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

亲爱的听众朋友们，晚上好，今天的诗话电台，我想跟你们讲一个，关于十年的故事。

二零零三年，我十五岁，叛逆的青春，恣意张扬。

 综合楼四楼最东头的画室门前，顾微凉看着我被水打湿的白色球鞋，云淡风轻的笑：“抱歉啊，不是故意的。” 

 三天后的期末考试，最后一场专业课时，我提前交卷，经过顾微凉的座位时，拎着涮画笔的水桶的手抖了一下，大半桶污水都泼在他那副还差几笔就完成的静物图上。 整个考场安静的如同坟墓。 我盯着他几欲喷火的眼睛，“呦，抱歉啊，不是故意的。”

 梁子，就此结下。 

往后的很多年里，顾微凉每次被我气得跳脚时，都会咬牙切齿的说：“苏沫沫，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小心眼的女生！” 你看，打从我们认识你就知道我有多小心眼，可是顾微凉，为什么你总记不住呢？  

顾微凉其实是很受人欢迎的，尤其是女生。那时的高中流传着一句话：“一中的帅哥，二中的美女”。即便是在帅哥成群的一中，顾微凉也是很出众的。笑起来的时候狭长的眼角会微微上挑，像初春潋滟的桃花。

几乎每个人都说顾微凉脾气很好，所以，所有人都觉得是我一直在无理取闹的纠缠着顾微凉。 我处处与他作对，篮球赛，他失了球，我在旁边大声的叫好；如果他对哪个女生多些关注，我肯定第一时间跟这个女生成为很好的朋友，然后循循善诱，珍爱生命，远离顾微凉；好脾气的顾微凉，任由我闹，最气结的时候也只会大声的叫我的名字。 

在校风严谨的一中，男生女生多说一句话都会被视为早恋，而我与顾微凉打打闹闹一年多，居然没有半点传言。 

我看不起他的故作姿态, 他弄不懂我的矫揉造作。

 教我们专业课的老黄说顾微凉是他教过的最有天分的学生。我不服气，每次上课都把画架搬到他旁边，要与他一较高低。有时，也会故意选最难的角度，然后抬高了下巴，挑衅的看着他，每每此时，顾微凉便会露出漫不经心的笑，慢吞吞的将画架搬到我旁边。那段时间，我们交上去的作业，几乎如出一辙。 

久而久之，我会很自然的拉过顾微凉一直塞在耳朵里的耳机，顾微凉转头看我一眼，继续在纸上涂涂抹抹。 顾微凉有一双很好看的手，手指修长，握着画笔的时候指节微微泛着白色，从那以后我再没有看过任何一个男人的手跟他一样好看。 CD机嗡嗡的转着，耳机里艾克索·罗斯沙哑的唱着“Don't you cry tonight ” 。

整个二零零四年，就在枪炮与玫瑰的歌声里慢慢度过去了，我跟顾微凉的关系，好像变得很微妙。 那时艺术文的学生高考时，是可以不用考数学的，所以数学课，我可以正大光明的逃课。 我跟顾微凉不在一个班级，除了每天下午两节专业课，其他时间几乎是见不到面的。周四下午的一二节，两个班都是数学课。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期盼周四赶紧到来，这样就意味着，我一个下午，都会见到顾微凉。 其实我们大部分时间依然是不说话的，只是静静的用一副耳机分享同一首歌曲。偶尔斗嘴，也都是我赢。

 二零零五年，高三。所有人都如临大敌，而就在这样紧张的时候，学校里突然有了我跟顾微凉的传言。 那时我打算考西安美院，拼命的练习专业，常常在画室里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晚饭也忘记吃。顾微凉便打双份的饭，然后端到画室里来。我觉得不好意思，于是便商定，两人轮流去打饭。 于是，就有了早恋的流言。 谁让顾微凉端着我的饭盒呢？谁让我和顾微凉上课的时候挨得那么近呢？谁让我们在画室里一呆就是一下午呢？

终于，我们被请进了教导处。 我盯着脚尖，脸上颇不以为然；顾微凉背着手站在那里，嘴角含着笑，似乎不是挨批而是参加表彰大会。 老黄看着我们俩，颇有些无奈，毕竟，我们俩算是他的得意门生。只是象征性的说了说早恋的危害啊，学习的重要啊。最后大手一挥，好了，你们走吧。

我和顾微凉走出办公室，悄无声息的经过长长的走廊，步伐安稳，心情透明。 在拐角处，顾微凉笑出声来，他说：太好笑了。这算是谣言吧？ 十八岁的他逆光站着，我离他只有一米的距离，微仰着头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笑。 那一瞬间，中午寂静的楼梯上，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么快，那么响。 

他站在台阶上，本就比我高半头的身高更具压迫性，他低着头看我，用那双好看的手捏我有些婴儿肥的脸颊，狭长的桃花眼微微上翘：苏沫沫，这谣言不会是你找人传播的吧。 我瞪着他，目露凶光：顾微凉，做人不要太自恋！

顾微凉笑的更大声了。

后来回想起这一幕，我才领悟，那样的话，其实算是最初的告白吧。  

黑色的六月终于过去。这之后，我们将各奔东西。 老黄将我们召集在一起，说是大学开学前再聚一聚。 那一天，好多人都失控了。平常严谨儒雅的老黄居然在KTV里大唱嘻唰唰，着实把我们惊吓了一把。一个平常很内向的女生拎着啤酒来回的敬酒，五大三粗的男生竟被她放倒好几个；一紧张就会口吃的小K居然是个单口相声爱好者，一大串的贯口居然一次说完，一点也没有结巴…… 我看着那些朝夕相处的同学，从来都没有觉得他们是如此的可爱。 

“苏沫沫。” 顾微凉也喝了不少的酒，一双眼睛在KTV暧昧晦明的灯光里格外明亮。“你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 

 八月末，我对妈妈说我跟同学去旅行。然后陪顾微凉坐上了去杭州的火车。 顾微凉在高考前一个月就被保送了中国美院，提前一周开学。

 顾微凉一手拉着行李，一手牵着我。我看着校园里那些面目姣好的江南女子，使劲的掐顾微凉的胳膊：“你如果敢移情别恋，我就把你踢到西湖里去。”最后又凶巴巴的吼，“记住了没有！” 顾微凉眼角眉梢全都是温柔的笑意，俯下身在我耳边说，悍妇。 我的脸腾地红了。 

我在杭州待了3天，那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我们俩的足迹。

 9月，我开学。 大学的第一年，我被思念折磨的不成人形。 西安到杭州，20个小时，来回346块钱。 大部分时候，我们只能依靠电话来纾解刻骨的相思。那时候，总有说不完的话，仿佛要把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展现给对方看，以弥补不在一起的缺憾。

 那个时候最幸福的，就是放短假，清明或者五一，我坐晚上的绿皮火车，第二天中午到杭州，在那里待上两三天，晚上再回西安。 你们记得《周渔的火车》吗？我曾经也是那样的，在来来回回的火车上，幸福的奔波。 那时候的记忆太深刻，以至于我现在再也不敢坐火车。  

二零零六年的春天，系里组织写生，去乌镇。那里到杭州，坐客车只要两个小时。 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晚，我几乎兴奋的睡不着，我决定不告诉顾微凉，直接到杭州给他一个惊喜。

 到乌镇的时候已经是晚上，老师一早联系了那边的一个农家客栈，晚上的乌镇格外迷人，江南水乡在灯光里朦胧成一幅暖色调的油画。 写生其实很自由，只要能够回去交上作业，老师基本上是不管你去哪里的，只一样，每天的晚饭时候会聚在一起点名。 我的同学几乎都知道我有个在杭州的男朋友，我拜托他们点名的时候给我遮掩下。在第二天的早晨就坐上了去杭州的客车。 一路上，我都在想，当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该是什么表情。 如果那时，你也在那辆客车上，你会看到一个女孩，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托着腮幸福的笑，那就是我。

可是我没有见到顾微凉，他宿舍的同学说，他请假了。 我坐在他宿舍楼前的水泥花坛上，欲哭无泪。 我不停的打顾微凉的手机，可是一个陌生的女声一遍一遍的提醒我，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傍晚的时候，顾微凉的手机终于打通，他刚喂了一声，我就哇的哭出来。 顾微凉从未见过我哭，他的声音里含着惊慌，只是一个劲的问，“沫沫，你怎么了？” 我哭得声音沙哑，上气不接下气，我说顾微凉你在哪啊，我怎么找不到你啊？ 顾微凉终于在我的哭声和断断续续的话语里弄清楚，他叹着气说：“苏沫沫，我本来也想给你个惊喜的，我在去西安的火车上。”  

我红着眼睛坐在杭州火车站出站口的台阶上，顾微凉从中途下车，买最近的车次回杭州。 我就那么呆呆的坐着，盯着出站口的红色的提示牌。身边的人川流不息，我看见的居然都是情侣，他们多么幸福，他们可以有那么多时间在一起。 夜晚，有乘警过来说：“姑娘，你是接站还是坐车啊？” 我仰着脸说：接站，K593。 他看看车次表：“那要到半夜才来呢，夜里人少，危险，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就来找我，我在值班室。” 我点头感谢，眼泪哗啦拉又流下来。

我站在出站口旁边的大石墩上，穿着米色的毛衣外套，我在人群里找我的顾微凉。 顾微凉从背后把我抱下来，在拥挤的人流里吻我。他说苏沫沫，对不起。然后他说，苏沫沫，生日快乐。 我的眼泪瞬间就掉下来。 顾微凉请假，只为了要去西安陪我过生日，连我自己都忘了的生日。 他就用那冰凉的手一点点擦我的眼泪，最后我们都笑了。 他说，苏沫沫你怎么就像个水龙头一样，开关一拧眼泪就下来了。 

是啊，那个时候，我为什么有那么多泪水要流？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嘴角是上扬的。那些画面像刚刚发生过一样，在我的脑海里一幕幕的重播。 我一直觉得，我们是真的，深爱着对方的。

零七年的暑假，我去了杭州。 我从网上找了一家招暑假工的广告公司，我会在那里待两个月。 顾微凉也没有回家，他在他老师的画室里代课。 顾微凉在学校附近给我租了一个小房间，他仍旧住在宿舍里。 

我想，在杭州的这些日子，是我们十年里最甜蜜的日子。 白天，我们各自上班，下班的时候我会买一些菜，洗干净，用电锅将米饭焖好。然后等顾微凉回来炒菜。 其实，第一顿饭是我做的，我一边百度菜谱一边捣鼓，好几次，顾微凉都过来说要帮忙，都被我瞪回去了。 味道可想而知。 顾微凉说，苏沫沫，你是打算用这些菜谋杀亲夫吧。 但是，那些菜，他还是吃的一点也不剩。 洗碗的时候，顾微凉叹气：“以后还是我来做饭吧。” 我恼羞成怒的掐他，“你是不是嫌我做的菜难吃？” 顾微凉用沾着洗洁精的手捏我的脸颊：“我只是不舍得，你再拿你的破厨艺折磨自己的胃。” 晚饭之后我们会去附近的步行街散步，像一对结婚多年的夫妻一样，手牵着手。

如果，没有发现那则短信，我想，我跟顾微凉，其实是可以一直幸福下去的。可是，生活才是最好的悬疑剧，因为，你永远猜不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彼时，我正趴在床上拿着顾微凉的手机玩泡泡龙，还打发他去给我买冰淇淋。就在我即将通关的时候，一条短信进来。

 “我想你了。”

 四个字晃得我的眼睛生疼。 我有些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过要不要冲到顾微凉的面前，大声的质问他。可是我不敢，自从爱上了顾微凉之后，我变的那么胆小。 我最终什么也没说，甚至连顾微凉拿着冰淇淋进来的时候，我依旧镇定自若的打着泡泡龙。 可是，有些东西，不是假装，它就不会存在的。  

其实有一些事情，是我忽略掉的。 像顾微凉那样优秀的男生，他的初恋自然不会是我。 高二的一个周末，我穿梭在各个音像店，找寻枪炮与玫瑰的纪念版原声碟，然后，我就看见，顾微凉双手环着一个女生，轻轻的吻着她的额头。 

彼时，我跟顾微凉只是同学。 可是，这之后，因为刻意的关注，我总会发现，那个女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在顾微凉的身边。

上了大学之后的第一个暑假，跟以前的同学一起逛街，在肯德基吃午饭的时候，她突然指着点餐台前的一个女生说，哎，你看，是顾微凉的表姐。 我侧过头去看，那个穿着连衣裙的小巧女生站在一个高大男人的身旁，乖巧柔顺。 我被吸在喉咙里的可乐呛得咳嗽出眼泪，冰块顺着食管缓缓滑下，一片冰凉。 我强迫自己不去注意，我告诉自己也许只是我的猜测，可是这条短信，发件人的名字是林洛。 我记得肯德基里，那个男人叫她洛洛。  

两个月很快过去，顾微凉去车站送我。 临上车的时候，我说：“顾微凉，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如果你移情别恋，我会把你踢到西湖里去。顾微凉，我现在后悔了，如果你真的变心了，我也不舍的你死，但是我会从西湖上跳下去。” 顾微凉搂着我的胳膊紧了紧，他叹着气，“苏沫沫，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小心眼的女生。”

暑假结束后，我回到西安，继续学业。 

可是我的不安，却越来越大。 我还是经常给他打电话，但是话题永远是问他在哪里，跟谁在一起。我还会在晚上打他宿舍的座机，只要他的同学说他不在，我就整夜睡不着，第二天我就会揪着他问个不休。

我变的多疑，我一遍一遍的翻看顾微凉的QQ空间，如果哪则留言有一丝的暧昧，我就会到对方的空间里一通大骂。 顾微凉，你看，我为了你，变成了连自己都讨厌的女生。 

我的神经质让我跟顾微凉都疲惫不堪。

到了后来，顾微凉不再接我的电话。 我隐藏在骨子里的敏感跟歇斯底里在这时候全数爆发出来。

 十二月，杭州的傍晚冰凉刺骨。 那是我第三次等在他的宿舍楼前。第一次的时候，他开学我送他；第二次，我们互相想给对方一个惊喜却错过。 第三次，我看着人来人往的宿舍楼，却不敢进去找他。我想为我们的关系理出一个头绪来，可是却发现怎么也理不清。 我为了这段感情付出了全部，我想要得到等同的对待，但是最后发现，他给的并不是全部。 

顾微凉终于发现了我，他冲过来将我抱住。我挣扎，在他好看的手上咬出一排血印。 他就那么抱着我，不出声，只是死死的抱着。 我终于哭累了，我说顾微凉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 

顾微凉的眼泪落在我的脖子上，我被他搂在怀里，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远，沫沫，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抱得我那么紧，好像要将我融入到他的骨血里。 

我圈住他的腰，我说，好。

 零八年的冬天，不准备考研的同学都开始做起了找工作的准备。顾微凉在杭州为我找了一家实习单位，我带着行李，奔赴杭州。 

工作的日子比起打暑假工，要复杂的许多。 杭州人的自信比起上海人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初出茅庐的我不懂得收敛自己，处处碰壁。 偏偏我是一个很自负的人，从小到大在学校累积起的优渥感在一次次的打击下，渐渐消失殆尽。

那段时间，我每天加班，连续两个星期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可是这样的刻苦依然换不来应有的对待。 那时顾微凉已经申请了考研，每天有忙不完的作业还有考试，虽然我们离得很近，但是联系，却比以前分隔两地的时候都少。

 等到我终于闲下来的时候，已经忘记上一次见顾微凉是什么时候了。 我有些愧疚，买了好多东西去他的学校看他。 

看见顾微凉跟林洛走在一起的时候，我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镇定，或许，我一早就意识到，这样的一天，早晚会来。 我将手里的袋子交给顾微凉，对他身边的林洛视而不见。 然后，我转身走开，脊背挺直，脚步稳定。

 过往五年的时光依次在我脑子里闪过，每一个画面都是顾微凉。温柔的顾微凉，冷漠的顾微凉，生气的顾微凉，无奈的顾微凉…… 

我站在断桥上，看着黑漆漆的湖面，大脑空茫。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想跳下去。可是我不敢，我那么胆小，我怕死，怕再也见不到顾微凉。 顾微凉从后面抱住我，他的身子冰凉，微微颤抖，他说，沫沫，不要。 我突然就笑了，顾微凉，我不会跳下去的。是你的错，凭什么我要惩罚自己。 顾微凉呆呆的看着我，手忙脚乱的为我擦眼泪，我看的到他眼底的慌乱，他是真的，害怕失去我。 

“沫沫，林洛要结婚了，她跟她丈夫来杭州旅行，顺便来看我。”

“ 沫沫，林洛是我喜欢的第一个女孩，可是她是我表姐，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 

“沫沫，从三年前开始，我的世界里就只有你。我知道你的不安，所以努力把过去断的干净。” 

“沫沫，我不考研了，等你毕业了，我们就结婚。” 顾微凉急切的说着，我背对着他，能感受到他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我背上。 他搂着我的背，喃喃的说，沫沫，我爱你。

 我终于转过身来，偎在他的臂弯里，顾微凉，我累了。 

对于那一晚的记忆，好像就到了这里。之后我就在我的小屋里睡觉。之前那些缺失的睡眠，好像全都反噬回来。 我整整睡了两天两夜，在梦里，我自己都以为自己要就此睡死过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