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大一暑假,我作为“实习法医”并没有去市公安局报到。
走进了“法医门诊”,门诊里的工作人员坐在各自的办公桌前,在纸上写着什么,工作环境看起来就像普通的政府办公室。不同的是,办公桌的旁边放着一张医院的检查床,检查床上方的墙壁上还悬挂着一张视力表,仅此而已。
后来我才知道,这些人都在忙着写鉴定书。那个时候还没有电子信息化办公,大多数人还不会使用电脑,所以得先手写鉴定书,再交给专门的打印人员转成电子版。
这就是法医工作?天天写写画画的?
02
我去报到,第一个认识的人是圣兵哥。
圣兵哥姓刘,比我大10岁,是汀棠市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的副所长,法医部门的负责人。所以无论是法医门诊的工作人员还是医院的医生护士们,都会亲切地喊他“刘所长”。他个子不高,瘦弱得很,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无论见到同事还是来做鉴定的群众,都是一脸笑眯眯的样子。亲切随和、与人为善,和我脑海中冷酷的法医形象不太一样。
就这样,圣兵哥顺理成章地成了我的启蒙老师。
……
03
从圣兵哥的口里,我知道现在的公安机关有专门的刑事技术部门,隶属于刑警支队,叫作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有的地方是科级单位,有的地方是股级单位。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虽然架子不大,但是涵盖范围很广。大多数地方的刑科所都至少有法医、痕检、理化、照相、文检等五个大专业,只不过每个专业也就两三个人罢了。
由此可以知道,公安机关有很多警种,刑警只是其中之一;刑警下属又划分了很多分工,刑事技术只是其中之一;刑事技术还包含很多专业,法医只是其中之一。这样看起来,法医只是公安机关这个庞大队伍中,小到不能再小的一个专业了。
04
虽然法医的职位很渺小,但负责的工作并不少。
市公安局的法医工作主要有三大块:一是对打架斗殴或者交通事故等案件里的伤者进行伤情鉴定和伤残鉴定;二是出勘非正常死亡事件的现场、明确事件有没有疑点;三是参与命案的侦破。
还好,虽然机会很少,但法医确实会参与命案的侦破,那我还是有兴趣的。
但前面两大块的工作,听起来就乏味多了。
比如所谓的“伤情鉴定”,就是指“人体损伤程度鉴定”。在20世纪90年代,当时的人体损伤程度鉴定,分为轻微伤、轻伤和重伤三档。如果鉴定是轻微伤,只需要治安处罚;如果是轻伤,就要追究刑事责任,但是可以调解解决;如果是重伤,那就要判比较重的刑罚了。法医的一纸鉴定,就决定了一起伤害案件的处理和解决方式,更是牵涉了双方当事人的利益。只是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有多重要。
05
而“伤残鉴定”是指“人体伤残程度鉴定”。一共分为十级,一级是最严重的、没有自理能力的残疾,而十级是最轻的。伤残鉴定关系着赔偿金额,但不涉及刑事处罚,一般都只是民事案件,所以对于法医的压力相对要小一些。后来,这种鉴定基本都由第三方鉴定机构去做了。
受理伤情鉴定和伤残鉴定的地方,就是我之前看到的法医门诊。果然,实习期的大部分时间都要在这里度过了。
于是,我成天跟在圣兵哥的后面,像个小跟班儿似的到处转。当时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伤情鉴定,这项我原本不以为意的任务,真正实操起来才发现一点儿都不容易。虽然我也很认真,可鉴定工作除了运用法医学知识,还得通科了解临床知识,偏偏大一的我对于这些知识都一知半解,所以我时常看鉴定看得一头雾水。
06
很快,一周过去了。
第二周的周末,我们法医门诊桌上那台并不经常使用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法医门诊。”我拿起电话,自报家门。
“我是重案大队小李,石城路发生一起群殴事件,一名男子死亡,请过来看现场吧。”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疲倦。
“命案?”我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心里说不出是畏惧还是期待。
原本在审核鉴定书的圣兵哥,突然站了起来,三步并成两步走到我的身边,一把抢过电话,说:“什么情况?有头绪吗?”
后来我才知道,“有头绪吗”算是警局内部的俚语,问的是犯罪嫌疑人是否明确。
如果明确,那么法医只需要做一些基础的工作就可以了,压力会比较小。但要是没有头绪,法医需要分析推理的内容就会有很多,现场勘查和尸检工作的细致程度就要更高,至少会多花一倍的时间。
07
“打架而已,抓了好几个了,剩下的都在追,跑不掉。”
“好,马上到。”圣兵哥长舒一口气。
“我们要去破案了吗?”我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好像案件已经破了。”圣兵哥哈哈一笑,说道。
“破了?”我大失所望,“破了……还要我们去干吗?”
“不管案件破没破,法医都是要去的。”圣兵哥说,“即便不是案件,非正常死亡事件,咱们法医也得去呀。”
说完,圣兵哥从法医门诊门后的架子上,拿下了一个银光闪闪的箱子,上面写着“法医现场勘查箱”几个小字。圣兵哥打开箱子,清点了一下里面的工具,然后从柜子里拿了一个小袋子放在箱子里。
虽然案件破了,但是我至少可以体验一下出现场的感受吧,我在心底安慰自己。
08
圣兵哥、泽胜哥带上整理好的勘查箱,领着我走出了公安局的大楼。泽胜哥是比我高五届的师兄,此时也是刚刚参加工作不久。圣兵哥说,如果是出勘非正常死亡事件的现场,只需要一名法医和一名痕检技术员就可以了。但如果涉及命案,要对尸体进行解剖,则需要两名法医,这就必须喊上泽胜哥。
咦,案件不是破了吗?怎么尸体还要解剖?我很不理解。不过不要紧,既然我以后的工作就得要解剖,那早一点儿接触、早一点儿学习,总是好事嘛。
楼下,一辆面包车已经停车等待了,蓝白漆面的车子上标有“刑事现场勘查”的字样,开车的是刑科所里的痕检员老郭。之前我听圣兵哥说过他,老郭从警20年,一直在痕检的岗位上坚守,因为刑科所还没有专人司职照相,所以现场照相、录像的职责也是由他一个人担着。
09
我们登上了现场勘查车。这辆车似乎可以装下七八个人,后面的一部分被木板隔开,前面只有五个座位。后来我才知道,有很多现场勘查设备,因为体形比较大,不能像勘查箱那样随身拎着,只能损失勘查车一部分的运兵功能,用来装载勘查设备。
一路上警报声直响,我的心头莫名其妙地涌上一阵刺激感,脑海里浮现出电视剧里各种各样的凶案现场。对嘛!这才是法医该有的样子!
现场却很平静,比想象中平静太多了。
我们的警车一直开到了石城路的马路牙子边儿,就开不进去了,因为人行道的树木之间拉着一圈警戒带。警戒带外,熙熙攘攘地挤着看热闹的路人。我忍不住从座位上起身,想透过风挡玻璃看一看现场究竟发生了什么。远远望去,警戒带中间啥也没有,实在不知道这群人在围观些什么。
我们依次下了警车,群众看圣兵哥和泽胜哥穿着警服,自觉让开了一条通道。他们注视着我们拎着勘查箱,跨过警戒带走到了人行道上。
10
“人都清楚了?”圣兵哥打开勘查箱,拿出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手套、帽子、口罩和鞋套。他也递给我一个同样的袋子。
远处跑过来一个小伙子,听声音就是那个打电话来的重案队小李,他说:“何止是清楚了,都抓了。就是几个小混子,来寻仇的,几个人搞一个,搞死了。”
说得这么轻松,一时间我觉得这名面容稚嫩的年轻警察,没有同理心。我低着头不作声,学着圣兵哥的样子,把“四件套”一一穿戴,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简单的现场,还要这样大费周章。
穿戴好了四件套,我跟在圣兵哥的身后,走到了警戒带圈住的范围中心,看到被围起来的地面上有一摊血,血泊周围可以看到一些排列成条状的滴落状血迹和少量的喷溅状血迹。
11
没有看到尸体,看来已经被运走了。我不由得纳闷,电视剧里不都会按照尸体的轮廓画一个白圈吗?而实际上,他们并没有这样做。后来我才知道,警察在实际办案的时候,会录像、拍照,一般情况下,都不需要画白圈。
老郭蹲在血泊的旁边看了看,说:“怎么有这么多血足迹?”
“我估计啊,这里都没有嫌疑人的足迹。他们捅完就跑了,哪还有足迹啊。”重案队的小李说,“不过捅人的时候,旁边有好些路人,惊慌失措地乱跑。哦,后来120来了,把人拖上车,估计这边的足迹都是他们的。”
“所以,这现场也没什么可看的。”老郭说。
“是没啥好看的,不过没关系,十几个目击证人。”小李轻松地说,“这个,他们赖不掉。”
我心想,好嘛,现场都没的看,我一直期待的命案侦破,就这么迅速结束了?
12
我有些失落地问圣兵哥:“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圣兵哥似乎能看透我的心思,他朝我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从勘查箱里,拿出了几根棉签,用生理盐水浸湿后,在血泊、喷溅状血迹和滴落状血迹中各取了一部分。
“还要提取血吗?”我问。
“估计不用了,但是现在要求,都要取材备检DNA的。”圣兵哥装好了棉签,说。
“DNA”这个词,在那个年代,算是个时髦的词儿。不过毕竟我已经实习了两周多的时间,也听圣兵哥提过。据说,DNA在当时是很先进的技术,各个市局都做不了,遇见了疑难的大案,才会送检去省厅做。那时候DNA检验刚刚开始使用,用的还是原始的方法,工序非常复杂,得出的数据也不像现在都是数字化的,不是专业人员还真看不懂。因此,公安机关一般不会动用这种高科技,尤其是这种已经明确了犯罪嫌疑人的案件。
看着圣兵哥忙活了一圈,我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学到。
13
现场看完了,我们重新上车。
“圣兵哥,我们去哪儿?”
“殡仪馆啊。死者是在送去医院的路上死的,现在尸体已经被拉到殡仪馆了。”
就是那个两周前我参观过的殡仪馆!虽然早就盼着参与解剖,但是事到临头,我还是有点儿紧张。不,是夹杂着兴奋的紧张!“不是说案件已经破了吗?人不都被抓了?那还用得着我们去解剖吗?”
“怎么会没用?”圣兵哥看着我笑,“只要是刑事案件,都是要进行尸体解剖和检验的。这可是基础工作,也是保障案件准确办理和完善证据锁链的重要一步。”
“对,只要是非正常死亡事件,无论是自杀、他杀还是意外,又或是猝死,法医都必须到场进行现场勘查和尸表检验。”泽胜哥此时补充道,“只要是命案,不管案件有多简单、多清晰明了,尸体都是要解剖的。这是程序上规定的。”
我想都没想,便接嘴道:“也就是说,我们去做的都是无用功?”
14
圣兵哥没有继续和我纠缠这个问题:“去看看吧,先看,你还不能上手。至于侦查部门说案件已经破了,那可不一定。不信你看。”
殡仪馆一般离市区都比较远,利用坐车的时间,我拿起小李之前放在车上的案件前期调查材料,随手翻了起来。
根据多名目击证人的供述,今天下午两点钟左右,几名社会上的小混混,正在石城路边的人行道上行走。突然从北边跑来另外几名小混混。两拨人很快就开始扭打起来,后赶来的一拨小混混甚至从口袋里掏出了匕首。
被打的小混混因为事先没有准备,赤手空拳,很快便落了下风。与死者一起的几个人,纷纷四散奔逃,但死者跑得最慢,被人按倒在地。接下来,几名小混混在死者的身上捅刺了几刀,然后离开。
15
打架刚刚发生的时候,就有群众利用路边小店的公用电话报了警。石城路派出所距离事发现场只有1公里,所以派出所民警、附近的巡警和交警抵达得很快,在现场就抓获了两人,剩下的行凶者也在不久后被捕。
死于群殴事件中的男孩,只有18岁,叫作饶博,他身中数刀,当场倒地,在送往医院的途中不治身亡。
真巧,这个人居然和我的一个小学同学同名呢。
我暗暗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毕竟这个姓,这个名,还有这个年龄……
一路忐忑。很快,警车开进了写有“陵园”字样的牌坊大门。
16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中国人认为入殓的时间应该是上午而不能是下午或者晚上。因此,殡仪馆有个特点,就是上午忙得不可开交,而下午就无事可做了。
现在是下午,所以殡仪馆里静悄悄的,除了公安局来的几个人之外,只剩下负责拖运尸体的殡仪馆工作人员了。
“刘所长啊,今儿咋亲自来啦?”一名老者穿着一身白大褂,戴着一副黄色的橡胶手套,推着一台运尸车从存放室里走了出来。
运尸车上面放着一个黄色的尸体袋,拉链拉得紧紧的,看不到袋子里的情况。可能是因为袋子里的空气比较潮湿,袋子紧紧贴在了尸体上,所以可以看到尸体袋呈现出一个人仰卧着的轮廓。
我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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袋子里这个男孩,和我年纪相仿,我有点儿不敢想象袋子拉开后的样子。
开学,我就是法医学系大二的学生了。虽然刚过完18周岁的生日,那也算是成年人了。从小就被叫成“秦大胆儿”的我,绝不能在众目睽睽下,表现出内心的恐惧。
想想在学校里,我不也没怕吗?系统解剖课上,别的同学躲得远远的,只有我坦然处之,直接动刀子。刀子动多了,我对解剖结构就熟悉了,要不然怎么能在这门噩梦般的课程上拿到好分数。
可那种感觉,和现在不一样。
在医学院里,确实有真的尸体。我们把它们尊称为“大体老师”,也叫作“标本”。之所以叫标本,是因为尸体经过了福尔马林长时间的浸泡,组织器官都已经被固定,不再发生细胞的自溶和组织的腐败,永远都是同一副样子:全身通体黄褐色,皮肤干硬,软组织干瘪瘪、皱巴巴的,面部的皮肤紧紧贴在面颅骨上,几乎看不出面容是啥样。
所以,标本虽然也是真人的尸体,但我总是觉得和“人”还是有一些差别的。
18
而眼前的这具尸体,是在1个小时前刚刚失去生命的,用圣兵哥的话来说,就是“新鲜尸体”。1个小时之前,他还和我们一样,活蹦乱跳、打诨说笑。
圣兵哥用“新鲜”这个看起来并不太恰当的词语,倒不是为了和医学院解剖课上的尸体标本作对比,而是为了和腐败尸体做区分。但我只有小时候见过亲戚老人去世,长大后就没见过新鲜尸体,更别提腐败尸体了。
这些词在我的脑海里都只是专业术语,现在很快就要近距离接触了。
不知道他长啥样,死状惨不惨烈,面容狰不狰狞?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想借此来缓解一下逐渐加速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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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老张头儿,这是命案,我肯定要自己来才放心啊。”我的思绪都已经跑了一大圈了,圣兵哥似乎一点儿都没察觉到,他对着推尸体的老者笑了笑,还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哟,有几个月没命案了吧?”老张头儿把运尸车调整好角度,放在了过道的中间,说,“这人才18岁,有点儿可惜啊。”
“唉,是啊,不学好,学那些小混混。”圣兵哥一边说着,一边撕开了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件一次性手术衣、一顶无纺布帽子和一个医用口罩。
这是法医解剖用的“三件套”,穿戴上这些,再戴上乳胶手套就可以干活了。
我还没穿过这些,但是在法医门诊上班的时候,见过它们。
20
“怎么不去解剖室啊?”老张头儿问。
“天气热,解剖室里没有空调,太闷了。”圣兵哥说道,“你们过道里新装了自来水,我们就拿你的过道当解剖室喽。”
“嘿,随便。”老张头儿笑着摆摆手,说,“结束后,给我把地面冲干净,别弄得血呼啦渣的就行。”
这个“血呼啦渣”听起来格外刺耳,我情不自禁地脑补了一下画面。
很快,圣兵哥和他的助手泽胜哥已经穿戴完毕了,正在整理着身上的防护装备。
“看好了啊,从最开始就要记好步骤。”圣兵哥对我说,“仔细观察好我们动作的细节,等下一次解剖,就让你上来当助手。”
“那没问题的。”我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其实一点都不淡定。下次就让我上解剖台了?
21
圣兵哥开始严肃起来,动作一丝不苟,和他平时的样子大相径庭。随着“刺”的声音,黄色的尸体袋被缓缓地拉开。我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盯着,心脏越跳越快,甚至连双腿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18年来我无数次期待像父亲一样亲历现场,伸张正义。没有想到,我入行法医的第一课来得如此凶猛而残酷。
尸袋里慢慢露出一张苍白、僵硬却熟悉的脸。
一瞬间,血腥味和悲痛感像海啸一样扑面而来,让我无法呼吸。
天底下哪能有那么多同名同姓的巧合呢?
就算是七八年不曾见面,这眉眼的痕迹也不会说谎。是的,他就是我认识的那个小学同学,饶博……
22
年少时的种种回忆淹没了我的喉咙,也模糊了我的眼睛。
这一定是我的幻觉,上天怎么会对我开这么残忍的玩笑?
第一次看解剖,解剖的就是我的小学同桌?
圣兵哥可能看出了我的异样:“怎么,受不了了?这可是新鲜尸体啊,如果新鲜尸体都受不了,那怎么面对高度腐败的、尸蜡化的、烧死的、被碎尸的尸体?那,可干不了法医啊!”
我还没有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不,不是……饶博……他是我同学。”
“啊,是吗?”圣兵哥像是明白了一些什么,“那,要不,你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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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了10秒,还是下了决定:“我不走,我看。”如果我这一关都挺不过去,还当什么法医?
圣兵哥用怀疑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好,看看也好,就当是一次锻炼吧。要是受不了了就到车上去,没事的。”
“我受得了。”我全身麻木,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解剖台。
“法医啊,尤其是我们小城市的法医,碰见自己的熟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圣兵哥一边将尸体身下的尸体袋抽出来,一边说道,“看一次也好,这样你心理的强大程度,就会成倍增长。当法医啊,理论操作能力不说,心理强大还是很重要的。”
圣兵哥的声音似乎很远。我耳朵嗡嗡直响,并没有听进心里去。
24
尸袋终于被完整取下。我曾经的同桌和玩伴,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我的面前,一只胳膊因为僵硬而半举着,眼睛微张,似乎还在望着什么,一点儿也不像书上说的,人死的时候就像睡着了一样。
他身上的白色T恤已经完全被血染红,裤腰到裆部也都浸透了,翻动衣服时,破口处还缓缓地往外涌着血。漫出来的血液,在不锈钢的解剖台上开了花,令人有些反胃。我以为人死了就不会再流血了,后来我才知道不是这样的。机体死亡后不可能所有的血液都立即凝固,而且即便心脏停止了跳动,无法继续泵血,但原来血管里尚未凝固的血液,依然会随着尸体的翻动而从创口处流出来。我就这样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些仿佛还温热的血液,脑海里一片空白。
圣兵哥和泽胜哥没有直接检查尸体,而是仔细检查起死者的衣着,边看边讨论着什么,一旁的痕检员老郭紧张地做着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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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发呆了,过来看看,这一点对你很重要。”圣兵哥朝我招手。
我这才回过神来,走到圣兵哥身边,看他在干什么。
“在尸体表面检验开始之前,我们先检验衣着。”圣兵哥说,“衣着检验有的时候会给法医工作带来很多有价值的信息。比如,你看看这个,能看出来什么?”
圣兵哥想逼着我思考,因为思考是能减少震撼、恐惧等不适感的最好办法。我看过去,圣兵哥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正从死者上衣上的破洞里伸出来,于是回答说:“破了个洞。”
“废话。”圣兵哥哑然失笑,“谁捅人,也不会撩起他的衣服捅。隔着衣服捅,自然会把衣服也捅破。”
“所以呢?”我还是木木的,不知道圣兵哥什么意思。
26
“因为人的皮肤和软组织是有弹性的,所以你在皮肤上看到的创口形态,不一定就能反映出致伤工具的横截面形态。”圣兵哥说,“但是衣服纤维的弹性就小很多,在很多时候,衣服上的创口形态可以更加贴切地反映致伤工具的形态。”
“致伤工具?不是刀吗?人抓了,刀不是都缴获了吗?”我结结巴巴地说。
“是啊,这个案子是被缴获了,当你不知道凶手的时候,分析致伤工具就很重要了。”圣兵哥说,“所以你要牢牢记住,致伤工具推断,也是法医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
“所以,这破口,不就是刀捅的吗?”我看了看衣服上的破洞,说,“几个破洞都差不多。”
“是的,从衣服上的破口来看,凶器大概刃宽4cm左右。”圣兵哥说,“对于锐器的推断,还有个重要的指标,就是看这个锐器是单刃的,还是双刃的。”
27
“哦,这个我们系主任在上法医学概论的时候好像说过。”听着熟悉的词汇,我开始找回一点状态了,“创角一钝一锐就是单刃的,两侧都锐就是双刃的。这个好像很简单啊。”
“理论听起来很简单,但是在实践中,就没那么简单了。”圣兵哥指了指尸体,说,“你看看他身上的创口,容易判断吗?”
此时,饶博的衣服已经全被泽胜哥脱光,露出了他身上我从未见过的文身,那文身已经被血液浸染得很模糊了。知道死者是饶博的时候,我已经深受震撼,此时又要近距离去观察他身上那血腥的创口,我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我胆子再大,也于心不忍。
我梗着脖子,眯着眼睛瞄了一下。这一看,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我隐约看到了他胸腹部翻出来的层层脂肪和肌肉。创口细节,比我想象中的更触目惊心。唉,看来饶博之前真是伤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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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吗?”圣兵哥检查完衣物,走了过来,说,“因为皮肤的回弹作用,创角的形态在皮肤上并不是那么容易看得清楚的。”
说完,圣兵哥用两只手把死者胸腹部那些敞开的创口,合拢了起来,说:“皮肤的张力会把创口拉变形,我们把创口复原,就能看出最开始的形态了。你再看看两个创角,就会比较容易分辨出是一钝一锐,还是两侧都锐了。不过,这一看,还是没有直接看衣服来得直接和准确。”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一般情况下的非正常死亡尸体,我们都会在现场对尸体进行一个初步的尸表检验。”圣兵哥说,“如果有疑点,或者确定是命案,就一定要对尸体进行解剖。如果可以排除命案,那就不需要解剖了。”
“解剖。”我的心里默念着这个词,一会儿就要看到熟悉的人被开膛破肚了,我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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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剖前,我们会对尸体进行全面的取材备检,这是解剖程序的要求。”圣兵哥说,“就是要提取死者的心血、指甲和一些敏感部位的擦拭物。男性尸体要提取口腔、肛门、龟头的擦拭物,女性尸体则要提取口腔、乳头、阴道、肛门的擦拭物。以前是没有这个要求的,但是近些年来,DNA技术出现了,所以就要求我们更多地提取检材,从而发现一些意想不到的证据。”
此时圣兵哥一直在一边检查着尸体,一边絮絮叨叨,就像唐僧念紧箍咒一样令人烦躁。虽然我知道圣兵哥讲这些都是为了我,但我现在只希望早点结束解剖过程,摆脱这噩梦一般的经历。
“取材完后,我们还要对死者的眼睑球结合膜、口鼻、外耳道、颈部、双手等关键部位进行检验。”圣兵哥一边用止血钳夹起死者的眼睑翻了过来,一边继续提问我,“你知道,看眼睑有什么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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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用……难不成视网膜真的能保留人死之前看到的最后影像?”我信口胡说道。
“那是谣传,扯淡的。”圣兵哥笑了笑,“眼睑球结合膜出血点,是机械性窒息死亡的一个重要征象。简单说,就是窒息征象,这对于法医判断死因是有重要作用的。”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记得住。
“而看口鼻和指甲,也是要看看死者有没有被人捂压口鼻的迹象,看看死者有没有拼命抵抗的损伤。”圣兵哥还是不紧不慢地检查着尸体的表面。
大约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圣兵哥才把尸体表面的取材和常规检验做完。时间果然可以让人的心跳变得平静。我似乎已经忘记了死者是我的熟人,看着圣兵哥左右摆弄着饶博的尸体,居然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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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需要对尸体表面所有的损伤进行测量、固定和记录。”圣兵哥说,“所谓的固定,和你们医学院用福尔马林固定器官不一样,这里说的固定,是用照相机和录像机拍摄下来的意思。”
说完,圣兵哥拿着一根标尺,一处处地量着创口。我清楚地听见圣兵哥报出的数字:饶博身中7刀,其中胸部3刀、腹部4刀。7处创口的创角都是一钝一锐,创口长3cm到4cm,致伤方式很清楚——他是被刃宽4cm左右的单刃锐器刺伤的。
这也太磨叽了。我心里充满了不解。
“好了,尸表检验结束,开始动刀。”圣兵哥不紧不慢地说。
我的心脏又是一抖,说:“圣兵哥,这真的需要解剖吗?死因不是很清楚了?”
“死因清楚?你知道哪一刀是致命的吗?”圣兵哥反问我。
“不管是心肝脑肺肾哪个脏器被捅破了,不都是致命伤吗?”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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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得明确具体的死因啊。”圣兵哥说,“不然上了法庭,你怎么说?他是被刀捅死的?”
“不是吗?”我还是不能理解。
“这样说吧。”圣兵哥一边安装手术刀片,一边说,“假如你不解剖尸体,不明确死因,凶手的家属会说,死者是不是没有致命伤,而是心脏病发作死的呢?是不是刀捅得不深,但被吓死了?”
“这,这不是在狡辩吗?”我一脸蒙。
“如果你不解剖尸体,这就不是狡辩。”圣兵哥说,“法医工作不仅仅是为侦查提供线索,更重要的是为法庭提供证据。而证据不能是推测性的,必须是唯一的、排他的。”
“这个……有意义吗?”我还是有点儿捋不清。
“呵呵,没事,你只要记住规则就行了,是不是有意义,随着你的年龄增长和工作阅历的增加,你自然也就明白了。”作为主刀的圣兵哥站在尸体的右侧,他刚说完,没有一丝犹豫,举起了手中的手术刀。
33
刀起皮开。圣兵哥麻利地一刀从颈下划到耻骨联合的上方。皮下组织顿时露了出来,黄的、红的,十分扎眼。
不可否认,这种视觉上的冲击,和单单看一具完整的新鲜尸体,没法相提并论。
“一字划开胸腹部,这是我们国家法医习惯的解剖术式。颈部解剖一会儿再进行,先解剖胸腹部,这样相当于放血,可以防止解剖颈部时划破血管,导致血液浸染肌肉组织。你知道的,颈部的血管最为丰富,非常容易被划破,一旦划破污染,就会无法判断颈部的血是肌肉内出血还是血液浸染肌肉组织,那也就无法明确颈部是否遭受过外界暴力了。颈部是关键部位,要留心。”圣兵哥一边分离着胸部的肌肉组织,一边喋喋不休地解说着,“分离胸部的肌肉要贴着肋骨,不要采用像外科医生那样的小碎刀,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一刀是一刀,范围要广,下刀要准,刀面要平行,不要切伤肋骨,更不能刺破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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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兵哥的动作很大,大刀阔斧的感觉。
看着饶博的胸部被一点点打开,我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只能强忍着呕吐的冲动。
分离开胸腹部的皮肤和肌肉组织,白花花的腹膜就暴露在了眼前。圣兵哥用手术刀的刀尖划破了腹膜,然后将一只手的两根指头伸入腹膜内,作为衬垫和支撑,再用另外一只手拿着圆头组织剪,沿着两指之间撑开的区域剪开腹膜。
“必须要用这种办法来打开腹膜。”圣兵哥说,“如果简单粗暴地直接用刀,很容易把肠子划破。到那时候,你就搞不清死者的创穿孔是你的刀划的,还是凶手的刀刺的了。”
很快,饶博的腹膜被打开了,胀了气的肠子“噗”的一声涌了出来,随之溢出的,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气味。我不自觉地用前臂揉了揉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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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兵哥把手伸进死者的腹腔里,拨弄着死者的肠道和腹腔气管,来回看了几遍,又仔细检查了死者的肠系膜,然后摇了摇头,说:“肚子上4刀,没一刀伤到脏器和血管,连肠子都没破,腹腔内也没有积血,看来致命伤和这4刀没有任何关系。”
检查完饶博的腹部,我还以为解剖工作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没想到圣兵哥并没有结束的意思,他的解剖动作反而缓慢了下来,显得更加小心翼翼。
他用手术刀沿着肋软骨和肋骨的交界处切开,每一刀都直接切断了一根肋骨。
“手术刀这么锋利?”我有些讶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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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手术刀锋利。”圣兵哥说,“我切开的位置,都是肋软骨,而不是肋骨。如果是肋骨,手术刀是没那么容易切断的。死者年纪轻,肋软骨骨化程度弱,所以很容易就切开了。”听到这竟然是因为“年纪轻”,我不由得揪心了一下。
接着,圣兵哥用止血钳夹起被切开的肋软骨的一角,向上提,连带着提起了胸骨。但胸骨的背面有软组织把它和胸膜紧紧地连在一起,所以提起的空间很小。圣兵哥歪着头,把手术刀伸到提起的空间内,沿着胸骨的背侧一刀刀地分离软组织,我知道他这是要把死者的胸骨取下来。
那种刺耳的组织分离的“唰唰”声,在幽静的走廊上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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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博的胸腔被打开的时候,我实在受不了了,只好离开手术台,远远站着。只听圣兵哥说:“真是不巧,只有1刀进了胸腔,刺破了主动脉弓。剩下两刀都顶住了肋骨,没进胸腔。这孩子真是运气不好,刀歪一点儿,顶多是个血气胸。”我回头去看,发现饶博焦黑的肺脏已经被拿出了体外,我顿时又涌上一股想呕吐的冲动。
“圣兵哥,他,是不是烟瘾大,所以……”
“你说肺背侧的黑色吗?呵呵,不是,这是尸斑。人死后,血液由于重力往下沉积,然后从已经松弛的血管壁上渗出来,沉积在软组织里,所以感觉比上面的组织黑一些。”
“那确定死因了吗?”我向前挪了几步,观察了一下现实中的尸斑的模样,然后小心翼翼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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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中了7刀,但是只有1刀致命,就是胸口这一刀,”圣兵哥边说边掀起死者左侧的胸大肌,指了指皮肤上的创口,“你看,用探针可以把创道复原出来。就是这一刀刺破了主动脉,导致了大失血死亡。”
说完,他又蹲到勘查箱边,从里面拿出来一个汤勺。请原谅我用“汤勺”这个词,但是确实就和火锅店的汤勺一模一样。圣兵哥用汤勺一勺一勺地把胸腔的血液舀出来装在一个杯壁有刻度的器皿里。
“胸腔积血1500毫升。”圣兵哥说,“加上流出体外、遗留在衣物和现场的血液,足以致死了。再加上尸斑浅淡等失血的尸体现象,所以死因很明确,是锐器刺破主动脉,导致急性大失血死亡。”
“所以,证据明确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血,有些紧张,说,“解剖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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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哪儿那么容易结束?头颅还没有打开呢。”圣兵哥拿出一根半圆形的缝针和一条长长的黑色缝线,说,“等我们缝合完尸体的胸腹部,就要开颅。”
“开颅?”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各种可怕的画面,说,“这案子,和脑袋有什么关系啊?”
“一样的道理,为了证据的唯一性和排他性,这是程序性要求。”圣兵哥说,“只要解剖,就要三腔全部打开。三腔就是颅腔、胸腔、腹盆腔。”
缝好了胸腹腔,圣兵哥开始用手术刀刮尸体的头发。随着大团乌黑的头发脱落,饶博那铁青色的头皮逐渐暴露了出来。刮完头发后,圣兵哥从尸体左耳后,绕过头顶,到右耳后,一刀切开了头皮。他这一下,令人猝不及防,看着乌黑色的血液从刀口中流了出来,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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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更令人窒息的操作还在后头。划开头皮后,圣兵哥用力向前向后掰开头皮,撕裂了头皮和颅骨之间的那层像是蜘蛛网一样的东西,暴露出了颅骨。翻到前面的头皮把饶博整个脸都盖住了,我以前只听说过“前胸贴后背”,第一次看到“头皮贴脸蛋”的场景,又是奇怪又是恐怖。
紧接着,圣兵哥再次打开勘查箱,从里面拿出了一个不锈钢制的、弯把的小钢锯。这种小钢锯大概长30cm,单手就可以操作,和木工用的手锯区别不大。泽胜哥很配合地用手固定住尸体的头部,圣兵哥就在暴露出来的颅骨上,开始来回拉锯了。
随着手锯和颅骨的反复摩擦,骨屑纷飞,尸体的颅骨上开始出现一条深深的裂痕。骨屑的味道,即便戴着口罩也无法完全遮挡,让人毛骨悚然,我至今依然最怕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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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啪”一声,颅骨被彻底锯开了。圣兵哥随即剪开了顶部的硬脑膜,白色的、有着沟回的大脑出现在眼前。
其实我在学校的解剖课上就看过“大体老师”的脑组织,但那也是被福尔马林固定过的、呈暗黄色的东西。可眼前这个脑组织,红花花的,上面还有蛛丝般分布的血管,着实让我狠狠地恶心了一把,再瞥了一眼那把血淋淋的汤勺……从此以后,我吃火锅就再也没有点过猪脑花。
虽然颅内是正常的,但是圣兵哥还是把大脑取了下来,对正面、反面都进行了拍照,甚至还检查了颅底,这才把大脑和颅盖骨还原,然后缝合了头皮。
刚刚做完这一切,圣兵哥终于示意我们准备收工,我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却看到侦查员小李一路小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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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审讯有进展吗?”圣兵哥很关心审讯的情况。
“别提了。”小李擦擦汗,“三个人持刀,都固定了证据。但是三个人的刀的样子基本上差不多,他们三个都不承认捅了胸部,都说是捅了肚子。”
现在的地痞流氓也都知道捅肚子比捅胸口捅死人的概率低多了。
“那不是扯淡吗?胸口三刀怎么解释?”圣兵哥皱皱眉头,指了指尸体的胸部创口,说。
小李摊了下手,表示无助。
“刀带来了吗?”圣兵哥盯着尸体上的伤口,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知道哪把刀是谁拿的吧?”
“没问题,证据都固定了。”小李说,“三个人被抓获的时候,这三把刀是从他们身上直接搜出来的。过程都有录像,这个他们赖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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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想通过刀来找人?”我似乎意识到什么,但是想想总觉得哪里想不通,“刀几乎一模一样,那捅出来的创口,也就一模一样,怎么辨别哪一处的致命伤是由哪一把刀形成的?”
圣兵哥没回答我,他从勘查箱里拿出一个放大镜,沿着致命伤的皮肤创口边缘,仔细地看了一遍,又用放大镜仔细看了看其他的伤口。
看完了创口,圣兵哥的嘴角洋溢出一丝微笑,挨个儿拿起分别装着三把刀的三个透明物证袋,同样也是用放大镜仔细看了看刀刃。他像是胸有成竹般,指着其中一把红色刀柄的匕首说:“致命伤,就是这把刀捅的。”
我顿时觉得很神奇:“为什么?这也能分辨出来?别是瞎猜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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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大胆儿,有这样和带教老师说话的吗?”圣兵哥扑哧一声,说,“证据无儿戏!你仔细看看尸体上的7处刀伤,看上去形态基本一致,粗略分析是由一种凶器形成。但是,再仔细看一看创壁,致命伤的这处创口,创壁有一处皮瓣,看出来了吗?”
“皮瓣?”我听着这个名词很陌生,于是好奇地凑近去看致命伤的创口。果然,在创口的边缘,有一个小小的游离状的凸起,就像是冬天的时候指甲边翘起的倒刺。而其他的创口,创缘都非常整齐,看不到类似这样的“皮瓣”。
“为什么其他创口没有皮瓣,就这一处有皮瓣呢?你想象一下,刀插入人体,就形成了创口,创口里面是一个狭长的通道,我们叫创道。创道的内侧面,就叫创壁。一般刀面都是平滑的,创壁上不会留下皮瓣。但这里出现了皮瓣,那就说明,刀刃上很可能存在一些凸起,导致创口和创壁被划出了皮瓣。比如说,这把刀卷刃了。”圣兵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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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对啊!”大家恍然大悟,争相去看那三把刀。果不其然,那把红色刀柄的匕首是卷刃的。
“如果刀的材料不是很好,刺进肋骨后再拔刀,很容易形成卷刃。死者的致命伤就是从肋骨间隙进入胸腔、刺破主动脉的。在这个过程中,如果刀刃发生扭转,就有可能因为肋骨的作用变成卷刃。当然,也有可能在刺入胸腔之前,这就是把卷刃刀了。总之,可以肯定,致命伤就是这把刀形成的。”
我的心情很复杂。圣兵哥的一系列推断,确实是我之前没有想到的。
“有您这分析推断,我们就放心啦。”小李说,“那就麻烦你们固定好证据,这小子肯定还会一味抵赖,有了证据就由不得他了。到时候移交到检察院,他们肯定也是要证据的。”
“我会写在鉴定书里,放心吧。”圣兵哥说。
小李高兴极了,一蹦一跳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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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在一旁,还在回想刚刚的创口分析。圣兵哥看了看我,说:“怎么样,刚才不是说这种已经明确了犯罪嫌疑人的案件,法医工作、尸检工作就不重要了吗?”
我回过神来,对圣兵哥肃然起敬:“真是没有想到,原来铁板钉钉的案件,也会出现问题,这些问题还是需要我们来解决。之前我真是小看法医学了。”
泽胜哥也在一边说道:“是啊,这样一推断,就明确了多名参与斗殴的行为人中导致死者死亡的直接关系人,这可是案件定罪量刑的关键证据,尸体是不会说假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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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虽然还没有从同学被杀的悲伤中走出来,但是哀痛之余,我又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证了法医学的关键作用,法医不仅仅是为侦查提供线索、为审判提供证据那么简单,如果不是今天的解剖分析,我们就找不到真正该为死者负责的凶手,而另两个犯罪嫌疑人也许会因此蒙冤……
对我来说,那是非同寻常的一天。
虽然无法改变饶博已经死亡的事实,但是法医替他诉说了死亡的真相。我暗暗下定决心,我也要成为一名像圣兵哥那样细致入微的好法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