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7405】
读物本·灰色的人01【看不见的牢笼】
作者:月桃
排行: 戏鲸榜NO.20+
【禁止转载】读物本 / 现代字数: 11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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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

创作来源转载作品
角色0男0女
作品简介

作者高一丈。一线解读警察工作手记:我是一个戒毒警察,和缉毒警不同,我的工作不是抓捕毒贩,倒更像一个狱警,在戒毒所看管强制戒毒人员。但我们不会叫他们犯人,而是叫“学员”。

更新时间

首发时间2024-10-17 19:13:06
更新时间2024-10-18 09:4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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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正文

序言 灰色的人

01

我是戒毒警察高一丈,我希望用管教过上千名强制隔离戒毒人员的经历,来为大家讲述那些吸毒者的真相。

说起吸毒者,大家总会顺理成章地认为他们具有异于常人的“辨识度”:眼窝深陷、脸色惨白、红疮流脓、瘦若骷髅,仿佛把“我不是正常人”的招牌在人群中举过头顶。而谈起戒毒,大家脑海中一定会浮现那副画面:一个男人被牢牢捆在椅子上,眼白充血,拼命在嘶吼、在咆哮,而“我们”——戒毒警,则站在旁边,耐心地劝他:“再忍忍……”

这些刻板印象往往源自影视剧中为刻画反面人物的极端形象而进行的夸张渲染,同时也源自生活中禁毒宣传画报对吸毒巨大危害性的描述。这当然给我们带来了震撼深远的教育意义,给众人烙上了厌恶、远离毒品的“思想钢印”,但也带来了“吸毒”“贩毒”“瘾君子”很神秘,只存在于宣传手段当中,离我们生活很远的错觉。

作为从事戒毒工作有一定年头的我,只能很遗憾告诉大家,在戒毒所中我从未见过吸毒者因生理脱毒而痛不欲生、歇斯底里、产生过任何抵抗行为,所以戒毒工作并非大家所想的刺激且危险(危险是相对公安机关抓毒而言)。此外,我更想告诉大家的是,我所见到的吸毒者并没有明显的特征,他们高矮胖瘦,与普通人在外貌上并无二致。根据官方公布的隐形吸毒人员的惊人数量,我们在生活中是有极大概率遇到吸毒者的,也许他们正与你擦肩而过,只是你并未察觉而已。

02

如果我仅仅是为了纠正大家对吸毒和戒毒的刻板印象而写作《灰色的人》系列,不仅缺乏内涵,更体现不出非虚构文学的现实意义。所以,我想在这里引出一个概念——灰色的人,吸毒者我愿称之为灰色的人,从法律角度上说,他们仅是行政违法者,而没有犯罪,我们无法称之为罪犯。同时,吸毒似乎在表面上只损害了自己的身体,对社会没有直接的破坏性,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是介于好人和坏人之间的灰色的人。而我写作的初衷在于聚焦游离于社会边缘、容易被大众忽视、没有被真正了解的这类吸毒人群,通过挖掘他们背后发人深省的故事和曲折的经历,希望能让读者稍作驻足,短暂思考这灰色的人和灰色的人性。

多年工作,我一直试图寻找吸毒者的某些共同特征,我发现“爱说谎”是他们身上一个显眼的标签,这与他们长期吸毒带来的不安全感有很大的关系。天才捕手编辑部曾在介绍我的作品时,称我为“戳破1000个吸毒者谎言的男人”。事实上,以“戳破谎言”来概括我每天的主要工作,也不失妥帖。

在我的故事中,揭穿吸毒者的谎言,还原他们背后的真相,同时也还原了真实的血淋淋的人性。有人在戒毒所里装疯卖傻,不惜吞食排泄物,只为得到精神病的确诊而能够从戒毒所脱身,当我送他回家后,才得知他是担心年迈母亲在简陋土坯房里无法过冬;也有人编造自己一度被富婆包养,被逼迫服用毒品“金瓜子”来壮阳,以受害者的身份博得管教民警的同情,从而获得特殊的优待;有人为了给儿子戒毒,自己以身试毒,做手术挑断脑后的神经;也有人住过20年的监狱,完全与社会脱节,吸毒只是为了能进戒毒所,让国家给自己“养老”……

所以你看,戳破吸毒者的谎言之后,他们身上不仅有让人咬牙切齿的恶毒,也有让人动容沉默的善良,他们并不是非黑即白,而是黑白混杂的灰色,这就是人的复杂性。

03

这些年的工作中,和我自己阅读的书中,我越来越觉得,对任何人的判断,对任何人的行为的判断都不是单一的。越是优秀的小说作品,刻画的人物形象越是丰满丰富,而现实中更是如此。我希望通过吸毒者这个特殊群体,最容易被标签化的群体,让读者对人性的思考加深那么一点点(当然这句话很烂俗吧),别让标签代替思考,别让定义代替内涵。

为了这个目标,我也以我有限的水平来尽可能完整地讲述每个吸毒者的经历和选择。在写作过程中,不仅需要谨慎地分辨吸毒者的谎言,更需要与吸毒者长时间敞开心扉地交流,由于在戒毒所中管理者和被管理者身份地位的差别,取得吸毒者的信任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好在由于工作属性特殊,我和吸毒者有着大量长期的交流时间,尤其是在特殊的三年里,因为封闭执勤,更是有了长达数月的朝夕相处,这一“天然禀赋”给了我能够彻底了解一个人的机会,我很珍惜。

强制隔离戒毒所是一个绝对封闭,管理严格的地方,吸毒者在此的生活单调且规律,这也注定了我的故事中,并没有太多险象环生的刺激情节,缺乏所谓的“爽感”,但我更希望我的故事能像一杯清茶,口感丰富,值得读者品味片刻,获得一点点见仁见智的感悟。

我一直认为,任何人性的问题,归根结底都是区分善与恶、黑与白、美与丑边界的问题,在记录故事的过程中,也是我一直思考学习的过程,允许我将吸毒者这类灰色的人的故事记录下来,分享给大家,对我也很有意义,且倍感荣幸。

看不见的牢笼

事件时间:2000年—2019年

04

我是一个戒毒警察,和缉毒警不同,我的工作不是抓捕毒贩,倒更像一个狱警,在戒毒所看管强制戒毒人员。但我们不会叫他们犯人,而是叫“学员”。

那是2018年11月30日,同事把一个男人带进了我们强戒所的生产队。他把《调令》往值班台上一扔,哈了两口白气,“老头没啥戒断反应,调你们大队,多搞搞生产。”

“老头”叫老广,45岁,进强戒所才两天。同事临走前塞给我一个小药杯,嘱咐:“要是老广有了‘生理脱毒’反应,就给他吃上一颗去痛片。”

戒毒学员进强戒所的第一步就是“生理脱毒”,也就是“干戒”,但他们都把这个过程叫“虫食骨”。就像骨头根里有虫在啃,即便抓破皮肉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作用。我们想让他们记住这种生不如死的痛苦,多少能对复吸产生一定的畏惧。除非发现有人实在扛不住,才会给一颗止疼片缓缓——就装在同事塞给我的那个小药杯里。

那时,个头一米六的老广正站在同事身后。大冬天的,他上身穿短袖,下身套一条不太合身的秋裤。

老广端着盛满洗漱用具的塑料脸盆,站得笔直,竟眯着眼睛冲我笑,“警官,我没啥瘾,不抽也没觉得多难受。稍微有点疼吧,有点像,像痛风——不过我能干重活!”

05

老广长着一张倒三角的脸,眼睛又短又小,说着,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神情。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取出止疼片给老广。他拒绝了。

都进入“虫食骨”阶段了,还不怕疼?我对这个人开始有些好奇。

我叫人给老广拿了一套保暖衣。他睁大眼睛,用力朝我点头表示感谢。问他上次吸毒是什么时候,老广愣了一下,说是4天前,土制海洛因。

当老广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哎”了一声,“以后不要叫我警官,叫我队长。”在强戒所,我们戒毒警察是“教官”,戒毒者是“学员”,负责生产队的教官是“队长”。

老广立刻点头,“是是是,队长,叫‘警官’是我在监狱服刑时候养下的习惯,真是那个……不好意思!”

戒毒人员有刑事案底并不稀奇。吸毒成本极高,一个月下来,两三万都不一定打得住。一些人会选择犯罪,来钱快,都说“吸毒盗窃不分家”。

我翻开老广的档案,上面记录着他被判刑15年,而罪名竟然是——“拐卖妇女”?

看上去老实的老广,以前竟然干过这么缺德的事情。

06

按规定,强戒所的民警要和新下队学员谈话,当天下午,我就找来老广。还没等我说什么,老广就自觉地蹲在值班台的侧面,手扶膝盖。一看就是在监狱里待过的。他脖子使劲往前伸,像是生怕听不清我说话。

我照例问了他病史、戒期等常规问题,最后,我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就问他:“老广,说说你拐卖妇女的事吧!”

“唉”,老广叹了一口气,把脖子缩了回去,“警官,这不是啥光彩的事。”

老广说,拐卖妇女在那时是种风气,2000年左右,农村打光棍的人不少。人贩子团伙从云贵川的大山里拐骗女人,再卖到晋西北的农村和只有黄河之隔的陕西榆林。一般是打着“缝纫厂招工”的旗号去骗。人贩子说的报酬,高得惊掉山里人的下巴。女人要是答应了,人贩子还要像模像样地加一句:“不好好干,可别怪把你开除了,再送回来!”

还有更恶劣的。在山里碰上落单的“成色”不错的女人,就一棍子从头上闷下去。扔进车里就开走了。老广说,当时这种犯罪那么猖獗,是因为有很多这方面的需求,当时信息又相对闭塞,公安打拐的技术手段有限,有可乘之机。

“走这条邪路,都是为了钱。”老广沉默了一小会儿,“这不是人干出来的事,我怕遭报应,一辈子没娶没生。打光棍,牵连不住别人。”

“我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哈。”老广收起下牙,沉着脸,“我当时也是被逼的,这个主意,其实是我弟弟出的……”

07

强戒所生产车间,4米高的大铁门“轰隆”一声关上了。冬天,里面又阴又冷,我缩着脖子,老广蹲在地上,眉毛尖都在冒汗。

“警官,我能不能换一条腿蹲?”见我点头,老广把左腿放下,抬起右腿。他两手依旧搭在膝盖上,脚腕子不自觉地颤抖着。

“我弟出门的时候,跟我说了一句话。”老广说:“反正咱兄弟什么也没有,就算到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没吃啥亏。”这句话,后来几乎成了老广的生存哲学。

他刚说完,车间里就组织学员们上厕所。老广没言语,只朝那边伸出一根指头。我同意了,他立马起身,一头就扎进了排队的学员中去。

老广适应环境的速度也太快了。

强戒所和外面就像是两个世界。在这里,学员只能做两件事:“高度统一”、“极度服从”。

统一五点半起床、统一刮胡子、统一剪指甲、统一喝水……甚至,统一排泄。到了时间,几十上百人同时挤进厕所,五分钟之内必须回工位。很多新学员不适应上厕所被别人看,两三周也无法正常排便,憋得发高烧;还经常有新人尿不出来,在工位上尿裤子。

说实话,我已经在生产车间的值班台后面坐了几年了,到现在都不能完全适应弥漫在周围的胶皮味道。车间是长条形的大屋子,头顶上挂着密密麻麻的灯管,发出刺眼的白光。劳动工具碰撞摩擦发出杂乱刺耳的声音,刚上班的时候,我在里面待一天再出来,都会耳鸣。可老广却没什么障碍,他服从一切安排,到什么时间就干什么事,看上去连个适应期都没有,轻松快速地融入了强戒所的节奏。

08

强戒所里的“服从”,更是从“头”开始。

一次我给新学员剃头,没注意,电推子把他的头皮撕了个口子。出血了,学员也只敢低头咬牙强忍着。因为“管教永远是对的。”

面对这样的高压,老广好像也没有什么不适,虽然他一口一个“警官”还是改不了口,但对所有规矩门儿清,进退自如。

看老广还在排队上厕所,我起身走到车间门口,点了支烟,递给我师傅。

“刚和那个老头聊了?感觉人咋样?”师傅问。

我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本以为师傅会说拐卖妇女的事,结果他只对老广说自己能干重活感兴趣。“那就让他试试吧。”

“还有,这种人的话,听十句信一句就行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师傅跟我挑了挑眉毛。

强戒所里的老管教,曾经总结了一句话——戒毒学员三件“宝”:撇侃(吹牛)、装病、娃娃吃不饱。

经过长期的斗智斗勇,老管教也总结了戒毒民警三把“剑”:下线、化验、吸毒败家是自己犯贱。

说能干那就下生产线劳动;病了也行,马上带去就诊;吸毒还想博同情?不可能。

老广的语气神态并不像撇侃卖惨。可要说他是真的被迫,“档案上写着他因为拐卖妇女判刑15年,这又骗不了人。”

这几乎是拐卖妇女团伙首要分子的量刑了。

师傅把烟头砸在地上,扭头走进车间,“你咋这么肤浅?档案上那两行字能说明啥?”

09

我没再吭声,如果老广骗我,那句“我能干重活”,肯定会是他特大的败笔。

我决定考验老广,安排他干最辛苦的活儿——拉线圈。拉线圈要把铜线缠在磁铁环上,缠48圈才算完成一个。20多岁的学员每天的任务量是250个左右,老广年纪稍大,给他定的是每天做150个。

不少学员为了逃避这个活儿,宁可接受不抽烟或者扣分的处罚。还有人会用几盒烟或者一包猪头肉,和速度快的人交换成品,把完不成的任务量凑齐。

到了月底,老广说的话,见了分晓。

他的日均产量是270个,比20多岁的小伙子们强。我有点得意,特地跑去告诉师傅,师傅却怀疑老广偷了别人的成品。

我们叫老广,他撸着袖子急匆匆地跑来,“警官,这真是我自己干出来的,你们不信,可以查监控!”看他着急又不知道怎么表达的样子,我心里信了。

老广临走的时候,提了个请求:“警官,要是有老花镜,我能出300多!”

我找出四五副老花镜让他挑,他放着好的不拿,伸手拿了一副断腿的。“太谢谢警官了,我拿胶布粘粘,有个戴的就行。”

第二个月,戴上老花镜的老广,日均产量达到了330个。

我观察了一段时间。

老广说他母亲去世早,他17岁那年,父亲害了一种血液病也没救。他和小6岁的弟弟搬去了大伯家。那时候,镇里有个铁厂,老广先进厂做了小工。他弟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就留在村里。

虽说是一个妈生的,但兄弟俩的性格从小就不同。老广内向、老实,甚至有点懦弱。而弟弟活泛、好斗,还喜欢耍小聪明。

“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给我弟‘擦屁股’了。”老广说。

10

那时农村赌博成风,老广的弟弟总蠕着瘦麻的身子往人群里挤。“小孩学得快,没看几回就学了这赖本事。看见毛票子,手痒痒。”

为了弄钱去玩,弟弟偷邻居家的种羊,卖了80块。邻居扬言要剁烂他,把他吓得躲进县城。老广只好扯下脸皮向工友借了200块钱,才把事情了结。一周后,弟弟回来数落老广:“这钱就不用给!我不信他有这个胆子敢劈我!”老广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等到了年纪,老广的弟弟也进了铁厂。不久,他就迷上了赌博“炸金花”。

那时候,小工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到200块。刚开始,弟弟三块、五块往下扔,没几天手脚放开,100块也敢往下甩,钱输光了就借高利贷,一直输到没人愿意再借钱。赌桌上,每个人只能借那么些钱。弟弟拽上老广就往桌上凑。

老广说,开始他扔下钱就准备走,可弟弟揽住他的胳膊就是不放,“钱已经输出去咧,你不想法子往回讨本,你叫我咋还?”他像小孩对父母撒娇一样,依赖又放肆。

弟弟鬼迷三道地说自己有稳赢的诀窍,加上周围的人起哄,老广动摇了。“我心里告诉自己,本钱回来以后,立马就走人!”老广一咬牙,坐上了赌桌。就是这个帮弟弟解围的决定,使他的命运轨迹偏离了。

为了快点回本,老广借高利贷,加大了筹码。在弟弟的指挥下,他一开始赢了几把。但至今,他都记得自己手里最后的那把牌。

“我拿到了一张顶大的牌,身后的人都发出‘吓’的声音。”他弟激动得拍大腿,让老广把钱全押进去。

老广手里捏着牌,看了看大家的反应,心里有了点底。

“这回算赶上了好运气,这把回了本,说啥也得走。”他把所有钱都甩进桌中央。

11

一开牌,老广被对方更大的牌吃了。债主走过来一算。老广家的老院子能抵个6000块钱,除此之外,兄弟俩还欠了两万多高利贷。

老院子是父亲留给兄弟俩做婚房用的。说到这儿,老广冲我憨憨地笑,鼻子往上皱,“警官,你知道我是啥感觉?那时候,我站不起来了,感觉前面的桌子自己往后退。”

我明白,老广把他未来生活的盼头给输了。

没过几天,讨债的去大伯的单位门口闹事。“真是给姓广的一家败兴了!”大伯那时候刚当上干部,气得不让兄弟俩再踏进家门。

走投无路时,一个工友跟他弟弟说:“给你介绍一个做买卖的老板,只要肯干,用不了多久就能还债。”

“买卖”就是拐卖妇女。这种活儿,弟弟只考虑了一个晚上就答应了。他跟对方约好时间,临走前象征性地“通知”了老广。

老广从始至终都知道,这是丧尽天良的事。

他拽住弟弟,弟弟死命挣脱,“险些把我的手‘落折’了。”老广大喊:“你咋能再去害别人?这事让公安抓住,可是要让枪崩呀!你个王八,咋听不懂人劝!”

弟弟也急眼了,他掐住老广的脖子骂,“怂货,你这辈子打定是翻不了身!到时候让催债的整死,别怨我不给你往坟里埋!”

讲到这里,老广蹲在地上,用指关节在眼上转着圈地揉,鼻头发红,声音开始哽咽。

12

三天后,弟弟去见那个老板。

“他脑袋一热,啥事情都做得出来。”老广不放心,跟着弟弟去了。

老广说,那个老板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30岁出头,戴圆眼镜,衬衣外面套鸡心领毛衣。“就像个有文化的大学生。”

弟弟说赚钱是要还赌债,老板笑了,“技术活你们干不了,就去招待所看人,一天50块钱工资,两礼拜结一回。”在2000年,这是相当不错的收入了。

老板开桑塔纳把两个人拉到“招待所”,其实就是山沟里的几眼土胚房,跟前全是荒地。房不大,窗户上严密地贴着蛇皮布,门用铰链锁着。

在门口,老广闻到了一股骚臭味。木门打开,涌出来的味道“像是死了人。”室内没有灯,老广隐约看到有3个女人坐在炕上,嘀嘀咕咕说着他听不懂的方言。老板抬腿往里走,3个女人吓得往墙根缩身子。

“那个画面,现在有时候还能梦见。”老广说。

老板交代了具体的“看货”细节。说完,他顿了顿,“这可是黄花闺女,要卖好价钱,千万不能糟蹋了。”他盯住弟弟说:“特别是你!”

晚上,老广心里很乱,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想:两人一天100,外债还清了,绝对不再干。

13

第二天天没大亮,老广就听见外面有人喊叫,他叫醒弟弟,跑出去看。只见关女人的小房门开着,老板和两个助手在里面。老板掐着一个女人,又踢又打,“咋了?想跑?我在的时候都敢跑,是不是嫌自己命长了!”

看兄弟俩进来,老板掏出一把刀,“来,小的,你去把那个女的脚面上的皮剥下来,看她以后再跑!”炕上的两个女人,立刻吓哭了。老广和弟弟愣住了,谁也没动弹,老板抬起手,使劲打在弟弟的后脑勺上,“快球些!”

老广说他弟“嗯”了一声,握刀的手控制不住地抖。那女人被老板打倒在地上动不了。弟弟一手把紧女人的脚腕,一刀划下去,女人大叫一声,脚猛地一缩,弟弟吓了一跳,脱开手,一屁股蹲在地上。

“傻货,割太深了!”老板夺过弟弟手里的刀,坐在女人腿上,熟练地在脚面上旋下一块皮。“不影响卖个好价钱,该多少还是多少。”

老广想把弟弟拉到院里透气,却怎么也拽不起来。

看了半年多女人,等不及把钱全攒够,老广就到老板跟前说想走。然而他被老板一把揪住,“不干也行,你俩轻易走不了。”

老广没有掩饰,他说自己当时除了害怕,心里也有矛盾,“那钱来得太快,(当时想)如果不干,之后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

14

赚这种钱就像吸毒。

弟弟已经不想走了,半年里,他的变化让老广越来越害怕。刚开始,老板安排弟弟每天给女人们倒粪桶,过了半个多月,弟弟就让老广去,“你我就得轮着来!”

起初他还会顾及老广的感受,不太耍混。后来他干脆当着老广的面,动不动就打骂那些女人。老广说:“当时只觉得他是学老板管理女人,必须要强硬,残暴。”

老板第二次剥脚皮的时候,老广没进去。他不想看,也不想听,就到院外剁柴火了。弟弟进去了,还走在老板的前头。没一会儿,弟弟出来,手里拎着一块皮肤。

老广恶心得想呕。

无法从人贩子的生意里脱身,老广开始消极逃避。他去镇上采购,断断续续找人买点土毒品,“面面”。有时睡不着,就抽上几口。

“抽上面面,睡着不会做梦。”老广说他的梦千奇百怪的,好像总能闻到一股关人的土胚房的怪味。

15

我没见过老广在外面心神不宁的样子。在强戒所里,他倒是个能吃能睡能干活的汉子,我前后管过上千名戒毒学员,老广肯定属于“战斗力”最强的那一档。

每次车间来了原料,一捆铜线70斤,年轻学员们一手拽着线轴,一手拖着底座,一步一步地往库房挪。老广总是先深吸一口气,绷住脸,低头搓出双下巴,一手拎一个,在库房和货车之间来回穿梭,两只脚还倒腾得飞快。

我看着觉得搞笑,“老广,你别这么卖力,把那几个年轻人的风头都抢光了!”

老广怕泄了劲,没说话。等放下铜线,他赶忙跑到我面前,笑呵呵地说:“警官,这算啥!铜线轴起码有个把手。之前我在监狱搬石头,两趟下来,手掌上划得都是口子,血涧涧地往出渗。”

我表面上故作镇静,内心却受了震撼。对老广在狱中的经历,我之前有所耳闻。

老广同宿舍的学员告诉我,老广刚服刑的时候,遇到了一次视察。领导们参观劳动现场,老广正好经过,被问了几句话。结果反馈回来说:“某某监狱的服刑人员不懂礼貌,被问话的时候不称‘警官’,说明管教工作细节做得不好。”

老广被叫了出去。大冬天的,室外,一个皮手套甩下去,老广的耳膜穿孔了。他太害怕了,不敢报告,硬忍着。从此之后,他想听清楚别人说话,就得伸长脖子。

后来,老广只要见到穿警服的就叫“警官”。即便来到强戒所,别的学员都叫我们“队长”,他十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改不过来。

我有时候就想,要是没有拐卖妇女的罪行,老广这么吃苦耐劳的人,在社会上干点什么不成?

16

换了别的学员,我会觉得哪怕无法阻止他们复吸,至少在强戒所里关满两年,也能让他们少祸害一阵子老百姓。但是老广的表现非常优秀,我决定给他考核分数奖励。

老广竟然对我摆摆手,拒绝了。

“怎么?老广,不想早点回去?”

老广憨笑了一声,没回答我。

我把这怪事告诉了师傅,师傅什么样的学员没见过,他也觉得纳闷,“这老汉,吸毒把脑子吸坏了?”

这是老广第一次进强戒所,只要考核分足够,他最多可以减戒期6个月。这是多少学员梦寐以求,争破了头的事。我观察过老广其他的反常行为。刚入所的时候,他分到的校服比较破烂。大部分学员对这些都是无所谓的态度,凑合就穿上了,老广却在休息日把校服洗干净,出去找管教领针线修补衣服。

当时他还没有老花镜,穿针引线就花了10分钟,我看不下去了,找来组长帮他弄好。然后看着老广认认真真地把破衣服收拾得体面了许多。他挺在意自己在强戒所里的一方小天地,把内务做到了全队最好。他不止能把自己的生活安排舒适,还帮宿舍里的其他学员收拾。每次领导来检查内务卫生,都是老广帮大家叠军被。

因为叠的太好了,有些学员都不舍得打开被子。

老广属于“三无人员”,没有家人给零花钱。但是他靠着在强戒所里的好人缘,平时抽的烟,还有改善伙食的方便面,都是大家主动请他吃的。

强戒所里有老广这样的人是好事。但我觉得他太反常了。哪怕他在监狱里生活了很久,适应了被别人强制安排的生活,也不至于不想离开吧。

17

虽然我觉得老广不爱离开强戒所,但是2019年年初,他不得不暂时回归社会,久违地体验了一点点正常生活。

春节一过,负责生产的同事在大队会议上说:“最近老广的产量在直线下降,不过仍远高于定下的任务。”大家猜想,可能是老广的状态不好。

又过了一个月,老广的日均产量掉到了任务线以下。我觉得这可能不是状态的问题,决定找他聊聊。

老广不再像之前那样积极自信了。他愁眉苦脸,耷拉着脑袋,塌着腰,慢悠悠地朝我走过来。一开始,他憋着什么都不说,看我快失去耐心了,才吞吞吐吐地开口,“警官,我搬料的时候腰闪了一下。这都快两个多月了不见好,我也不想给队里添麻烦……”

我立刻带他去了医务所。大夫摸了摸老广腰后的大肿块,低声说:“要不外诊一下吧,拍个片子看看?”

第二天,我和两个民警带老广走出了强戒所。

老广坐在警车后排中间,戴着手铐脚镣。一路上,我们3个警察谈笑风生,老广把头埋得很低,像是在害怕什么。他始终没有抬头看看外面的世界。

怕我们骂他?还是他出狱之后在外面经历了什么?我有点不明白。

片子出来了,三甲医院的大夫坚定地告诉我,“腰椎压缩性骨折,建议住院手术。”

他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一直强忍着,还在做最重的活儿。老广得知消息,立即激动起来,“警官,我坚决不做手术!我们那边的郎中说做手术伤元气,一辈子缓不过来!我养一养就行!”

听他的倒还省事了,强戒所人力紧张,得抽人来陪护。不过,我希望老广能治好。

“老汉,你别不识好歹!行,你不想做,现在联系家里,我们给你办所外就医。病你自己掏钱看,队里不养闲人。”我故意激他。

老广沉默了,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认真思考,“警官,那就做吧。”这个只知道闷头受苦的愣货,终于松口了。接下来的日子,我就睡在他隔壁床,成了他的特殊陪护。

18

老广的一只脚腕上,铐着电子脚镣,只要离开我15米远,布控仪就会立即报警;如果离开我50米,电子脚镣会自动锁紧,让老广失去行动能力。

我曾告诉过老广,这套设备值10万块。戴上的时候,他从病床上坐起,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抬头问我:“警官,这就是那,那什么现代化的东西?”

老广要输液到凌晨,和我一起陪护的实习生拍着胸脯说:“高队,我习惯晚睡,晚上拔液体我来,你早点睡就行。”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值班大夫说,昨晚是老广自己叫的护士。凌晨,实习生已经睡着了。老广输完液,不敢按床头的呼叫器,怕吵醒我们,就自己走到病房门口。他不敢走得太远,怕布控仪发出警报,又不敢大声叫护士,只好一直等,直到查房护士经过,才拔掉了针头。

大夫说,拔针的时候,老广的血都回流了不少。我扭头看实习生,他在假装玩手机,躲避我的眼神。

我拿出手机订外卖,丸子汤和烙饼。端了一份放到老广的床头柜上。老广看我走过去,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双手伸得老长,用说唱一般的语速念:“警官,我来我来我来我来我来……”

丸子汤很烫,他却大口大口地喝,“警官,这可是个稀罕东西,我没吃过这么香的东西!”

我把空餐盒放在床头柜上,老广趁我看手机,轻轻地把它取下来,用手指捏里面的葱花碎屑,一点点地往嘴里送。

我假装没看到,悄悄瞟了一眼他手背上输液回血留下的一大片乌青。

19

病房里无聊,我又想起老广拐卖妇女的事,“老广,上次你还没给我讲完哩,你和你弟弟后来咋回事?”

老广把被子卷成一团,垫在后腰。他说,他们在“招待所”大概干了两年多。一次老板去云南拐人,很久都没回来,四处打听才知道,老板已经被公安通缉了。他们赶紧收拾行李,打开小房的铰链,又往窗台上放了300块钱。算是给女人们的路费。

老广感叹:这是兄弟俩唯一没啥分歧的事。

兄弟俩躲到老家的县城,老广想赶紧把债还干净,把院子赎回来。可他弟死活不同意,“这钱是老子拿命换出来的。”

赌债像一座山,压得老广喘不过气。弟弟想买好烟抽,老广说还没还清债,弟弟骂:“你凭什么管我的事?欠的钱你还你的,我操心我的。”

老广找到以前的工友,才知道债主在他们出去后不久,因为开赌场被抓,还判了重刑。没了债主,老广心里头踏实了点,不过他家的老院子,已经连土地一块卖给别人了。

兄弟俩在县城开了一家调料店,过了半年多,风平浪静,他们都渐渐安下心来。虽然挣钱不多,但老广觉得,“这钱只要不糟蹋,生活不存在啥问题。”

结果有一天,老广早上开张,在门底下找见一封信。是老板寄来的。这县城不大,总共就两条街,老广猜,估计是熟人通风报信。

“第一下反应是老板要威胁我俩,无论是图钱,还是图啥。”老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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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老板来信了,弟弟掀开毛巾被,“腾”地从床上坐起来。老板在信里说,他已经跑到外蒙古了,觉得老广可靠,让他去自己老家的房子里找一个袋子,里面有30多万现金。老板让老广把钱带到内蒙古的满多拉口岸,事情办成给他“跑腿费”,5万。

兄弟俩正想在县城立足,两人一合计,5万再添点自己的钱,可以买两套房了。他们马上借了一辆车,朝信里写的地址出发。开了一天的车,他们来到黄河边的小村子。平房早荒废了,门上的铁锁也烂了,老广推门进去,被蜘蛛网缠了一脑袋。他在泥灶的灰堆后,找到一个黑色编织布提包。

里面是一捆捆用猴皮筋扎好的百元大钞。票子都是旧的,皱皱巴巴地放在一起。看到钱,老广的弟弟笑得很大声,他挤开老广,“好家伙!让我拎一下,这分量实在!”

“赶紧走哇,天黑不好上路!”老广催促弟弟。弟弟没吭气,只是点点头,先从黑包里拿出5捆钱,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

出了屋子,走到车跟前,弟弟说:“反正天黑下了,要不就在屋里头凑活一夜,明天赶早去内蒙。”

老广看见屋里有个火炕,脏兮兮的,也行。兄弟俩就把钱放进灶火坑里藏了起来。老广累得要命,胡乱搭了个衣服就睡着了。到了半夜,他一下子疼醒了,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迷糊之中,他看到一只举着砖头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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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广再醒过来,发现自己被装在一个麻袋里。他满脸糊得都是血痂子,脑袋疼,心里更难受,想哭。

“他(弟弟)想要钱,直接往死楔(打)我。”

老广说,以前弟弟有什么事都会跟他商量,最起码也会说一下。直到做了人贩子,弟弟跟鬼上身了一样,想啥干啥,冷血无情。“没想过他能干那种事情,不过,我也不是很难接受。”

弟弟的“狠”与“恶”终于用在了他的身上。老广的含糊、迁就,不但没阻止他,还让自己成了作恶的帮凶。

兄弟情谊,在砖头落下的那一刻,彻底终结。

老广发现自己被弟弟扔在一片野河滩上,他用牙咬开麻袋,走了很久才找到一户人家。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接下来该跟随什么人。一直以来,老广和弟弟的相处都是在不断退让,舍弃自己的利益。他丢掉“自我”太久了。

我终于明白了老广为什么那么奇怪。原来他就像个被人抛弃的孩子,早就没人要了。

老广没钱,不敢回县城,最后搭了个老乡的车,到发小家里躲起来。他脑子乱,想抽面面。吸毒的发小告诉他:“面面早不时兴了,现在都抽‘料子’。”

20多天后,老广怕弟弟再来要他的命,他决定去自首。

自首等于把弟弟供了出去。我问老广,当时怎么想的。他说:“警官弄下他,也好。早点逮住,身上败兴的事也少一点。只要他身上不背人命,判不了死刑。”

老广被判15年,在2017年秋天提前出狱。出狱后,他拿着劳动积攒下的1800块钱,回了老家。

在监狱服刑的第一年,狱警转告老广:弟弟畏罪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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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是老广家的坟地。十多年过去了,紧挨着他家的坟旁边,建了很高的高压电塔,地上还墩了一个厚重的水泥架。转了一圈,老广也没有找到弟弟的坟。老广寻了一把铁锹,在父母的坟边,给弟弟堆了一个小土包。他没找到弟弟的尸骨,边挖着空坟边哭:“爹,妈,兄弟,牢里的脚链子戴得我好疼。”

以后的日子,老广都在独自辗转于各个工地。他只会卖苦力,靠打零工混口饭。

我认识的那个老广,在强戒所里有难得的好人缘。一开始大家都觉得老广讨好教官,说了些风凉话给他听。但他总是笑,乐意帮助别人。过了一段时间,就没人说他不好了。

然而刚出狱的时候,老广不是这样的。他很孤僻,曾经有一个多星期,除了吃饭、喘气,就再没张嘴。他和工友们住在工地的临时帐篷。服刑的习惯还改不过来,老广每天五点半起床,即便是轻手轻脚地叠被子,铁架子床还是会发出响声。工友骂他,嫌他事儿多,他从来不还嘴。

这样的日子,老广过了一年。

然而2018年11月29日,老广因为吸毒,被送进我们强戒所。

想到这里,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这个时间节点,太特殊了。

2018年年底,禁毒部门开展“清零行动”。就是要对有吸毒经历和刑事前科的人,进行大排查,一个都不漏。

那时形势特别紧张,风声也紧。老广怎么会在这个风口浪尖去吸毒?况且,他还没有脱毒反应,说明他的毒瘾并不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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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广的手术算是微创,麻药劲儿一过,他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哎呀!不咋疼了哈,麻烦你们了,警官!”

他的病好了,我却沉浸在他的经历中走不出来。一回队里,师傅递给我一支烟,“怎么?这两天把你累坏了?要不先休息几天,调整调整。”

四天后回单位,我一坐上车间的值班台,就叫老广过来。

老广已经开始上岗劳动了。他把手套一摘,丢在桌子上,一脸憨笑地跑过来,“警官,感谢啊,我差不多已经好了,再过上……”

我抬手打断了他,“老广,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刑满释放了,为啥出来要吸毒?”

老广收住了脸上的笑,低头不想和我对视,“警官,我在号子里蹲了十来年,我只能……”

“我问你为啥要吸毒?”

“警官,吸毒不会害别人,害的是自己。”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不想出去?”

“是,警官。”

我以为他会考虑一下,结果他想都没想,利索地回答了。我让他回工位,老广立刻跑了,甩开膀子继续干起活儿。

他真的不一样。别的学员为了早点出强戒所,千方百计地讨好我们,骗我们。可老广想留在强戒所。

老广失去弟弟之后,就没了主心骨,在监狱服刑期间,更轮不到他去思考该怎么做。一切都是安排,服从就好。正常人就是要不断面临选择,然后做出决定。出狱之后,老广适应不了,外面的自由对老广来说,不是放松,而是折磨。

十几年过去了,老广丧失了最后一点为自己做选择的能力。

他拒绝做一个自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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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前段时间,戒毒所里给学员们每人发了一根绿萝,搞培植比赛。

老广对这件事,有着异于常人的热情。他给绿萝定期浇水,定期晒太阳。因为没有剪刀,他就用自己的指甲,一点一点地“修剪”叶子。

老广得了第二名。他拿着绒制的红皮证书,高兴得不得了,“警官,哈哈哈,第二就行,第二就好,以后还……还能进步。”

老广想“进步”,但也害怕进步,他想一直留在戒毒所,可以不用为自己做决定,凡事只需要顺从。

我曾经试着理解老广的快乐,却无法体会老广的绝望。只觉得,老广在所里生活得越是惬意,就越可悲。

因为终其一生,老广的命运恐怕都无法改变了。

我是同情老广的。只是这种同情,并不是因为老广吃过苦,受过罪,或者承受了什么不该有的命运。

恰恰是因为,老广的命运就是他自己造就的,或许就在他性格成形之初,第一次放弃自己人生决定权的时候。

(本事件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