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把羊角匕首
1 、 我爷在饭桌上有两件事不能耽搁,一是搅面,二是讲草原。
一碗羊肉臊子面,他嫌面条、肉料、酱醋三者不匀,就要搅和。
搅呀搅,搅成了糨糊。
他讲的故事大多年代久远且循环往复,我与几个妹妹从小听到大,倍感无奈。
直到有一天,他讲的故事跳脱出虚妄的语言,竟有了一张配图——那是一个崭新的故事。
家有枫木老方桌一张,玻璃板下压满照片。去年冬至,他望见窗外大雪飘落,怔了一会儿,暂停搅面,挪开玻璃,从全家福照片后面取出另一张黑白照片来。
我妹当场惊声尖叫,首次对爷爷的故事提起兴趣:“爷爷!这是谁?好帅,好帅啊……”
照片里,眉清目秀的青年貌若潘安,虽身着中山装略显老气,却也抹不去眸子里的神采。照片下角标有粗糙的印字:摄于一九七三年,春。
2 、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从南方赶来的知识青年到我爷所在的牧队支援三线建设。皮肤黝黑的蒙古族壮汉们拎着马鞭跑出好远去迎接,对这群初到内蒙古的南方书生充满好奇。
其中一个知青的容貌尤为娟秀,眉宇间似浸润烟雨。我爷说:“他那脸蛋子,应该是姑娘家的嘛。”
处久了,也熟络了,大家就管他叫“小妹儿”。他知道这是玩笑话,并不懊恼。
事实上,我姑姑当年做真正的小妹儿时,整日马上马下,拉料饲犬,那胳膊比这“小妹儿”的壮实多了。
我爷说小妹儿大名曲为忙,我说肯定是“曲微茫”,我爷死活不信。直到后来我送我爷一幅书法“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他才勉强承认也许是自己记岔了。
3 、 曲知青当年来内蒙古时,随身带着一把长剑。长剑秀巧,剑鞘为雕花黑木制,每每拔出,冷光凌凌,寒气逼人。他每个晨间都执剑操练,可谓闻鸡起舞,从不耽误。
我爷从前只见过草原上的家伙什儿,劈柴、剁骨的大刀利斧,宰羊、射鹰的匕首弓箭,就是没见过南方的秀剑,更没见过太极剑的招式和步伐。在广阔的草原上舞剑,水袖御风、轻盈如画,就如同在苏州园林里提鞭放牧一样,让人看了直想笑。
我爷晨起撒尿,见曲知青在草坡上一招一式地舞剑,就问他:“你这是什么套路?”
曲知青身着白袍,那是清晨特意换上的,腰间还佩一块玉。
他并不言语。
一整套剑法练习完毕,他讲出“太极”两个字。我爷正在帐篷前喂狗,大喝一声:“对,是太极!这慢吞吞的,连个柴都劈不开,更别提防身了……”
曲知青望着我爷兽皮大坎肩下的肌肉,憨憨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