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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咸通九年(868年)，国祚zuò250年的大唐帝国已垂垂老矣，风光不再。它就像一轮摇摇欲坠的落日，挣扎着发出它最后的惨淡余晖。晚唐诗人李商隐伤感地写下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之诗句，叹息时光流逝和对大唐繁华将尽的无奈。

这一年，长安的秋风格外萧瑟，被北风卷集的落叶，聚了又散，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不时有成群的鹰隼从四面八方飞来，落到高大的乔木上，俯视着冷落的长安城，蓄势待发。

〔2〕西市，一年一度的“秋斩”如期进行，前来观斩的人比往年多了许多，他们蜂拥而至，都想一睹长安咸宜观风流女道士的迷人风采，他们交头接耳，或叹息，或惊讶，或麻木——是的，今天是大唐才女、温庭筠绯闻女友、状元李忆之妾、咸宜观女道士鱼玄机行刑的日子。

面对袒胸露怀的刀斧手、骚动的人群，鱼玄机嘴角微扬，似笑非笑，从容的表情中透出一丝嘲讽。世道如此凉薄，又有什么值得留恋值得悲伤的？

“门前红叶地，不扫待知音。”她的心里一直装着他，也一直在等着他，飞卿，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②

〔3〕鱼玄机原名鱼幼微，字蕙兰，约唐武宗会昌四年(844年)生于长安一落拓tuò士人之家。鱼玄机父亲早年饱读诗书，却一生功名未成，他把心思都放在对宝贝女儿的培养上。小幼微聪颖早慧，“喜读书属文，尤致意于一吟一咏。”5岁便能背诗词百首，7岁开始学习作诗，12岁诗名便传遍长安，是人人皆知的“诗童”。

后来，她和李冶、薛涛、刘采春被称为唐代四大女诗人，明人钟惺更称她为“才媛中之诗圣。”她现存诗作50首，收于《全唐诗》。小幼微突然蹿红，让鱼父喜不自胜，他不时牵着小幼微去拜访一些名家大佬，希望能得到他们的指点。

〔4〕世人的赞美，父亲的宠溺，难得的天赋，让小幼微有着不同于其他小朋友的气质，也让她养成了自信好强的性格。生活不只会给你一些惊喜和意外，有时还有突如其来的失去。享受着鲜花和掌声的鱼幼微，像个小公举一样骄傲和快乐，星光大道已在她脚下徐徐展开，这时她的父亲突然病故，这对鱼家、对鱼幼微来说无异于天塌了。

没了家庭顶梁柱的鱼家，日子过得极为艰辛，但无论怎样，生活都得继续。鱼幼微家住平康里贫民区，母女俩相依为命。平康里位于长安东南，青楼林立，娼妓云集，是长安著名的“红灯区”。鱼幼微母女靠给附近青楼做浆洗的活儿勉强维生。也是在这时，在青楼打工的鱼幼微和在青楼狎xiá妓的温庭筠结识了，结识的缘由当然是因为诗。

〔5〕温庭筠，字飞卿，是晚唐最著名的诗人之一，被称为“花间词祖”。他性格豪爽、狂放不羁，既热衷功名又常常情商不在线，总会一不小心就讽刺藐视权贵，一生仕途蹭蹬，只做过国子监助教、县尉等边角小官，最终也是“流落至死”。一个是名满天下的“花间词祖”，一个是小荷露尖的“诗童”。温庭筠看着眼前玲珑剔透、粉雕玉琢般的鱼幼微，既欢喜又好奇：这个小丫头，真的有传说中的那么神吗？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温庭筠看着漫天飞舞的柳絮，突然想到了东晋才女谢道韫的诗句“未若柳絮因风起”。谢道韫以柳絮喻飞雪，形象生动，为自己赢得了“咏絮之才”之美誉。

〔6〕眼前这个可爱的小“诗童”难道也是个“咏絮之才”？于是他以“江边柳”为题，让鱼幼微现场作诗，想看看她到底水平如何。看着眼前这位奇丑的“怪叔叔”，也算见过世面的鱼幼微毫不怯场，她那双似乎盛满星河的大眼睛，扑腾扑腾地闪着，柳眉微蹙，托腮细吟，少顷，一首《赋得江边柳》便脱口而出：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秋水里，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低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通篇不着一个“柳”字，却句句写柳。此诗情真意切，眼界开阔，画面感很强，尾联“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让人一惊，小小年纪何出此言？难道预示了鱼幼微的人生或许更多的是悲剧？

③

〔7〕有些人遇见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温庭筠和鱼幼微的相识，应该是一个文坛大V对一个文坛新人的关心提携。当初也的确是这样的，温庭筠除了在诗文上对鱼幼微谆谆教导、诲人不倦外，并不富裕的他，还经常接济鱼家母女。他们之间的关系既像师生，又像父女、兄妹、朋友，那些年，他陪着她一起成长。而鱼幼微自父亲去世后，她从温庭筠那里看到了父亲的影子，得到了温暖，对他愈加依恋。

随着年龄的增长，鱼幼微已悄然出落成水莲花般的美少女，“色即倾国，思乃入神”。情不知所起，她看温庭筠的眼神也不像以前了，不敢正视了，总是偷偷地瞄着他，有时不小心和温庭筠目光相撞，她会脸红心跳。

〔8〕那种心动的感觉莫可名状，虽然没有惊鸿一瞥的悸动，但他身上由内而外发出的野性荷尔蒙气息，就像绵绵电流，一点点一束束缓缓地撩拨着她的心扉，暖酥酸甜带点痒，她欲罢不能，刻骨难忘。她知道自己喜欢上眼前这位奇丑的“怪叔叔”了。

温庭筠去南方宦游去了。“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长安的秋天总是那么的萧瑟，独处闺房的鱼幼微写了一首《寄飞卿》：

阶砌乱蛩qióng鸣，庭柯烟露清。

月中邻乐响，楼上远山明。

珍簟diàn凉风著，瑶琴寄恨生。

嵇君懒书札，底物慰秋情。

诗中直接称温庭筠为“飞卿”，可见鱼幼微性格之泼辣，她把温庭筠直接比作嵇康。在鱼幼微眼里，奇丑的温庭筠和大帅哥嵇康是一样的帅。可见要征服一个人最终得靠有趣的灵魂，而不是什么颜值。

〔9〕秋去冬来，她的飞卿不知飞哪里去了。她再寄《冬夜寄温飞卿》：

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

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沈。

疏散未闲终遂愿，盛衰空见本来心。

幽栖莫定梧桐处，暮雀啾啾空绕林。

“幽栖莫定梧桐处，暮雀啾啾空绕林。”我就像一只小小鸟，啾啾凄鸣，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温老师，你宽阔的胸怀，能否成为我停泊的港湾？

面对爱徒频频发出的秋波，早已见惯风月的温庭筠又何尝不懂呢?她像一杆含苞欲放的白莲花，摇曳多姿，是那么的圣洁，那么的不容亵渎，而自己形容枯槁、面目可憎。绝不能玷染一个纯真少女的情感，她应该有个更好的未来和归宿，自己要做一个护花使者。

④

〔10〕温庭筠宦游归来，回到长安，几年不见，鱼幼微已是亭亭玉立、明艳照人的及笄jī少女了，“仙貌长芳又胜花。”师徒相见，说不尽的欢喜，那些离别日子里的阴郁心情一扫而光。他们相伴来到了城南崇真观中游览，正好碰到一群新科进士在观壁上题诗留名。鱼幼微看到他们一个个春风满面、意气风发，想到父亲考了一辈子进士，都没能考中，最后抑郁而终。她多么希望能替父亲实现他的进士梦呀，可惜自己是女儿身，纵然有逆天的才华也是枉然。

想到这里，鱼幼微满怀感慨地在墙上题下了一首七绝《游崇真寺观南楼，睹新及第题名处》：

云峰满目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

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

〔11〕“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鱼幼微胸怀高远志向，却空有满腹才情，无法与须眉男子一争高低。温庭筠对鱼幼微的题诗看在眼里喜在心中，自己这位高徒很有才华也很要强，虽然她无法参加进士考试，但如果能找到一位才情相当的如意郎君，让她和夫君夫唱妇随，那当是美事一桩。

温庭筠正好认识一位世家子弟——青年才俊、状元李忆。李忆风流倜傥，才华横溢，和鱼幼微简直是天生的一对。在温庭筠的撮合下，858年阳春三月，李忆在长安迎娶了鱼幼微。情窦初开的鱼幼微，只好按捺下所有情愫，把对温老师的暗恋深藏心底。渴望爱情的她，开启了和李忆才子佳人的缱绻生活。

〔12〕我们知道，唐朝虽然是一个开放包容的国度，但论及门第出身，却是等级分明。唐朝律法明确规定：士庶不婚。

鱼幼微作为长安“里家女”，自然和李忆的世家门不当户不对，只能以“妾”的身份和李忆结合，而妾的地位非常低下。在唐朝所谓的结婚特指娶妻，你纳再多的妾，只要没娶妻，那就是未婚。很不幸的是，鱼幼微嫁给李忆，只能勉强称得上妾，而且是在外宅居住的妾，还没有资格去见李忆的父母。

可陷入热恋的鱼幼微，为了爱奋不顾身，如飞蛾扑火。她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名分地位，只要李忆爱她就足够了。的确，新婚燕尔，李忆对貌美多才的鱼幼微是爱不释手，他们一起吟诗作对、踏青狞猎、打马球，逛街购物，出席豪门宴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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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然而，这世事总是那么不尽人意。李忆原配夫人裴氏身出名门，祖上几任在朝为官，在当地树大根深。李忆能在长安为官，多是裴氏娘家人帮衬。而裴氏是一个大醋坛子、悍妇，远在鄂州的她听说李忆在长安纳妾，立刻写信叫他速回江陵。为了仕途，李忆不敢违命，他抛下鱼幼微，只身回到江陵裴氏身边。临走还对鱼幼微说，他会很快回长安看她的。

此情些景，对鱼幼微来说无异于当头棒喝，只是身陷爱情漩涡的她，已经离不开李忆了，她觉得李忆是身不由己，他还是爱她的。她写下了《送别二首》(其一)送别夫君：

水柔逐器知难定，云出无心肯再归。

惆怅春风楚江暮，鸳鸯一只失群飞。

〔14〕鱼幼微这只落单的鸳鸯，在忐忑不安中等待李忆，希望他能早日回长安看她，谁知却传来李忆已赴鄂州为官的消息。“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怨恨伤心总是难免的，鱼幼微擦干眼泪，她毅然决定前去寻找李忆。尽管道阻且长，但她相信“如松匪石盟长在，比翼连襟会肯迟。”曾经的海誓山盟历历在目，我们相聚在一起的日子怎么能推迟呢？

鱼幼微一个弱女子只带着一名小婢，从汉水沿江南下，历尽艰险抵达江陵。可是到了江陵后，并没有见到李忆，二人只能江南江北，隔江愁望。

〔15〕原来是那裴氏听说丈夫娶了长安有名的才女鱼幼微，妒火中烧，坚决不准李忆再同她往来。在江陵独居的日子，鱼幼微不再怨恨李忆，要恨只能恨那个裴氏吧。她很牵挂李忆。

《江陵愁望寄子安》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枫叶千枝复万枝，犹如她对李忆想念，千丝万缕，一层又一层，缠绕心头，剪不断，理还乱。她翘首张望，千帆过尽，还是没能见到李忆的身影。我对你的思念呀，就像这西江水，滚滚东流，永不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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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在江陵，因裴氏的阻挠，鱼幼微和李忆并没有太多的见面机会。但只要有机会，李忆就会找借口过江而来，与鱼幼微私下约会，鸳鸯重续，欢爱如前。这种甜蜜时刻也让鱼幼微写入《江行二首》：

其一

大江横抱武昌斜，鹦鹉洲前万户家。

画舸春眠朝未足，梦为蝴蝶也寻花。

其二

烟花已入鸬鹚港，画舸犹沿鹦鹉洲。

醉卧醒吟都不觉，今朝惊在汉江头。

因工作调动，咸通初年，李忆到了山西太原，入河东节度使刘潼府。因旅程太远，李忆没有带裴氏上任，而是与鱼幼微同往。逃脱了裴氏监控，二人犹如羁鸟出笼，他们在太原度过了一生中非常美好、非常难忘的时光。

〔17〕可惜好景不长，李忆调回长安任职，鱼幼微也跟着李忆回到了长安。裴氏这时也从江陵回到长安，当她得知李忆又和鱼幼微在一起时，暴跳如雷，立马对李忆下了最后通牒，必须休掉鱼幼微，否则让他好看。

李忆清楚，裴氏有这个能力，因为她的家族在朝中颇有势力，他的仕途完全攥在裴氏手中。一边是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边是自己热衷的功名，看似难以选择，其实真正到了决断的时候，并不困难，花前月下哪里抵得上绾wǎn黄纡yū紫？李忆绝对不会为了鱼幼微而放弃大好前程的。

〔18〕深情难敌岁月稠。鱼幼微纵然才貌出众，但在一起时间长了，也难免审美疲劳而“爱衰”，李忆对鱼幼微的感觉也没当初那般美好了。“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爱情只能存在于童话中吧。就这样，鱼幼微寄予无限希望的爱情，被残酷的现实打败，她事实上被李忆抛弃了。

离开李忆，没有经济来源的鱼幼微生活陷入了困境，她不得不接受李忆的安排，入道咸宜观。李忆还承诺会在三年内来接鱼幼微出观，不知道你信不信，反正鱼幼微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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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就这样，万般无奈的鱼幼微进入了咸宜观，做了一名女冠，法名玄机。进入道观，固然解决了生存问题，但道观的生活是清冷寂寞的，而对鱼玄机来说，她是一个多情善感的诗人，也曾经幸福过，现在却要忍受情感上的孤独和寂寞，

《秋怨》

自叹多情是足愁，况当风月满庭秋。

洞房偏与更声近，夜夜灯前欲白头。

她对李忆还抱有一份幻想，希望他能践守信约，三年后接她出观。而直觉又告诉她，李忆是不会来了，只是她不愿相信而已。

〔20〕陷入人生低谷的鱼玄机，想起了许久不见的温庭筠，并不自觉地把他和李忆做了比较，原来初恋的温老师才是自己的真爱，“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她现在痛伴思念的是“抛弃”他的温老师，

《感怀寄人》

恨寄朱弦上，含情意不任。

早知云雨会，未起蕙兰心。

灼灼桃兼李，无妨国士寻。

苍苍松与桂，仍羡世人钦。

月色苔阶净，歌声竹院深。

门前红叶地，不扫待知音。

得知鱼玄机际遇的温庭筠长叹一声，又无可奈何，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求仕的道路上奔波，吃尽了苦头受尽了屈辱，最后得到的不过几个芝麻小官，他哪里顾得上鱼玄机呢？

〔21〕作为回信，温庭筠给鱼玄机填了一首《菩萨蛮》：

夜来皓月才当午，重帘悄悄无人语。深处麝烟长，卧时留薄妆。

当年还自惜，往事那堪忆。花露月明残，锦衾知晓寒。

往事只能回味，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情为何物？彼此心中都装着对方，思念对方，但又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其实，他们用尽了一生，也没能走出悠长的对方。

冬去秋来，李忆对鱼玄机承诺的三年之约已过，除了鱼玄机刚入观的时候，李忆还偶尔来看看她，后来就再也没出现过，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没有人间蒸发，他早在两年前就携裴氏离京，远赴扬州做官去了。”前来看望鱼玄机的温庭筠，不忍心看着鱼玄机日复一日地等待，告诉了她这个秘密。

〔22〕听到这个消息，鱼玄机忽然感到一阵眩晕，险些摔倒，身边的婢女绿翘赶紧扶住她。温庭筠也赶快过来好言相劝。

“没什么，离开的都是风景，留下的才是人生，飞卿，你愿意留下来吗？”

“小鱼，我虽然不能留下来，但我会常来看你的，我现在任国子监助教，工作基本安定下来了，来看你很方便。”

“那太好了，跟留下来也没什么区别，到时咱们一块饮酒赋诗，可好？”

“一定，一醉方休。”……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鱼玄机对李忆彻底绝望，她对李忆已不再执念。温庭筠的再现，又给了她无限的希望，尘封多年的初恋记忆被唤醒，藏在心底的那份绵醇酸甜的爱，又悄然萌发。她在道观亲手种下三棵合欢树，分别命名为“温”“飞”“卿”，她想让温飞卿永远陪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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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温庭筠任国子监助教，工作相对轻松，他不时到咸宜观和鱼玄机见面，切磋诗文，谈论一些有趣的事，静谧的咸宜观不时传来他们开心的笑声。鱼玄机手植的三棵合欢树“温”“飞”“卿”也起根发绿，茁壮成长。

曾经沧海，学会了内敛和矜持，鱼玄机没有了当初的大胆泼辣，她把对温庭筠的爱埋得更深了——温庭筠呢，自认为错牵红线，一直对鱼玄机有种愧疚感，他也深深地爱着鱼玄机，可年龄上的巨大差距，温钟馗的名号，他在她面前自惭形秽，同时他也是一个热衷功名的人，想要在仕途上有所作为，也不大可能迎娶一个女冠。所以，他只能当鱼玄机的男闺蜜。

〔24〕这当然也不能怪温庭筠，毕竟他只是个古代人，对师生关系、年龄差距和功名看得很重。他的思想也不够解放，俺们现代人82娶28都木有问题，你说对吧。

性格决定命运。温庭筠在国子监助教岗位如鱼得水，干得风生水起。可温庭筠性格耿直不屈，他得罪权贵是常态，在国子监助教岗位不过一年有余，就被贬为方城尉，赶出了京城，结果是“流落至死”。温庭筠死讯传来，正在咸宜观给合欢树松土浇水的鱼玄机当场晕倒，迷幻中，她记忆的闸门被缓缓提起——

〔25〕她记得那个下午，小河边，杨柳依依，微风不燥，她以一首《赋得江边柳》赢得了温老师阵阵掌声，温老师一下子把他抱起来举得高高的，她的印象里只有父亲这样做过。她多么希望温老师能抱她一辈子啊。

温老师以优美典雅的诗词，唤醒了她的青春激情和神启般的灵性，构建了她的心灵和情感世界，给了她最初最美的生命之河。

春风乍起，吹皱了她的一池春水，她把自己的初恋暗暗地给了温老师，以后长长的岁月里，她对温老师始终有种化不开的情结，温老师成了她一生中最遥不可及的梦……如今，爱断情殇，梦已破碎，她又该何去何从？

⑨

〔26〕鱼玄机最初入道咸宜观，是带着颗受伤的心来的，也是无奈的。但因为李忆和她有三年之约，她对李忆有所期盼，对爱情有所期盼，在幽谧寂寥的咸家观，鱼玄机渐渐走出被休的阴霾。

一念起，万水千山。随着李忆的爽约，她发现自己最终被抛弃了，好在温庭筠的及时出现，让她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也激发了埋藏在她心底多年的初恋情结。

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伤。看见温庭筠，即使爱而不得，她仍然开心，和温庭筠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觉得是上帝给予她的爱的馈赠。

〔27〕她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隔着帘子听到温庭筠的问候：小鱼，在吗？

然后她薄嗔佯笑道：飞卿，你说你几天没来了，不在！

每每这时，温庭筠故意装作：哦，不在，那我走了，我可真走了啊。

这时鱼玄机追了出来，小粉拳在温庭筠的胸口梆梆一顿乱捶，讨厌……

如今，她的飞卿真的飞走了，再也听不到：小鱼，在吗？此后，鱼玄机经过一段时间调养，年轻漂亮多才的她，仍然渴望爱情。她在道观大门上贴上“鱼玄机诗文候教”，期待以文会友，寻找爱情，结果无不以失败而告终，官员李郢yǐng、节度使刘潼、富商李近仁、书生左名场都是她生命中的匆匆过客……

〔28〕一念灭，沧海桑田。“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她似乎看透了，根本没必要去恨他们所谓的薄情，这世间哪有什么爱情？爱情已死！我不要再为谁掉眼泪，鱼玄机以自己的认知，开始了游戏人生的生活。

年轻貌美才高的鱼玄机身上有太多的光环，诗童、状元之妾、温庭筠绯闻女友、咸家观风流女道士，就连雄踞一方的节度使都要亲自上门拜访，这让鱼玄机声名大噪。

鱼玄机早年心雄万夫的倔强个性开始复苏，她不再是那个逆来顺受、自怨自艾的弃妇，她对女人自身所具有的力量开始充满信心，“一双笑靥yè才回面，十万精兵尽倒戈。”他要让天下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人，统统跪服在自己的脚下。

〔29〕她的叛逆，是她向男权社会发起的挑战，虽然是以卵击石，但是她却成了女性夜空中耀眼的一颗流星，闪烁着追求自由和女性解放的光芒。

咸宜观内艳旗高张，鱼玄机陪客人品茶论道，煮酒谈心；兴致所至，游山玩水，好不开心；遇有英俊可意者，便留宿观中。“复为豪侠所调，乃从游处焉。于是风流之士，争修饰以求狎。”

鱼玄机既有少女的妩媚，又有成熟女性的风韵，加上腹有诗书，一身道袍的她，处处散发着迷人的“制服诱惑”，不知道有多少男人迷失在她的道袍里。但鱼玄机绝不是人尽可夫的娼妓，那些把她当作青楼女子一样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肯定误会了。对那些粗俗不堪、形容猥琐之流，一律拒之门外，就算是当官的，鱼玄机看不顺眼的，也照样吃闭门羹。

〔30〕一个叫裴澄的文人官员因仰慕鱼玄机诗名，前来拜访，以诗会友。本来鱼玄机对他还比较客气的，但当她一听对方姓裴，气不打一处来，因为曾经有个姓裴的女人夺走了她所有的幸福。裴澄莫名吃了闭门羹，一脸茫然地问道：

“这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愿见你而已。”

裴澄满脸涨红，恨恨地说：

“谁不知道咸宜观鱼玄机天下第一浮花浪蕊，人人都可亲近，还装什么清高？”

鱼玄机不恼反笑：“你说对了，我就是浮花浪蕊，天下男人都可亲近，可就是不见你这姓裴的。”

裴澄愤然而退，并丢了一句话：“有你后悔的时候！”

咸宜观，因鱼玄机的存在，不再静谧肃穆，在外人看来，这是一处暗藏“玄机”的娱乐会所，俨然成了长安治安部门眼中的“公害”。

⑩

〔31〕鱼玄机，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她的一生都充满玄机。她在咸宜观受到众多名人雅士甚至朝廷官员的追捧，她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般的感觉，一如她当年长安“诗童”时的那种感觉。

王尔德说：才貌双全的人，注定在劫难逃。一个叫陈韪wěi的乐师赢得了鱼玄机的青睐，成为了鱼玄机的座上宾，隔三岔五来咸宜观和鱼玄机“沟通谈心”。一直跟在鱼玄机身边的婢女绿翘，不知不觉间也出落成了一个夺人眼球的窈窕少女。她经常替鱼玄机接送客人，和陈韪很熟悉，关系也有点暧昧。

一日，鱼玄机要去参加宴会，就对绿翘说：我要出去参加宴会，一会陈乐师要来，你就告诉他我去了哪。谁知鱼玄机刚出门，陈韪就到了，当他得知鱼玄机不在时，他一下子抱住了绿翘，绿翘半推半就，之后也就发生了不给描述之事……

〔32〕鱼玄机参加完宴会回来很晚，就问绿翘陈乐师来过没有？绿翘支支吾吾说来过，发现您不在，他就走了。走了？鱼玄机疑窦顿生：陈韪每次来，如果自己不在，就一定会去找她，即使不去找她，也会耐心等她回来，这次怎么会急急地走了？他可是个见到美女就拔不动腿的人。再看绿翘，只见她双鬟微偏，面色潮红，眼神慌张。

入夜，点灯闭院。鱼玄机把绿翘唤到房间，强令她脱光衣服跪在地上，她胸部的抓痕赫然入目。鱼玄机盯着绿翘：今日做了什么不轨之事，快从实招来。绿翘矢口否认。鱼玄机怒了，拿起藤条发疯地抽打绿翘，被打急的绿翘反唇相讥：本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这咸宜观还有干净的地方吗？你这道貌岸然的淫妇，我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33〕看着平时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绿翘，竟然敢跟自己顶嘴，还这样辱骂自己，鱼玄机暴跳如雷：你们为什么都要背叛我？！边说边抽，她仿佛要将这些年来受过的委屈、咽下的苦水统统都发泄到绿翘身上。她眼前已不是绿翘，而是妖冶放浪的自己，她痛恨那个自己，她再也回不到当初那个洁白纯净的鱼幼微了，她越打越哭，越哭越打……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打累了，瘫坐地上，这才发现绿翘已气绝身亡。一看出了人命，她顿时慌了手脚，趁着夜色将绿翘尸体草草埋在房后院，对外宣称绿翘辞职回乡了。

漫漫人生路，谁都会走错几步，而鱼玄机一下子踏进了深渊。不久案发，鱼玄机锒铛入狱。

〔34〕审理鱼玄机杀人案的是京兆尹温璋、有名的酷吏，他对鱼玄机作风不佳早有耳闻。鱼玄机对故意伤害致人死亡以及掩尸灭迹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按唐律，鱼玄机枉杀奴婢绿翘，至多获刑一年。如果出钱，上缴20斤铜钱就行了。

然而，一些曾经被鱼玄机拒绝过的街痞恶霸、奸官滑胥趁机落井下石，攻击鱼玄机聚众淫乱、败坏社会风气，要求严惩。而更多的社会名士贤达，还有朝廷中人则为鱼玄机求情。只可惜鱼玄机落到酷吏温璋手里，在劫难逃，温璋批示“秋后问斩”上报大理寺。

因案情重大，大理寺也不敢作主，只好把此案上奏皇帝。此时正是以草菅人命、滥杀无辜著称的唐懿宗在位，他简单浏览了一下鱼玄机的卷宗后，朱笔钦批：将鱼玄机秋后问斩弃于市。

〔35〕题外话：要问唐懿宗有多么地残暴、多么地荒谬、多么地奢靡？举个例子，唐懿宗女儿同昌公主病薨，唐懿宗迁怒为同昌公主治病的御医，杀医官韩宗劭等20余人，并将他们家属300余人下狱治罪，堪称史上最大“医闹”，甚至还将同昌公主生前奶妈陪葬。为了表达天字一号的父爱，唐懿宗几乎动用了半个国库，金银瓷玩、锦绣珠玉……每样装120车，送葬队伍绵延30多里，一路散落的金银珠宝不计其数。而此时天下百姓却典妻鬻yù子，生活在水深火热中，试问，这样的腐朽王朝不亡还有天理吗？

就这样，在万恶的封建社会，不讲武德有法不依，又恰巧遇到了酷吏酷帝，鱼玄机被判处死刑。几年后，酷吏温璋服毒自尽，不得善终。

⑪

〔36〕狱中的鱼玄机想必是淡定从容甚至是快乐的，笞杀绿翘并无旁证，她完全可以否认，但她很爽快地全招了。自从温庭筠“流落至死”后，鱼玄机的爱情也已死去，一个视爱情为生命的痴情女子，没有了爱情寄托，那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她一生所求，不过是一个“情”字。温庭筠的离世，起初并没有浇灭她心中的爱情火焰。她曾经尝试着去寻找爱情，可终究是一场空，于是她放纵了自己，走了很多女人不曾走过、也不敢走的路，以至被后人称作“大唐第一豪放女”。香港某影视公司，还专门将她的故事拍成了电影——《唐朝豪放女》。

〔37〕绿翘的辱骂，揭开了她的丑陋，她失去了理智，也得到了清醒，这样行尸走肉般地活着，真的是她想要的吗？历尽沧海，只有温庭筠才是她的情感归宿——我还是喜欢你，像风走了八千里，不问归期。

深秋的长安很冷。狱中的鱼玄机却像一朵花，开放在自己的春天里，“明月照幽隙，清风开短襟。”明快、悠然、豁达，这哪像是一个将死之人写的？

一曲一场叹，一生为一人。良辰好景虚设，她不再留恋这个无比薄凉的世界。“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她每天照样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如既往地像花儿一样美，她盼望着早点上路，她的飞卿正在天堂等着她，她好想再听到一句：小鱼，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