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世界生机勃勃,我们遂能生机勃勃 | 立春
是啊,春天就要来了。
心境是一个奇妙的东西,着急慌乱恐惧的时候,事事无味苍白,常常屋漏偏逢连夜雨。但若坚定,勇敢,不惧,就算天塌下来,风从耳畔飞过时,也许还能觉出美妙。
苏轼有一首词《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是讲他有一次途中遇到大雨,拿着雨具的仆人也先行离开了,同行的人都觉得很狼狈,但只有他不觉得。天气晴了之后,他写下了这首词: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首词,我最喜欢的其实是“余独不觉”这四个字。这四字里,有可贵的人生定力,清醒,冷静,从容。
2月4日就立春了。文献里说,立春是二十四节气之首,新岁的起点,一个轮回的开始。过去,重要的拜神祭祀、纳福祈年、驱邪攘灾、除旧布新、迎春和农耕的庆典都安排在这一日。
以前,只觉得这是典籍里的话,是民俗历史知识,但今天看来,却是先人的提醒。一年又一年的四季轮转,像是老天在垂怜,不断给我们重新开始的机会。
植物和动物是聪慧的。春天一到,他们就懂了。立春三候:一候东风解冻,二候蛰虫始振,三候鱼陟负冰。只有人,常常春天来了,还停留在冬天里。
梭罗隐居在瓦尔登湖畔的时候,曾如此观察春天:
这是从地上出来的霜,这是春天。
这个春天先于万木披绿、百花盛开的春天,
正如神话先于有规则的诗歌。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更能清除冬天的烟霾和一切郁积,
它使我确信地球还在襁褓之中,到处伸出婴孩的手指。
从最秃的眉脊上生出了新的鬈毛。
我想感受阳光和雨水,我渴望平常的生活 | 雨水
2月19日,是雨水节气。立春之后,东风解冻,散而为雨。雨水至,一候獭祭鱼,二候鸿雁来,三候草木萌动。气象意义上的春天就到了。
最近有时下雪,有时降雨,有时落冰雹。终究是有点恍惚的,春天真的来了吗?
春天是来了的。
就像四周空无一人,偶尔出门取快递,经过小区楼下的花园,偶尔会听见鸟叫。
是的,鸟叫,各种鸟叫——
在我们还未看见的地方,春天已经开始了。
雨水节气,我最喜欢它两个地方,一个是“天地相交,万物大通”,一个是“鸿雁来,草木萌动”。
这个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彼此交流——
树木和溪流会交流;云朵与天空会交流;大地和小草会交流;瓢虫和青苔会交流;白天我所观察的,心里所念的,会在某天夜里与梦中的我来交流。
万物都在交流。它们隔山遥望,远远致意。
你说,我听;
你来,我往;
很妙,对吧。
在古代,“交”是非常棒的字。
它像某一瞬的灵光一现,也像两条同源的河流,流了千百年,终于在此时此刻交会了。
我们都有这样交会的时刻,不是吗?交会的时候,眼睛会发亮,心会动。
雨水节气,就是天地交会的日子。天地相交,万物大通,一切都心领神会,不再憋屈了。
冬春交替的时候,最容易感觉憋屈。我们现在关在房子里,就像小草压在泥土里。
其实,雨一来,就好了。
雨水至,鸿雁来,草木萌动。人也会跟着朗润、葱茏,大大方方地欢喜起来。
“我庭小草复萌发,无限天地行将绿。”真好啊!
疫情过去后,我是有想做的事的:
我想去附近的郊区爬山踏青
去看一场坐得满满当当的电影
去吃一桌人声鼎沸的火锅
兴致到了,就“干杯吧”
然后随意走在人流如织的大街上
风一吹,哇,开心
人生有许多喜悦
平静地过着简单的日子
就很幸福了
每个早晨都是一个愉快的邀请 | 惊蛰
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每天早上八九点钟,在同一个地方自然醒来。南方多雨,春天又来得早,所以常常不是醒在雨声里,就是醒在鸟声里。
这是很奢侈的。
过去忙,少有机会察觉“早晨醒来”是一种什么感觉。好多时候,人还迷糊着,就开始上妆,准备第一场戏的拍摄了,不像最近醒来,是可以浪费几分钟,十几分钟甚至几十分钟观察早晨的。 观察得久了,就发现——对早晨的聆听与凝视,就像对自我聆听和凝视一样,是一种特别的仪式。
汪曾祺先生,也是一位早晨的热爱者。他曾在散文中如此记录:
大概有十多年了,我养成了静坐的习惯。我家有一对旧沙发,有几十年了。我每天早上泡一杯茶,点一支烟,坐在沙发里,坐一个多小时。
虽是犹然独坐,然而浮想联翩。一些故人往事、一些声音、一些颜色、一些语言、一些细节,会逐渐在我眼前清晰起来,生动起来。
这样连续坐几个早晨,想得成熟了,就能落笔写出一点东西。我的一些小说散文,常得之于清晨静坐之中。
曾见齐白石一幅小画,画的是淡蓝色的野藤花,有很多小蜜蜂,有颇长的题记……最后两句我一直记得很清楚:“静思往事,如在目底。”这段题记是用金冬心体写的,字画皆极娟好。
今天正好是汪曾祺先生100周年诞辰,再看这段文字,仍有启发。他说,“静思往事,如在目底”,是最好的创作心理状态。如白石老人题画时所说,心闲气静时一挥。
过去,总说“工作忙,环境嘈杂”,所以心静不下来。现在好了,有大把的时间属于自己,独处在某一个地方,心里偶尔也像“长了草”一样,又是为何呢?
看来“心闲气静”,原就不是一个时间上的概念。一个人,仅仅拥有物理上的时间是不够的,心若不“得空与闲”——风进不来,雨进不来,万千世界进不来,灵感和光更进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