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音乐25
钢琴的中国化
——贺绿汀与《牧童短笛》
当中国人学会了弹钢琴
第一首有世界影响力的中国钢琴曲《牧童短笛》
“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
01
你知道康熙皇帝是钢琴几级吗？
在人类创造出的不可尽数的乐器里，传播最广、影响力最大的乐器，应该是钢琴和小提琴了。这两种乐器丰富的表现力、繁复成熟的技法、汗牛充栋的文献，以及由无数艺术家的天才创造和不懈努力所构成的不可穷尽的艺术宝藏，使其高居人类音乐文化的顶层。
钢琴产生于欧洲，其前身是击弦古钢琴、羽管键琴。一般认为，现代钢琴是由意大利人巴尔托洛奥·克里斯托佛利在1709年发明的。18世纪的两件大事——从英国开始的工业革命和法国大革命不但为生产高品质的乐器提供了技术条件，也为钢琴的普及创造了社会条件。材料与技术的革新使大规模的工业化生产成为可能，而资产阶级的兴起则让钢琴走进上流社会与富裕家庭，成为“身份”的标识。这极大地促进了钢琴制造业与钢琴艺术的发展，奠定了钢琴成为“乐器之王”的基础。现代钢琴有88个琴键——52个白键、36个黑键，是世界上除管风琴外音域最宽广的单件乐器，所以有极强的表现力，号称一件乐器可以弹出一个交响乐队的效果。
图3.12 古钢琴
02
1601年，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献给明朝万历皇帝一台击弦古钢琴作为贡品，这应该是传入中国的第一台钢琴。到清朝，古钢琴受到了爱好音乐的康熙皇帝的喜爱。当时在清朝的葡萄牙耶稣会传教士徐日升（Thomas Pereira）精通音乐，据说一首中国乐曲他听一遍便能在古钢琴上演奏，颇得康熙帝喜欢。徐日升教康熙帝西方乐理、演奏古钢琴，而康熙帝亦教他中国的乐律与乐曲，他还在康熙帝敕撰的乐律学巨著《律吕正义》中编撰了有关西方音乐的部分内容。深受康熙帝宠信的学者高士奇在其《蓬山密记》中记载，他曾有幸与康熙帝“探讨”律吕，当时，“有内造西洋铁丝琴，弦一百廿根。上亲抚《普庵咒》一曲”，康熙帝能在西洋古钢琴上演奏中国古琴曲《普庵咒》，可见其音乐水平很不一般，有点儿融会中西的感觉，真可与梨园教主唐明皇、词坛奇才李后主、书画大家宋徽宗并称“中国四大皇帝艺术家”了。
03
现代钢琴进入中国，是在鸦片战争之后，随着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与基督教的传播而逐渐为人所知。开始，钢琴只是在一些教堂里为圣诗班的歌唱伴奏，它真正走进中国的社会生活，则是在学堂乐歌兴起之后了。在当时一些新学堂的“乐歌课”上，这件从西方传来的乐器与同样大部分来自西方曲调的学堂乐歌相得益彰，促成了中国新音乐的蓬勃发展，使钢琴音乐文化开始在中华大地上生根开花。20世纪初，一些犹太音乐家和白俄音乐家在哈尔滨、上海等“西化”的大城市以教授钢琴为生，其后建立的上海国立音乐专科学校则招收钢琴专业的学生，逐渐形成中国钢琴教育的体系和规模。当然，乐器只是工具，音乐的灵魂还是音乐本身，只有中国人创作并传承着中国音乐基因的钢琴曲出现，才能被视为西方音乐与中国文化真正的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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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尔品与第一首著名的中国钢琴曲《牧童短笛》
机缘巧合，1934年，喜爱中国文化的俄国音乐家齐尔品来到中国。齐尔品出身于音乐世家，其父尼·车列普宁曾任俄国皇家歌剧院指挥、梯比里斯音乐学院院长。齐尔品先后在彼得堡音乐学院、巴黎音乐学院学习，是一位在欧洲音乐界有一定影响的作曲家、钢琴家。20世纪30年代，他游历日本、中国，并居住过一段时间，对亚洲的音乐有着浓厚的兴趣和持续的关注。1934年，为了鼓励中国青年作曲家创作中国风格的钢琴曲，促进中国钢琴音乐的发展，他出资举办了一场“征求有中国风味之钢琴曲”的比赛，要求作曲者必须是中国人，作品必须要有中国风味，优胜者将得到出国深造的机会和一笔奖金。比赛的评委除他本人外，还有萧友梅、黄自，以及外籍音乐家查哈罗夫、阿萨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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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作为音乐学院学生的贺绿汀积极参加了这个比赛，他在艰苦的环境下夜以继日地创作，一人交出了三首钢琴曲：《牧童短笛》《摇篮曲》《往日思》。这三首作品参赛后获得评委一致好评，其中，《牧童短笛》和《摇篮曲》分别获得一等奖和名誉二等奖，也为学校赢得了巨大的荣誉。获奖后，学校将他改为公费学生，商务印书馆出版了他的译著《和声学理论与实用》，百代唱片公司为他的得奖作品灌制唱片，在全球发行。齐尔品对其作品赞赏有加，不但认为《牧童短笛》是“地道的中国音乐与传统的西洋乐器完美结合的典范”，而且将其带到世界舞台。
经过齐尔品的演奏和推介，《牧童短笛》这首将欧洲音乐的复调技法与中国五声音阶结合，将西方成熟的钢琴写作手法与中国独特的审美风格共融的新颖作品成为中国钢琴作品的代表，被世界钢琴界熟知。应该说，《牧童短笛》作为第一首完全成熟的中国钢琴曲，开启了中国钢琴音乐与钢琴家登上世界舞台的大门。该曲至今仍然是许多钢琴家音乐会的必选曲目，也是上千万中国琴童考级的曲目之一。（编者：可点击下方BGM听该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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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童短笛》采用中国传统音乐中经常使用的慢—快—慢的三段体结构，呈示部先由右手奏出一句山歌般的旋律，轻松、欢快、悠扬，就像一个躺在牛背上的牧童随口吹奏的小曲儿。前句未落，左手奏出的二声部模仿着前面的旋律应声而起，前后呼应，既像山野的回声，又像是另一个牧童的唱和。这种欧洲古典音乐里典型的“对位”手法，让中国江南风格的小调有了一种华丽的转身和崭新的面孔。
可能有些朋友会诧异：为什么这种在巴赫的键盘上出神入化的复调技术与中国的曲调毫无违和感，反而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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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二声部模仿式的复调，尤其是加花的支声复调，是中国传统音乐许多乐种经常使用的变奏手法。在贺绿汀从小就听惯的民间器乐曲里，这种你静我动、你快我慢、你紧我松，你有上言、我答下语的音乐发展技术，是一种普遍的存在，尤其在即兴的合奏中，是调动演奏者情绪、彰显演奏者才能的精彩乐段。而上下两个既有模仿又有对比的单旋律，通过明亮、纯净、歌唱般的钢琴音色，越发突出了童趣与美感。《牧童短笛》的中段，速度加快，由复调写法变成主调写法，从山歌变成了山野间的舞蹈，用强烈的对比充分展现了乡土中国在节日里欢腾的场面。最后的再现部又回到牧童的互答与对唱，在委婉、轻松、安静的歌声里为这幅用音符绘就的“田园小景”渲染出最后一笔难忘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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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骨头音乐家贺绿汀
图3.13 贺绿汀
贺绿汀（1903—1999）出生于湖南邵阳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家乡美丽如画的山山水水、田间飞扬的山歌、乡亲们婚丧嫁娶时喧天的鼓乐都是他的音乐启蒙。1924年，他考入长沙岳云中学艺术专修科，攻读绘画与音乐。1926年秋，贺绿汀毕业留校，任音乐教员，同年10月加入中国共产党，积极参加革命工作。1931年，他考入上海的国立音乐专科学校，选修钢琴、和声学。1934年开始，他积极参与左翼电影事业，为影片《船家女》、《都市风光》、《十字街头》、《马路天使》和话剧《复活》、《武则天》等20多部影剧作品配乐作曲。他为影片《马路天使》谱写的《四季歌》、《天涯歌女》，以及《春天里》、《秋水伊人》等电影歌曲，是20世纪30年代进步电影的经典代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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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贺绿汀参加上海文艺界抗日救亡演剧队，奔赴武汉、郑州、西安等地演出，宣传抗日。他和演剧队的同志们一起不顾危险来到山西抗日前线，为抗日部队演出。在那里，这位受过专业音乐教育、有着国际获奖者荣誉的职业音乐家与来自抗战前线普普通通的八路军指战员有了直接的接触，他听到了许多八路军、游击队在敌后奋勇抗战的事迹，被抗日军民的壮举感动。在临汾尧都区刘村镇的八路军办事处，他热血澎湃、灵感泉涌，将敌后千千万万不愿做亡国奴的老百姓拿起从敌人手里缴获的武器、投入人民战争的场景化成了句句歌词与动人的旋律：
我们都是神枪手，
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
我们都是飞行军，
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在那密密的树林里，
到处都安排同志们的宿营地，
在那高高的山岗上，
有我们无数的好兄弟。
没有吃，没有穿，
自有那敌人送上前，
没有枪，没有炮，
敌人给我们造！
我们生长在这里，
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自己的，
无论谁要强占去，
我们就和他拼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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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入耳生根的《游击队歌》用动感十足、有如小军鼓般的节奏，把游击健儿在敌后迂回穿插、神出鬼没的英姿生动形象地表现了出来。歌曲中洋溢的中国人民不屈的意志、乐观主义的情绪与必胜的信念插上音乐的翅膀，迅速传遍了大江南北、长城内外。《游击队歌》与他的《嘉陵江上》等歌曲一起成为抗日军民奋勇杀敌的战歌和鼓舞全民族的精神力量。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贺绿汀回到母校，长期担任上海音乐学院院长、中国音乐家协会副会长，为新中国培养了大批优秀音乐家。
1999年4月27日，96岁的贺绿汀去世了。他去世后，为了纪念这位在“文革”中受迫害而拒不低头“认罪”的硬骨头音乐家，北京的《音乐生活报》与上海的《文汇报》都选载了我的一首新诗《致贺绿汀》。《音乐生活报》在刊登这首诗的同时，还登出了我给该报主编写的一封信。我在信中说：
“贺老去世是中国音乐界的大事，因为他是中国音乐界最后一位令所有人尊敬的人，也因为他始终是音乐界的良心。……只有坚守信念的文艺和文艺家，才是社会的良心和人类心灵的旗帜。”
11 杀青段
我曾经说：音乐，是养人的。真正的艺术家，会保留着一颗赤子之心。在历史的大潮里，尤其在关键时刻，艺术家常常会表现出一种超乎常人的单纯和坚守。“安史之乱”后，多少文臣武将都降服于安禄山，只有一个叫雷海青的乐工宁死不为叛贼演奏。抗日战争时，日寇凶焰滔天，连年轻时慷慨激昂、高唱“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汪精卫都当了汉奸，但名旦梅兰芳却蓄须明志，就是不给日本人唱戏。与梅兰芳齐名、同列“四大名旦”的程砚秋也拒绝为日寇唱戏，抛弃繁华，跑到北京青龙桥以务农为生。在面临考验的历史关头，贺绿汀就像这些人一样，始终坚持着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坚持着一个艺术家的气节和操守。
致贺绿汀
……
孟夫子
舍生取义的豪情，
三闾大夫
行吟泽畔的苍凉，
苏武
身陷绝境时的坚贞，
司马迁
奇耻大辱后的悲壮……
承五千年
先辈的
浩然之气，
化八万里
祖国的
山川林莽。
你高昂的头颅——
是精神不屈的旗帜；
你高昂的头颅——
是真理永存的阳光；
你高昂的头颅——
是人类尊严的颂歌；
你高昂的头颅——
是民族未来的高唱。
也许，
再过多少年，
你的歌都会被遗忘，
但是，
在中国百姓的
茶余饭后，
在一个个
“斜阳古柳赵家庄”，
人们永远会
听那铜琵琶、铁绰板，
关西大汉，惊堂木儿响：
“……话说那天批斗会上
——贺
——绿
——汀
他头颅似铁，
脖颈如钢！……”
相关链接：第一篇 引子 299051
第一乐章：乐器与器乐
第二篇 序曲 740737 第三篇 圣人之器 666563
第四篇 家国情怀 810803 第五篇 来自西域的乐器 856579
第六篇 化凡为圣 969617 第七篇 呼吸吐纳皆是情 249917
第八篇 中国最古老的乐种 507109 第九篇 民间乐器 126609
第十篇 佛乐与道乐 228627
第二乐章：民歌与民乐
第一篇 序曲 366901 第二篇 宋朝歌曲 573545
第三篇 民歌就是黄河水 134663
第四篇 民歌恰是穷乡好 158953
第五篇 茉莉花与图兰朵 109069
第六篇 天下民歌左权汇 686421
第七篇 蒙古族民歌 813479
第八篇 维吾尔族木卡姆 568167
第九篇 海菜腔与侗族大歌 317997
第十篇 朝鲜族民歌与藏族民歌 490081
第十一篇 戏剧音乐于曲艺音乐 485419
第三乐章：新音乐
第一篇 序曲和学堂乐歌 659753
第二篇 国歌的诞生 874059
第三篇 当黄河发出怒吼 582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