一辆小小的电三轮,所以看上去有些土气。
院子不大,横竖不过二十平米。
刚进大门我就吓了一跳。院子里立着一个又高又圆的蓝色彩钢房,只是没有顶棚。粗看之下,活像竖起来的大棺材,相当醒目。
“你家还没通下水?”我扭头问老郭。
他摇摇头,说那不是厕所。其实是个小房子。他把树种在里面了。
08
把树种在房子里?我好奇地凑上去,想要拉开瞧一瞧。
老郭抢先挤到我身前,不住地说我来我来。
这个小房子应该是先搭了个骨架,再用软薄的彩钢片围出来的。中间留了一道开口的缝隙,大概算作门吧。老郭小心翼翼地解下纠结在一起的铁丝,接着,拧开一个小小的把手。
“棺材”被打开了。
我伸长脖子看了看,里面有一棵小树。
高度大约有一米五,枝干纤细,上端分衍出的枝桠也不多。树冠处的绿色枝叶算不上繁茂,反而有些过分稀薄。
乍看上去,好像一个皮包骨的年轻姑娘。我伸出手,在淡棕的树皮上轻轻抚挲了几下,树干竟微微摇动,恰时给予回应。
09
我绕着树走了半圈,窥见树皮上某个精致而又巧妙的图案时,眼珠子就像让针扎了一下,生疼生疼的。
没看错吧?
就在树皮上,有一张小小的,小小的,人脸。耳朵,眼睛,鼻子,眉毛,人该有的,它一个也不缺。头顶上有几笔很写意的寥寥草草的线条,那或许是它的头发?
用模具种树,让植物本体或果实长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这种做法由来已久。娃娃似的人参果,元宝型的发财树,都是很出名的例子。但我相信,眼前的人脸树要比那些东西惊悚得多。
从自然生长的纹路,以及木质素颜色的明暗变化来看,绝非人手和刻刀能够模拟。
一棵树,竟长出了人脸。
我吓了一跳,连忙退后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