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花小站

夕阳的光挨着墙根，毛茸茸的青苔

你会看见一溜儿小风靠上去的样子

没有树木，天空湛蓝

异乡的任何一种蓝都可疑，如同虚空的漏洞

火车已经开走了，夕光落在铁轨上

一起锈迹斑斑了

车站里几个晃动的人没有相信火车会返回

的样子

左边不远就是沙漠

只有镇子上有开着的向日葵

并不光鲜

灰土土的

你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站台下车

但是你却下了

你从这头走向那头

一些在风里旋转的纸屑一直跟着你

它的目的地不是停驻，是经过

是那个小小的平原，露水在清风里发呆

茅草屋很低，炊烟摇摇晃晃的

——《我身体里也有一列火车》

我们都是人世间匆匆行过的旅人，途中时有停靠。每每短暂停靠，都是一个个余秀华式的葵花小站。

在人生的铁轨上，我们乘坐着火车从一个异乡出发，去往另一个异乡，不知归属，毫无着落，经过一个个陌生的小站。偶尔停靠在一座葵花小站，却不知道该不该下车。虽是葵花小站，而葵花却灰土土的，并不光鲜，希望也是蒙尘的希望，并且火车不会返回，不远处也只有沙漠。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我们前路并不如想象中光明，却也再无退路。

索性就下车吧，人生不就如风里旋转的纸屑，只是毫无目的，毫无方向地行进在摇摇晃晃的人间。无论去往何方，也只是怅然罢。

幸而，余秀华有诗歌。她说她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在摇摇晃晃的人间走动的时候，诗歌充当了她的一根拐杖。那我们呢？是什么让我们在混沌中看清前路，是谁会陪伴着下车，相互扶持着向前走呢？

文／三十

用一个夜晚怀念你

而你，依然在一千个隐喻里，以瓷的温润和裂痕

不知不觉，就得用“时过境迁”来整理过去了

而那么多来不及开始的，来不及开始就结束的

——这轻飘飘的人生，如果你能压住一阵风

也算无悔了

用一个夜晚怀念你，时间也是充沛的

一句话就概括了细节，光晕，疼痛，及结果

我们一定在岁月里互相赞美了：以各自眼角的皱纹

慢慢模糊的眼神

只是我会突然心痛：当一首歌轻轻响起

当月光照在月季花上，也照在我的衣襟上

当我已无所羁绊，还是只能在一首诗里打转

我想带给你的，一路已经丢失得差不多/ 除了窗外凋谢的春色。

——《给你》余秀华

这是一首关于回忆的诗歌。隔着回忆的裂缝，你依然像瓷器一样温润。我们的故事，来不及开始与结束。在这轻飘飘的人生，我们当时曾短暂聚首，也算无悔了。

至于我们的相遇，我有多种比喻，比如大火席卷麦田。

——《何须多言》余秀华

我偶然会怀念你，回忆那些闪光的细节，切肤的疼痛和最后的结果。在夜晚时间变得和缓而充沛。我们一定互相赞美过吧，直到视线变得模糊，直到感觉你的皱纹布满眼角。

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但知道他在人世上。

——《想他》余秀华

“我的深夜——都是关于你的呓语，而白天——却冷漠地说：随他去！”有时会忽然心痛，当忽然听到一首情歌，当月光流淌在花朵和我身上。

田野

1.

这是在八月，在鄂中部，在一个名叫横店的村庄里

风，水，天空，云朵都是可以触摸的，它们从笔尖走下来

有了温度，表情，有了短暂的姓名和性别

于是它放出了布谷，喜鹊，黄鹂，八哥和成群结队的麻雀

于是它种植了水稻，大豆，芝麻，高粱

它们在清晨，在同一个光的弧度里醒来，

晃动身姿，羽毛，叫声

晃动日子的富足和喜悦

这是在横店村里，被一个小女人唤醒的细节，翠绿欲滴

它们一个扇动翅膀，一群就奔跑起来

田野仿佛比昨天广袤

2. 

我始终相信，一个地域的开阔与一个人的心有莫大的关系

我见过在无垠的草原上，被圈养起来的牛羊和人

和栖息在篱笆上的鹰

在横店，起伏的丘陵地形如微风里的浪

屋宇如鱼，匍匐在水面上，吐出日子，吐出生老病死

和一个个连绵不绝的四季

我说不清楚，四周一天天向我合拢的感觉，我离开的一天

会不会有一棵花椒树早早地站在我头顶

3.

下午，我散步的时候，一只鸟低低地悬在那里

承受天蓝的蛊惑，不停地从翅膀里掏出云朵去挡那样的蓝

而稻子抽穗了，一根一根整齐而饱满，微微晃动

我多想在这样的田边哭一哭啊

它们温柔地任凭时光把它们往九月深处带

一根稻子就能够打开关于田野所有的想象，它的沉默和高傲

忧伤和孤独

它们的隐藏里，有怀孕的老鼠，刚出壳的麻雀和野鸡

这都是田野富饶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