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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物本·西游八十一案【二】
作者:月桃
排行: 戏鲸榜NO.20+
【禁止转载】读物本 / 古代字数: 1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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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

创作来源转载作品
角色0男0女
作品简介

陈渐作品。《西游记》中唐僧师徒经历的九九八十一难,实为八十一案,这些案环环相扣,连绵不绝,穷尽人世间罪案的种类,案案直指人性深处的贪婪,自私,恶。

更新时间

首发时间2024-10-16 07:58:17
更新时间2024-10-16 14:2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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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正文

01

李治心中稍安,又道:“可是阿舅,阿爷下诏让王玄策来调查《秘记》,您为何说是让我来处置?”

长孙无忌笑了笑:“那《秘记》上预言了明日至二十六日之事,只是短短七日而已,如此大事,陛下怎么也能多挨几日看个结果,为何不闻不问就离开了长安?”

李治陷入思索:“阿舅的意思……阿爷让我监国,其实是要看看我如何处理《秘记》一事?”

“昨夜陛下召集太史令李淳风等朝中的博学之士来解谶,虽然裁掉了最后一谶,但前六谶只怕已经在长安的高门甲第中流传,无数人都等着,看它是否会在这长安城中上演。”长孙无忌道,“这两年陛下身体不豫,朝廷里人心不稳,陛下留你在长安监国就是要看看你处置突发事件的手段。何况王玄策明日就会把袁天纲带到你宫中看相,若是能查出那女主,陛下也能看一看你处置后宫的秉性。”

李治慢慢地跌坐在坐榻上,神情怔忡地望着长孙无忌:“阿舅有没有想过,若是袁天纲真的在我宫中找到了那名女主,阿爷如何看我?”

长孙无忌道:“陛下不会责怪你的!”

李治一字一句道:“天下臣民如何看我?”

长孙无忌愣住了。李治这个太子之位来得极其偶然,贞观十七年之前,没有任何人想到他会成为太子,哪怕太子承乾谋反被废,皇帝也没有考虑过让他做太子。皇帝最宠爱、满朝诸臣最认可的人选乃是魏王李泰。只是李泰为了争储,派人蛊惑承乾谋反,这让皇帝意识到,如若太子之位可以凭借阴谋诡诈夺取,大唐的皇权传承将永无宁日。李世民陷入巨大的矛盾中。

02

就是在这种情势之下,长孙无忌和褚遂良旗帜鲜明,拥立晋王李治。褚遂良当时只是正五品的谏议大夫,结果一句话决定了太子人选:陛下立魏王,请先措置晋王,始得安全。这句话直击李世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李治仁弱,立他为太子,则承乾、李泰皆能保全;立李泰为太子,则承乾、李治皆不存。

李治泪水慢慢地流淌:“阿舅,阿爷是为了避免骨肉相残才立了我,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认可我的能力!天下臣民也是一样,他们都不服我,觉得我不是合格的太子,将来也不是合格的皇帝。若那女主果真出自我的宫中,这天下人更会如何看我?”

崇贤殿里寂然无声,长孙无忌默默地叹息,李义府更是俯身在地,连头都不敢抬。只有无言的残月颇解人意,为李治的痛苦和愤懑铺上了一层寒凉。

“袁天纲若是没有找到这名女主呢?”长孙无忌思忖片刻,说道。

“那太子只怕更危险,会有无穷无尽的烦恼。”李义府忽然壮起胆子道。

“大胆!”李治见他插嘴,当即恼怒不已,李义府吓得伏地颤抖。

“殿下,让他说!”长孙无忌沉声道。

李义府也豁出去了,荣华富贵、生死存亡在此一举。他挺起腰身朗声道:“只要有人觊觎太子之位,就会以女主为名诋毁太子。袁天纲辨不出来,陛下就不会换个相师吗?今日这人来东宫看相,明日那人来东宫看相,积毁销骨,时日久了,陛下如何看待太子?只要女主的流言一日不销,太子殿下就永远坐在火山之上!”

这话戳中了李治的肺腑,他哀凄地望着长孙无忌,仿佛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长孙无忌走过来搀扶李义府起身:“李舍人,请细细说来。”

03

李义府恭恭敬敬地朝二人长揖:“不就是一个女主谶语吗?我们就让它应谶。这个女主绝不能出现于太子的东宫,随便哪家朱门甲第里找一个,就说她有女主之相,一条白绫赐死,这句谶语自然就消失了。”

李治和长孙无忌对视一眼,好半晌没有说话。

“那如何让人相信,此人就是谶语中的女主?”长孙无忌问道。

“这自然是袁天纲说了算。”李义府低声道,“只要赶在王玄策之前控制住袁天纲,女主的人选岂不是随便殿下指定吗?”

“你——”李治脸色都变了,急赤白脸地望着长孙无忌,“这事我如何能做?”

长孙无忌略略一想,断然道:“殿下,李舍人之言未尝不可。且须以快制快,晚一步就全盘皆输。只是那袁天纲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夜事起仓促,却如何找到他?”

亥时三刻,王玄策带着刘全等飞骑策马进入平康坊的南门,刘全在马上抬头张望,此时坊内不少酒肆和食店仍在营业,里面灯火通明。平康坊还开设了不少邸店,来京科考的士子、行商各地的商贾长夜寂寞,便约三五好友来酒肆小酌,或者就在街角一些小贩的小车旁寻个胡床坐了,吃一碗汤饼、馄饨,谈几句时政、文章。

刘全久在禁苑,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的夜晚,禁不住有些呆了。

“刘旅帅看见这些小厮没?”王玄策指着街上端着铛釜奔跑的一群仆役,“这大都是妓家深夜来置办酒席的,酒肆食店做好之后,妓家便会派小厮来用铛釜盛了,带回宅子里。”

“妓家?”刘全纳闷地问。

旁边的两名飞骑吃吃地笑着,刘全颇有些尴尬:“我痴活二十八岁,只离开过禁苑三次,对长安城丝毫不熟。”

04

王玄策哈哈大笑:“刘旅帅,这平康坊乃是长安城最繁华热闹的所在,你看它的位置,西北边是皇城,出东门就是东市,北门外就是春明门大街,坊内到处都是高官贵胄的宅邸,鳞次栉比。”王玄策策马来到大十字街,伸手指向长街东北角的菩提寺,“你看菩提寺后面那三曲,是不是与别处不同?”

刘全茫然地摇头,王玄策解释道:“这北门东回的三曲,当地人称之为北里,是长安城妓家最为聚居的场所,足足有百余家,可谓一等一的销金窟,里面佳人如云,妖娆曼妙,昼夜丝竹弹唱,灯火不绝。”

“北里分为三曲,北曲、中曲和南曲。南曲名妓最多,大都是教坊司开设的官办妓院,规模最大;而北曲就是靠近平康坊北墙那边,都是些一鸨一妓的私妓,相貌平庸轻贱,还兼卖些糖果之类的吃食。”王玄策讲得眉飞色舞,“回头我带你见识一番。”

刘全古怪地看着他。一名飞骑忍不住说道:“王少卿,朝廷好像不允许有官身之人狎妓吧?”

“嗯?”王玄策义正词严,“想什么呢?只是带你家旅帅去见识一番,谁让他狎妓了?”

飞骑们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众人策马来到西街,十字街西北的第一曲便是一所大宅,气势恢宏,王玄策介绍道:“刘旅帅,此处便是不良人署。我当年将不良人分为东署和西署,西署在西市那边的延康坊,这里乃是东署,是将隋朝太师李穆的宅子割了一块改的。”

刘全纳闷道:“不良人的衙署为何不设在皇城之中?”

王玄策笑道:“皇城一到晚上就会夜禁关闭,进出不便,不良人主要做些侦缉捕拿之事,随时随地都会出动,设在坊中也是图个便利。不只我们,左右武候掌管京师治安,夜禁巡街,他们的衙署也是在坊里。左武候府在皇城东边的崇仁坊,右武候府在皇城西边的布政坊。”

“但是,”刘全纠结一番,说道,“我为何感觉您是喜爱这平康坊,才将衙署置办在这儿的呢?”

王玄策哑口无言,飞骑们纵声大笑。

05

说话间,乌头门大开,不良帅杜行敏带着各级官吏前来迎接。王玄策执掌不良人十几年,直到贞观十七年破获太子承乾谋反案之后才卸任,整个不良人几乎是他一手打造,连杜行敏也是他从齐州兵曹的位置提拔上来的。

杜行敏等人看见王玄策,心中难掩激动,却仍然按规矩请王玄策拿出左符,自己拿出右符,互相勘合。直到两片鱼腹上的卯榫、凹凸和铭文严丝合缝,杜行敏等人这才拜倒,然后请王玄策一行进入东署。

有仆役将众人的马匹牵去马厩,王玄策等人径直穿过前堂,又穿过一座中庭,走进正堂。

刘全忽然感觉到一丝诡异,正堂里竟然没有掌灯,一片漆黑。他正自疑惑,却似乎听到无数人的呼吸之声!刘全大惊失色,刚要拔刀,杜行敏等人已死死地将他们挤在中间,横刀无法拔出。随即黑暗中响起杂沓的脚步声,似乎有无数人影拥出,将他们扑倒在地上。刘全及两名飞骑奋力挣扎,但那黑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如同叠罗汉一般将他们死死地按压住,三人的头脸贴着地面,彻底无法动弹。

王玄策平静地关上正堂的房门,然后拿过一盏灯放在刘全面前,坐在地上平静地盯着他。杜行敏等人捆住三人的双手双脚,黑暗中的人影才纷纷退去,但仍旧有人持刀抵着他们的要害。

刘全咬牙:“王少卿,你什么意思?为何要拿我?”

“贞观十八年,我拜师父做了弟子,师父给我起了个法名叫悟净,但我从来也没有悟到什么清净法门。”王玄策忽然讲起了故事,“我师父这一生,行走过万里百国,遇见无数神奇诡异之事,却从来不语怪力乱神,而是用一种人间的逻辑去穷根究底。我曾问他,既然我们头顶有漫天神佛,三千世界,为何师父却从来不信这神异之事是神佛所为?师父说,有一桩神异之事发生,就会有一人遭遇厄难,如果是神佛所为,他无论做什么都只能见证一场因果。但如果是人谋,他多做一些事情,或许能挽救一人于厄难之中。”

06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刘全怒道。

“师父说你从泥犁狱带回来一卷《秘记》谶书,”王玄策一字一句地道,“但我不信!我这一生从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我信头顶有天道,我信脚下是人间,我信忠臣孝子,我信善恶有报,但我偏生不信那泥犁地狱,妖魔鬼怪!所以,你且老实坦白,是谁指使你做了这一场局?你们伪造这《秘记》谶书,到底意欲何为?皇宫之中,你的内应是谁?你和娑婆寐到底是什么关系?”

刘全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他,似乎是愤怒,又似乎是嘲讽。

王玄策见他不答,若无其事地道:“杀了他。”

两名飞骑纷纷怒骂,刘全冷笑:“我不信你敢杀我!”

王玄策淡淡道:“你若了解过不良人,便不会这么自信。陛下既然将事情交给不良人来处理,就意味着百无禁忌。”

“你杀了北衙飞骑,陛下一定不会放过你!”刘全怒吼。

“或许吧。你知道什么叫不良人吗?我们是官府征用的一群有恶迹之人,这条命一文不值。有些事不合朝廷法度,朝廷有司不便出面,就会让我们侦缉拷问。对我们来说,朝廷律令形同虚设,规矩尺度一文不值,但我们若是突破了朝廷的底线,朝廷也不会和我们讲规矩,直接乱棍打死,给一个交代。”王玄策和杜行敏对视一眼,两人脸上笑着,神情中却有些悲伤。

不良人永远处于这种生死悖论之中:破了底线,朝廷要打杀你;不破底线,朝廷自有有司衙门,要你何用?

“杀死北衙飞骑,还不算破了朝廷的底线吗?”一名飞骑大叫。

“不知道。”杜行敏解释,“是不是底线,得破了才知道。朝廷若是杀了我们,那就是破底线了;若是不杀呢,那就是没有破。不良人便是踩在生死边缘之人。”

王玄策道:“刘旅帅,如果你要颠覆大唐,你一定是很重要的人物,怀有通天彻地的野心,怀有烈火焚身般的热望。这一刀下去,我们推出一个人顶罪便是,你这一生却从此灰飞烟灭!杀了他!”

杜行敏毫不迟疑,挥刀便斩了下去。

生死一发间,刘全忽然大吼:“住手——”

当!杜行敏根本收不住刀势,只能略略一偏,横刀斩在护颈上,划出一道火星。刀尖一拖而下,斩在了地面的青砖上,碎屑崩了刘全一头一脸。

刘全汗如雨下,他终于看到了王玄策的另一面,看似温和可亲,一旦狠辣决绝起来,就不能以常理度之。两名飞骑也尽皆胆寒。

07

“王少卿,”刘全咬牙道,“我只是普通的农户,世世代代在禁苑中为皇家耕田种地,籍帐登记在案,你可以找苑监调阅。”

王玄策对禁苑大概有所了解。禁苑在皇宫以北,出了玄武门便是禁苑范围,面积极其广袤,东西长二十七里,南北宽三十里,北至渭水,东抵灞水,西边把汉代的长安故城也包含在内。

禁苑原本是北周的都城,杨坚篡周之后建了一座新城,把大量百姓迁徙了进来,原本的旧城就辟为禁苑。里面不但有宫亭园林、殿阁楼台,还有万顷良田,遍地果蔬,成群的鸡鸭牛羊,当年的旧城中还留了五六万的百姓,为皇家打理一应所需。这刘全便是在禁苑中为皇家种地的农户。

“你是如何被选中,要去泥犁狱中献瓜的?”王玄策静静地盯着他。

“我住在禁苑凝碧池西畔的刘家庄,是庄内的里正,排行在三,庄里都称我刘三郎。”刘全道,“三日前,禁苑西监的副监来我庄里招贤,说皇家有一紧要之事,需寻一老病残衰之人。我详细问他,原来是让人服毒自杀,去做个法事。陛下仁德,不愿胡乱毁人性命,这才来禁苑中招募敢死之士。”

“为何不选牢中死囚?”王玄策问道。

刘全嘲讽:“给炎魔罗王进献瓜果,敢用那怨气冲天之人?”

王玄策又问:“那你为何主动求死?”

刘全言语间透出浓浓的悲伤:“王少卿可尝过挚爱亲人一一丧尽的痛苦?”

王玄策一怔,没有说话。

刘全的脸被按压在地上,眼眶慢慢湿红:“去年之前,我本有一个完满的家庭,父母在堂,娘子贤惠,有女膝下。然而去年三月阿爷染病去世,阿娘思念成疾,挨到四月便撒手人寰。五月,小女跌入凝碧池溺死……王少卿,你能体会那种对命运的恐惧吗?那是一种被神灵诅咒的恐惧,我和娘子无处躲藏,无处可逃,只能等待着看谁先被死神裁决。中元节时,禁苑中的感业寺举办盂兰盆法会,我娘子拿了我们定情的金钗去供佛斋僧。我愤怒至极,因为那金钗是我阿娘传给她的,是我刘氏一代代传给儿媳之物。爷娘都死了,她把金钗斋了出去,连个念想都不留给我!我对她破口大骂,她一气之下上吊自杀。”刘全凄厉地惨笑,泪水打湿了整片青砖,“后来感业寺的女尼告诉我,她之所以拿金钗斋僧,乃是向佛祖许愿,请佛祖念在我们结发之情,让诸般恶业都转到她的身上,她甘愿一死来替我消灾解难!而我……我非但不懂她的痴苦,还硬生生逼死了她!”

08

刘全伏在地上号啕大哭。王玄策叹息一声,朝一名长史使了个眼色,那长史心领神会,起身离去。王玄策伸手将刘全拽起。刘全靠着廊柱坐在地上,满脸泪痕,神情呆滞。

“你当日应募去献瓜,便是想一死了之?”王玄策问道。

他忽然想起一年前的自己,在世界诸王之间纵横捭阖,杀人灭国,其实也是因活着无趣,想要自寻死路吧?只是他有幸遇见了景娘。

“我当时想,进献善果而死是一件大功德,炎魔罗王或许会善待我的父母妻女,让我能与他们在地下团聚。所以我无比期待这次死亡。”刘全忽然笑了。

“可你却死而复活。”王玄策淡淡地问道,“这是为何?”

“炎魔罗王说我阳寿未尽,命我带回那卷《秘记》。”刘全道。

王玄策盯着他:“那么你见到父母妻女了吗?”

刘全咧嘴笑道:“我去进献南瓜,炎魔罗王自然会对我有所回报。这却与旁人无关了。”

王玄策看着他痴迷狂热的模样,禁不住暗暗心惊。方才让那长史去找禁苑的苑监打听刘全的来历,如果诸般细节都吻合,那此人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他无非是一个被人利用的棋子,幕后人利用他的求死之心,制造出泥犁狱献瓜,带回《秘记》谶书的异事。至于如何让他误以为自己“死后”见到了炎魔罗王,那更简单,娑婆寐可是名震天竺、制造过三十三世轮回的大术士。

“抱歉了,刘旅帅。”王玄策笑着伸出手,“我绝非要杀你,不过你是我的副手,这桩《秘记》案不但是皇家机密,而且关乎生死,如果不加以甄别,我实在不敢把性命交托给你。以后你我就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刘全虽然生性淳厚,却并不傻,自然能看出王玄策是当真起了杀心,只好赔笑,敢怒不敢言。

王玄策哈哈大笑道:“掌灯!”

09

正堂里灯光骤然亮了起来,刘全等三人闭上眼睛适应片刻,慢慢看清堂上的景象。正堂左右都是丈许高的木柜,里面堆满了文书卷籍,一袋一袋的卷帙堆积如山。旁边则摆满了书案,二十几名胥吏坐在书案后正安静地望着他们。

原来先前拿下自己的竟然是这帮胥吏!胥吏们刚才一直在黑暗中等着,见灯光一亮,纷纷继续忙碌起来。刘全见自己的隐私居然被这么多人听到,一时间憋得脸色通红,恼怒不堪。

杜行敏把他的横刀双手奉还,解释道:“刘旅帅,这些人是我东署的吏员。不良人署设有东西两署,东署执掌谍情搜检,西署执掌侦缉捕拿。署里设有帅一人,丞二人,长史二人,录事参军四人,典事七人,掌固七人。因为东署事务烦冗,大半的吏员都在此处了。”

王玄策搂着他的肩膀,带他到坐榻上落座,指着众人道:“刘旅帅,我来介绍一番。杜贼帅以胆大包天著称,贞观十七年齐王李祐造反时,他是齐州兵曹。见李祐身边防备空虚,他带着百十号人直接攻入齐王府,擒拿了李祐。李世勣的平叛大军还没到齐州,一场叛乱便冰消瓦解。”

然后他又指着一名矮胖的老者:“左丞杨秉,早年曾是民部金部司员外郎,掌握朝廷财货出纳,对各衙门的档案文牍、财会数据过目不忘。他曾经使了些财会手段,从官员的俸禄里贪墨了三万七千钱、帛一万九千匹,后来事发被抓。”

杨秉丝毫不以为耻,哈哈大笑:“之所以事发,是钱帛太多,我租库房之时露了马脚。大理寺要斩我的头,陛下和少卿可惜我这一身本事,将我发配过来将功赎罪。”

王玄策又介绍旁边的两名长史,右长史孙尊礼是一名不苟言笑的文官,曾做过一任县令,误判人死罪,被朝廷免官。

左长史贾正身材魁梧,手掌老茧粗厚,一看就是使刀的高手。刘全一问,此人的刀法据说还在王玄策之上,堪称不良人署的第一高手。

10

贾正原是军中一名校尉,曾经随侯君集远征高昌。不料有一次军中械斗,他以一人之力连杀包括上官在内的十七名披甲悍将,本来判了斩监候,王玄策惜才,恳求皇帝免死,将其发到不良人署效力。

另外一名参军曹宝鼎文质彬彬,实则是用箭高手,也是军中出身,能拉一百五十斤强弓,百步之内射穿五层铠甲。当年镇守灵州时他被人告发杀良冒功,判流三千里,也被王玄策给讨要了过来,在不良人署效力。

刘全看着这帮人禁不住有些纳闷,不良人署怎么是一群人渣恶徒的集结之地?怪不得自己三人被轻松拿下!

王玄策介绍完了,笑道:“既然大家都认识了,我们且来看看这卷《秘记》吧!”

第三章 

东宫里的爻姬,东市上的相师

东宫,崇贤殿。

李治和长孙无忌坐在正殿的讲筵上,李义府仿佛影子般侍立在廊柱的阴影中,三人沉默地等待着。片刻之后,一名身穿宫中女官服饰的女子无声无息地走进殿中,裙裾摇曳,仿佛被夜风吹拂了进来。

诡异的是,此人脸上戴着一副黄金打造的朱雀面具。那面具雕工精细,纹饰繁复,无数黄金薄片拼接成朱雀的鸟首模样,鸟喙突出,翎羽四处张开,恰好遮住了整张面孔。七种不同的宝石镶嵌在面具上,呈南方七宿的布局。鸟眼处留着孔,里面的那双眸子清澈如水,深若幽泉,神秘诡异中又带着一丝贵气,在烛光的照耀下,一举一动之间光晕流转。

那女子手中还抱着一只木箱,俯身跪拜:“妾身爻姬拜见太子殿下,拜见赵国公。”

李治道:“阿舅,爻姬乃是我东宫的女官,少年时偶然得到异人传授,精通占卜术数,无论易占、筮占,还是风角、星算、望气、太一、六壬、八卦、六日七分等杂占术数,无不精通。这些年她多次为我占算,无有不验。”

长孙无忌颇为吃惊:“竟然有这等奇女子,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

李治尴尬:“怕阿爷不喜,平日也不敢让她示人,阿舅勿怪。爻姬,你且来试试身手,今夜我想找一个人,此人就在长安城中,却不知道身在何处。这里有他的生辰八字,你且占算一番。”

李治拿出一张纸头,李义府趋步上前接下递给爻姬。爻姬看了一眼,轻轻“咦”了一声,半晌没有说话。

11

长孙无忌好奇:“爻姬可有什么发现?”

爻姬俯身道:“回赵国公,此人的八字命格极为神异,想要占算他颇为艰难,属于三不占之例。”

长孙无忌来了兴致:“何为‘三不占’?”

“皇室天家不可占,自身不可占,同行不可占。”爻姬道,“将此人的八字命格略略一推,就有一股天机在蒙蔽卦象,因此此人必定精通占卜,能上窃天机。”

长孙无忌哈哈大笑:“爻姬果然不凡,此人你定然听说过,他便是袁天纲!”

爻姬身子陡然一颤,面具后的眼神一阵收缩,显然极为震惊。

李治关切地道:“爻姬,能否占算到他?”

“妾身愿为太子效死命。”爻姬打开木盒。

长孙无忌好奇地挺起身看,木盒里被分成诸多小格,分别装着蓍草数捆、龟甲一副、风角盘一只、雷击木棋子十二枚、星盘一副。爻姬迟疑地在各色物什中挑拣,最后拿出一捆蓍草。

李治向长孙无忌解释:“阿舅,这是要用蓍占了。龟甲占曰卜,蓍草占曰筮,合称卜筮。这是占卜之术的堂堂大道。”

这一捆蓍草五十根,细长坚韧,通体斑驳青黑,看来年代久远。爻姬抽出一根搁置一边,这一根叫作“遁去的一”,以象征天道不圆满。剩下的四十九根她一分为二,从右手蓍草任取一根,置于左手小指间。这叫“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爻姬手指纤白细长,数十根蓍草仿佛在指掌间舞蹈,不料刚刚“挂一以象三”,那遁去不用的一根蓍草忽然“咔嚓”一声,居然凭空折断了!

12

众人大吃一惊,紧张地看着,却见爻姬沉默不动,片刻之后,从另一捆蓍草中又取了一根,重新占算。这次她的手法更是快疾,四十九根蓍草在十根手指间飞舞跳跃,飞快演算,眼见得就要完成第一变,忽然她左手指缝间的九根蓍草竟然冒出黑烟,随即熊熊燃烧。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爻姬似乎极为紧张,“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面具下涌了出来,衣服一片血红。但她仍是不肯放弃,执着九根熊熊燃烧的蓍草,完成了第一变。

一变之后,需要去除左手指间的余数,再将两手所持的四十根蓍草按照第一遍的方法重新演算。爻姬这才丢掉燃烧的蓍草,将四十根蓍草合在一起,任意一分为二,从右手中取出一根置于左手无名指与小指间,再用右手四四一组分数左手的蓍草,进行二变。就在进行二变的过程中,蓍草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加热一般,开始冒出黑烟,二变还没演算完毕,四十根蓍草同时开始燃烧。

爻姬似乎受到重重一击,再次吐出一口鲜血,跌坐在地,蓍草也被丢在了地上,一根根地燃烧着。好半晌,大殿中的三人没敢说出一句话。过了良久,李治才颤声道:“爻姬,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爻姬挣扎着坐起身,她此时极为狼狈,浑身血污,衣裙被烧掉一大片,然而风姿不减。她盈盈俯身跪拜:“太子殿下,爻姬无能。那袁天纲应该是算出我在占算他,搅乱了卦象给我设置了个陷阱。刚才我二人隔空交手,妾身有所不及,遭了他的暗算。”

李治沉声道:“爻姬,我并不求你胜过袁天纲,但你不管使用什么占术,今夜务必占算到他的位置!”

“如果只是想要占算到他的位置,倒也并不困难。”爻姬沉思片刻,说道。

李治和长孙无忌惊喜交加,连李义府都从廊柱后面小跑过来。爻姬解释道:“方才我在占算袁天纲时,发现今夜是龙虎交会之局,龙虎交会,水火既济,万物各得其正。也即是说,除我们之外还有一股力量也在接近他。”

李治和长孙无忌对视了一眼,他们当然知道这股力量是谁。

13

爻姬继续道:“这股力量不像袁天纲那般善于蒙蔽天机,我只要略加占算,便能通过他们锁定袁天纲!”

“好!”长孙无忌大喜,“我宅中有一名旁系族侄,名唤长孙大器,擅使长短双刀,勇悍无双。他跟着我在战场上浴血厮杀了十几年,因功封赏到了致果校尉,前年东征高句丽回来,我无人可用,便让他交卸军职做了长孙家的部曲头领。这件事便让他来辅佐爻姬,有什么干系都是我长孙家的,牵连不到太子头上。”

李治喉头哽咽,深深一拜:“阿舅——”

《秘记》涉及的隐秘太过重大,哪怕皇帝不曾交代,王玄策也不敢让更多人传阅,只能与刘全和杜行敏二人探讨。不过谶语之事连李淳风、尹文操等人都难以解读,人再多也没用。

东署的正堂上,三人将这卷《秘记》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仍然是一头雾水。这六幅谶图是按照日期排序,因此还有关联性,上一幅图可能是解开下一幅图的关键。第一幅图上除了那名平民,将军和文官所穿服饰的颜色、布料、佩饰,都可用于推断他们的官职,但这幅谶图似乎因年代久远,色彩和图画都是模糊不清,细节难辨。这位将军披的是明光铠,腰间挂着的蹀躞七事只有五品以上的武官才能佩戴,所以这是一位五品以上的将军。至于那名文官就不好判断了。

王玄策仔细分辨:“这个文官的袍子是绿色还是青色?”

“绿色和青色又如何?”刘全是第一天当官,对官员服饰规制不了解。

杜行敏只好向他解释,武德年间颁发了《武德令》,对品阶不同的官员,所穿服饰的颜色、布料、佩饰都有详细规定。图上文官的服饰色泽依稀可以分辨是青绿色,但到底是深青还是浅青,深绿还是浅绿?这其中的品级直接从六品差到了九品。

杜行敏道:“这纹理似乎是双钏绫。”

王玄策大赞:“没错!虽然看不清,可既然不像是七八品用的龟甲、双巨、十花图案,更不是五品以上用的大小团花图案,那么必定就是六品官的双钏图案!”

14

刘全听得晕头转向,干脆就不问了,只等结果,但王玄策二人的推断也仅此而已,分析不出更多的信息了。

杜行敏道:“咱们要不要解一解这句谶诗?”

王玄策和刘全一起怜悯地看着他,杜行敏有些诧异,刘全低声告诉他:“太史令李淳风和玄都观主尹文操都没能解出来。”

杜行敏哑然,自己怎么可能比李淳风和尹文操还厉害?

王玄策笑道:“陛下肯定没指望我们从解谶的方向调查,大家别自卑,我们也有自己的长处,那便是查案。我们不要把《秘记》当作谶图和谶语去查,而是把它当作一桩案子来查,抽丝剥茧,顺藤摸瓜。并且陛下也给我们指定了方向:袁天纲。”

他们研究《秘记》之时,不良人系统已经连夜运转,开始查找袁天纲的下落。王玄策让吏员们汇报进展,杨秉和孙尊礼等人将无数的文牒汇总之后来堂上回禀。

“启禀少卿,袁天纲为益州人,他来长安必定要有公验,我们查阅了一年来长安、万年两县留存的公验,并未发现他的递牒和过所。”

“少卿,城中的馆驿、旅舍和邸店呈报的簿册里也没有他的入住记录。”

所谓公验便是钤有官印的官府文牒,所有人等必须持有各式公验才能进出城门、关口和津渡,驿使用的叫符券,公务人员用的叫递牒,军防丁夫用的叫总历,商贾百姓用的叫过所。若无公验过所,偷闯关卡,按照唐律要徒一年。

袁天纲要进出长安,必须持有公验过所,因此王玄策才命人调阅。刘全看得心中惊骇,此时已是子时,长安、万年两县的县衙早已经散值,不良人既然能随时调阅公验,说明这东署中留有备份,随时随地掌握进出京城的各色人等信息。

“这就奇怪了。”王玄策沉吟,“他进入长安,如何能不留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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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行敏拿过一张纸头,递给王玄策:“少卿,如果他没有入住旅舍,恐怕是住在亲友的宅子里。我们连夜排查了袁天纲在长安的亲友,名单出来了。”

王玄策把纸头用镇纸压住,扫了一眼,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刘全也来到案头一起观看。那纸头上密密麻麻地写了上百个人名及其住址,排名第一的便是太史令李淳风,其后更有尚书左丞张行成等高官勋贵。

“李淳风!”王玄策用手指在这个名字上点了点,沉吟良久。贞观二十二年薛颐致仕后,李淳风接任了太史令,执掌太史局。他与袁天纲名为师徒,恩同父子,朝野上下都知道。袁天纲要隐匿行迹,肯定不会住在他的宅中。

刘全忽然指着一个名字道:“鸿胪寺的少卿杜敬同?鸿胪寺的少卿不就是您吗?”

王玄策忍不住苦笑:“鸿胪寺有两名少卿,分别掌管典客、司仪二署,我是左卿,杜敬同是右卿,不过我出使天竺回来又赋闲了一年,眼下这二署都是杜敬同在管。行敏,不良人挂在鸿胪寺门下,杜少卿也算是你们的直属上官。这袁天纲在京城真是盘根错节,还没开始呢,就查到我们鸿胪寺头上了。”

杜行敏心有同感,也是倍感头疼:“这些高官贵胄个个笃信相术,就说这张左丞,他是太子的心腹股肱,曾请袁天纲看相。袁天纲推断他能官至宰相,从此他对袁天纲视若神明。”

王玄策一手挑着灯,一手拿着名单逐行细看,不时还拿起笔来,将一些名字圈起来。忽然他指着一个名字道:“此人是袁天纲的叔父?我记得袁天纲年近九旬了吧?”

刘全急忙凑过来看了一眼,只见纸头上写着:“袁守诚,袁某叔父。东市袁家占铺。”

杜行敏急忙解释:“袁守诚确乎是袁天纲的叔父。我们查过他的户籍手实,他是袁天纲的祖父袁嵩的幼子,比袁天纲还小了二十岁,如今六十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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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也是相师?”王玄策问道。

“是近些年京城首屈一指的大相师!”杜行敏道,“这些年您时常出使西域,可能不太了解,有人评议出天下四大相术宗师,排名第一的便是袁天纲,第二是李淳风,第三是玄都观主尹文操,第四便是袁守诚。”

王玄策颇有些吃惊,袁天纲、李淳风自然不必说了,尹文操是道门领袖,当年是奉了长孙皇后的赦命出家,任玄都观主,镇压长安气运。这袁守诚何德何能,居然与他们三位并称天下四大相师?

看来袁守诚在长安确实有名,三人说起这个话题,正在忙碌的东署官吏也纷纷围拢过来。左丞杨秉笑道:“王少卿,如今袁天纲神龙见首不见尾,太史令是朝廷命官,尹观主为皇家效力,普通人能去占卦的,只有袁守诚了。”

长史孙尊礼插嘴道:“排名第四只怕有些辱没他了,以占卜相术而论,只怕袁守诚能排名第一。”

参军曹宝鼎则摇头反驳:“不不不,他们四人各有所长,李令学究天人,天文、律历、数算、阴阳无所不精,自然不以相术闻名。至于尹观主,则是观风望气,镇煞辟邪,符箓丹鼎之术。袁氏叔侄那可就是纯粹的相面称骨,遁甲占候之法了。”

“哎,你们还记得贞观十七年魏文贞公去世那日吗?长安城南下了一日血雨,便是袁守诚和泾河龙王赌斗所引发!”左丞杨秉说道,“连文贞公去世据说都与他有关!”

魏文贞公便是魏徵,谥号文贞。这又关魏徵什么事了?王玄策愣了片刻,急忙详细询问。

杨秉说道:“少卿有所不知,此事在长安流传甚广。话说这泾河岸边有两个渔翁,一名张稍,一名李定,这二人每日在泾河捕了鱼,拿到东市上售卖。袁守诚在东市开了家占铺,张稍和李定每日送他一尾鲤鱼。袁守诚收了鲤鱼,便给他卜上一卦,指点他俩下网的方位,百发百中,每每都是满载鱼虾而归。不料这泾河中却有一名龙王,对他极为不忿,忽然有一日化作人形,来到长安城中与袁守诚赌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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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玄策听得很是吃惊,自己今夜只是要找个占卜师,怎么连龙王都出来了?看看周围,那刘全听得入神,张着嘴巴,险些要流出哈喇子。发现王玄策瞥他,刘全尴尬一笑:“日常在禁苑,只有农闲之时恰逢尼寺中做法事,才能听到几段变文,杨左丞讲得比她们精彩多了。杨左丞,且请继续。”

杨秉哈哈一笑,继续讲道:“袁先生当即问道,贵人来问何事?龙王说道,请先生占卜天上阴晴之事。袁先生当即袖占一课,占辞说道:‘云迷山顶,雾罩林梢,若占雨泽,准在明朝。’卦象断了明日下雨。龙王追问,明日甚时下雨?雨有多少尺寸?袁先生道,明日辰时布云,巳时发雷,午时下雨,未时雨足,共得水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那龙王便与他打了个赌赛,若是明日真的如他所言下了这场雨,便送他课金五十两;若是未下雨,或是时辰、雨数不对,便要打坏他的铺面,扯了他的招牌,将他赶出长安。”

杨秉咳嗽了一声,顿了顿,刘全急不可耐,抓起王玄策的残茶便递了过去:“快说!快说!”

杨秉也讲得忘神,把残茶一口喝了,擦擦嘴道:“龙王回到泾河,自认是赢定了。刘旅帅您想啊,龙王善于行云布雨,下不下雨还不是他说了算?不料他正在得意,忽然有金甲力士传来玉帝赦旨,命他明日在长安城施云布雨,时辰、雨数与袁守诚占卦分毫不差!”

众人哪怕以前早就听过,这时也再次惊呼,刘全更是目瞪口呆。

“当日那泾河龙王便是诸君这副模样!”杨秉哈哈大笑,“他不甘心输给一介凡人,便使了些计较,延后了一个时辰,到了巳时才布云,午时发雷,未时落雨,申时雨止,共降雨三尺零四十点,克扣了三寸八点。随后他又化作人形,到了东市的占铺,拆下门板便将店里的招牌物什砸了个粉碎,要把袁守诚赶出长安。那袁守诚只是冷笑,说道:‘我早已看破了你的真身,你便是泾河中那条龙王。但你违了赦旨,改了时辰,扣了雨数,触犯天条,只怕在剐龙台上难免那一刀,还有心思来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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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秉真把自己当成了讲唱师,说得绘声绘色,声情并茂,连王玄策也听得入了神。不知不觉间,东署的官吏都丢了手中的公务,围在堂上听故事了。

“那龙王这时才觉得毛骨悚然,跪拜在地恳求袁守诚救命。袁守诚告诉他:‘我救你不得,只能指点你一二。天庭的人曹官魏徵如今在朝中为官,明日午时三刻将由他来监斩,你去求他或许能有条生路。’那龙王千恩万谢,深夜子时,到了永兴坊西门之北的魏宅上空,入了魏相公梦中,万千恳求。魏相公卧病已久,梦见一条龙来哀求救命,当即答应。龙王叩谢而去。第二日,魏相公向长子魏叔玉等人讲述了梦境,都以为荒诞不经,不料午时之后病情忽然加重,魏相公和亲眷听到室内九霄鹤唳,仙使来迎,命他舍却肉身,天庭应卯。魏相公含笑而逝。过了三刻,长安城北忽然一声霹雳,天空下起瓢泼血雨。泾河上有船工亲眼看见,一只硕大的龙头从天而落,坠入泾河——”

“这老匹夫,欺人太甚!”杨秉绘声绘色地讲着,众人正听得如痴如醉之时,王玄策忽然暴怒,一把将书案上的笔筒掷在了地上。“哐当”一声巨响,把众人吓得一颤,呆呆地看着他。

王玄策满脸阴沉,冷冷地盯着杨秉:“这传说在长安城尽人皆知吗?”

杨秉战战兢兢:“是是……多年前的事情了。”

王玄策问道:“最早是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的?”

杨秉和孙尊礼等人面面相觑,好半晌才道:“好像魏相公去世不久。”

“我来猜一猜!”王玄策怒不可遏,“贞观十七年二月魏相公去世,这个故事定然是七月才开始流传!因为七月中旬陛下推倒了魏相公的墓碑!这老匹夫为了自夸,欺负魏家失宠,无人出头,才编造故事装神弄鬼,自矜自夸!”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王玄策认为是袁守诚编排了魏徵。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