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春散文·草原少年】辑伍
1. 桥边,是故乡
枯坐时,我爱随手找一张纸,信笔写下陆游的词句:“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可以说,在纸张上随手书写这首词,已成为我一生之中一种潜意识的反复。为什么?不是因为爱梅花爱得彻骨,而是因为词中有亲切熟稔的“桥边”二字。是的,我的故乡,就在名叫“桥边”的地方。
在我心里,他乡再好,也永远是他乡,故乡再不如意,也永远是搁在心底的牵挂。何况,我的故乡,本就是一个物产丰富、山清水秀的去处呢。
说到故乡,最先跃入脑海的,还是连绵起伏、错落有致的群山。故乡的山,虽然没有张家界的刀劈斧削、奇峰险隘,但也具有江南特色的山峦起伏、逶迤秀丽。凸现在我记忆中的,有烟包山、百精山、白羊山、龟头嘴、裹枷嘴……
2. 春天来的时候,烟包山的梨花、李花,说开就开了,一树一树的白,白得璀璨,白得耀眼,整个山头恰似包裹在一团团白色的烟霭雾气之中。阳光灿烂的日子,沐浴在阳光下的梨花、李花,更是闪着银亮的色泽,整个山头如梦似幻,宛若人间仙境。
百精山呢,是村落最北面的一座山,不举足前往,是难见其真容的。儿时的心目中,那是离村落最远的一座山了,平常很少有人去。虽然那里长着成片成片的野生桑葚,但因为太远,出于安全考虑,大人们总说那里藏着一百种精怪,“红毛野人”就是之一。固然如此,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小伙伴们总是在桑葚成熟的时候,冒着被“红毛野人”捉去的危险,结伴上山,前去采摘红红黑黑的桑葚,只为一饱口福、一快肚腹。
3. 更有白羊山,是故乡最高最大的一座山,远远望去,白色的岩石如羊群散落于向阳的山坡。山腰之上,总有云缭雾绕,缥缈来去。山体北面,有一悬洞,长年流水不断,潺潺作声。后来,老家隔壁的程江告诉我,白羊山上,隐藏于灌木丛中的岩石,有众多人工凿出的凹槽。有人猜测,邻镇白霓出土了商代铜鼓,这凹槽要认真追溯的话,应该可以追溯到商朝,说不定当时有军队在这里屯扎,搭建营帐,埋锅造饭。猜测归猜测,这一切,有待有心人进一步考证。20世纪六七十年代,农业崇尚开疆拓土,白羊山自然成了首选地,宛然成为种植场和养殖场,这些藏匿于灌木丛中岩石上的凹槽,据说那个时候就有人发现了,只不过当时白霓商代铜鼓并没有出土,也就想不到那么多那么远了。
4. 龟头嘴和裹枷嘴是村落附近的山丘。龟头嘴形如龟头,因此得名。龟头嘴是我儿时去得最多的地方,那儿有一畦畦的菜园,种植着瓜果鲜蔬,就算晨昏之间,也可从容来去。那里也是我儿时的乐园,捉虫浇水、捕蝶采花、摘果弄蔬、“寻躲”嬉戏,其乐无穷。裹枷嘴呢,山头有枷状的堰壕,裹在山腰。据说日军侵华期间,在这儿修筑了堰壕和碉堡,中国军队同日本兵在这儿发生过激战,死伤众多,至今还可以在山头黄土中找到锈蚀的弹壳呢。可以说,裹枷嘴,见证、记录、承载着一个民族的屈辱史。
江南山水之美,得益于丰富的植被。由山及树,我想起了村东荷山脚下,曾经有过的一棵硕大的红枫树,树身需要多人才能合抱,树干高耸入云、冠盖森森、遮天蔽日。春天,千百只白鹭集结于树冠之中,或悠然小憩,或闪躲腾挪,或翩跹而去,或凌空而来,构架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秋天来了,枫叶红了,那种热烈,那种壮美,教人在仰视之时,不免肃然起敬。后来,这棵参天的枫树,不幸毁于一场暴虐的雷电之中。
5. 故乡的山,更多的是杉树、槠树、茶树、桂花树……那都是足以喂养烟火生活的世间精魂。说到桂花树,我自然而然想起的,是老家门前的几棵桂花树,那是父亲20世纪80年代初,移栽到刚刚迁居的家门口空地上的。那时,那几棵树也就刀柄那么粗。如今呢,已是合抱之木了。眼看就是中秋佳节了,我想,老家门口的几棵桂花树,该是在绿叶之间缀上了星星点点的花黄了吧。只是,苍老的母亲,已无力支撑着身体一人自持在家,就近住到了妹妹家里,原本可以住一大家人的房屋,暂时是没人住了,老家的房子,只能寂然地嗅着浓郁的花香,以等待的心绪,矗立在我们平平仄仄的想象中。
6. 桥边,自然是有水可涉、有桥可言的。由白羊山脚下的红石水库倾泻而出、蜿蜒曲折而去的红石河,穿过大大小小的自然村落,衍生出了众多长短不同、宽窄不一的桥梁。仅穿村而过的国道上,就有三道钢筋水泥架构的桥梁—红石桥、丁家桥、陈家桥。
另有程家桥,这座桥,偏离于国道两三百米外,坐落在村庄正前方。我儿时的记忆里,最初的程家桥,不过是一道简易的木桥,一发大水,桥墩总是被冲折,桥面总是被冲垮,程家桥成了名副其实的“断桥”。那时,我正在上小学,晨昏之间,风雨之中,不知寂寞为何物,唯有“断桥”引发的愁思,满满当当地挂结在心头。
好在,日月更替,生活向好,桥修结实了,路面通畅平坦了,一切的一切,在日新月异的时代巨变中,变得宽阔、敞亮、笃实。出得门去,一身雨水一身泥的日子,在悄然之间,已然是杳如黄鹤,一去不复返了。
7. 空谷回声
小时候,同父亲上山干杂活儿,累了停下手中活计的时候,常常会扯着嗓门对着山谷喊几嗓子,接下来,就听到山鸣谷应,传来了一浪一浪的回声。喊什么,听到的就是什么。
有一次,我问父亲:“为什么会有回声?回声是怎么一回事?”父亲笑笑,说:“孩子,听我给你讲一则寓言吧。从前,一头驴和一匹马,驮着货物赶路。驴累了,对马说:‘我吃不消了,你多少帮我驮点儿吧!’马不愿帮驴的忙,不多一会儿,驴就倒地死了。随后,主人把驴的货物移到了马身上,并在上面放了一张刚剥下来的驴皮……”
8. 我有些困惑,对父亲说:“这跟回声有关系吗?”父亲说:“当然有关系啊,回声其实就是一种反响、一种应答、一种回报。如果马在驴子请求时帮助了它,驴子便不会累死,马自身也不至于要驮那么多货物,甚至还要加上一张驴皮。这跟你对着山谷喊什么,就会听到什么,是同样一个道理。”
父亲接着说:“其实人也一样,一个人幸福与否,并不取决于拥有什么,而取决于怎样和这个世界相处。付出和得到常常是相互的。”接着他又讲了另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