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独行客——
老街第三棵槐树下的青砖小院,住着只三花猫。它没有名字,但整条巷子都认得它右耳尖那撮白毛,像戴了枚银耳钉。王阿婆说这猫是十年前自己挑中这户人家的——那日暴雨,浑身湿透的猫崽蹲在门墩上,任谁唤都不理,直到穿灰布衫的陆先生撑伞归来,它才抖抖水珠,径直踱进堂屋。
陆先生的书房成了它的领地。黄杨木书架上永远摊着未合的古籍,它偏挑《容斋随笔》当卧榻,宣纸页脚被压出梅花印。晨光斜射进雕花窗时,它伸爪拨弄浮尘,俨然批阅奏折的女王。有回陆先生临帖,它竟跃上案头,将蘸饱墨的狼毫按在《快雪时晴帖》上,从此案头永远备着张洒金宣纸供它涂鸦。
它的食谱自成一派。东街鱼档的鲭鱼须剔净刺,西巷奶站的羊奶得温至三十七度。有次陆太太试着换鲫鱼,它嗅了嗅,把瓷碗推下桌案,碎成八瓣的青瓷片上汤水淋漓,像幅后现代泼墨。自此陆家再不敢擅改菜单,连盛鱼的蓝边碗都固定是景德镇产的第三窑货。
午后是它的巡疆时分。轻巧跃过七户屋脊,在祠堂飞檐稍作停留,睥睨檐下那窝总想攀高的麻雀。中药铺的胖橘常献殷勤,叼来风干的壁虎当聘礼,它却总把猎物踢进阴沟,转身去听评弹馆的《黛玉葬花》。老琴师说它听得懂板眼,唱到"冷月葬花魂"时,它的尾巴会跟着三弦的余韵轻颤。
梅雨季最见它脾性。青苔爬上院墙时,它拒绝陆太太准备的芦花窝,非睡在陆先生的旧蓑衣上。某夜惊雷劈断老槐枝桠,它竟冒雨蹲在断枝旁,直到天明匠人来修。没人知道它是否在守候什么,只见那截残枝后来成了它的磨爪桩,缠满麻绳与抓痕。
立冬那日,它消失了整周。陆先生寻遍九条巷陌,却在第八天清晨发现它蜷在《楚辞集注》上,身下护着四只猫崽。幼崽毛色各异,唯独每只右耳尖都带点银白。它不许任何人碰触幼崽,连食碗都须放在三尺外。直到满月那夜,它挨个舔净孩子们,将它们叼到不同人家门槛——药铺、茶馆、裱画坊,还有陆先生学生的私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