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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物本·《诗酒年华》【魏晋南北朝篇(上)·羲之兰亭流觞 竹林七贤愤】
作者:机智的蜻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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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止转载】读物本 / 古代字数: 6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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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

创作来源二次创作
角色0男0女
作品简介

徜徉在酒文化的历史长河中,且看两岸花谢花开,云卷云舒,领略酒和诗词的相辅相成;且听溪涧鸟鸣,花开之声,触碰杂剧元曲与酒的不解之缘;且看四季流传,春去秋来,品味各路英雄被酒香晕染出的精气神。

更新时间

首发时间2024-08-21 20:20:37
更新时间2024-08-22 10:3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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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正文

魏晋南北朝篇:魏晋名士多风流 肆意酣畅真率情

〔1〕诸侯争霸,逐鹿中原;蛮族入侵,山河破碎。正统之朝,偏安一隅;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北望黄河,尽是夷狄。贤人名士,纵情山水;胸怀天下,恨其不争;以酒赋文,因文醉酒;一腔热血,无处挥洒;放浪形骸之间,唯有寄情杯中之物。达官显贵左迁江南,不问大政,不闻中原;纸醉金迷,醉生梦死;天下黎民,衣不蔽体;门阀氏族,争艳斗富;以绸布道,以绢作树衣;穷奢极欲,耗尽公帑tǎng;及至杨坚挥师南下,盛事浮华尽是梦一场。

*会稽山羲之兰亭流觞 金谷园石崇纸醉金迷*

〔2〕这,是一个动荡的时代,社会矛盾不断激化,统治集团内部互相碾压;这,是一个迷惘的时代,当儒学不再具备正统的地位,而是落入“援老入儒”的尴尬局面,知识分子心中信仰的星空黯淡了,无边的黑夜降临了;这,同样也是一个人的主体意识觉醒的时代,特殊的时代孕育出了一批特殊的不重礼法、不拘伦理,及时行乐、放浪形骸的风流人物。

这就是历史长河里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魏晋时代。

    

〔3〕江南三月通常是细雨绵绵的雨季,而这一天却是格外晴朗。王羲之和名士谢安、谢绎、徐丰之等友人,着轻裘缓袍、木屐宽衣,踏着结实的步子,唱着愉快的歌谣,来到会稽山下的溪水旁,次第而坐,大家把玩着酒杯,和诗畅饮,好不惬意,闻讯赶来的文人便席地而坐,加入其中,好不尽兴。

这群飘洒俊逸的文人总是向往自由和新奇,酒过三巡以后,突然有人建议做一个溪水传杯的游戏,将斟满美酒的杯子依次轻轻地放入河中,让那一盏盏精致的青铜酒樽,顺着水势,漂流而下,漂至谁的面前,谁就要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立马赋诗一首,若是无诗可作,便要自罚三杯。这行酒令设的好生高雅!

    

〔4〕精致的觞首先漂至谢绎的面前,他仰头大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在醇厚绵柔的酒香中诗云:“纵觞任所适,回波萦游鳞。千载同一朝,沐浴陶清尘。”

当酒杯漂到徐丰之面前时,他亦一口干掉杯中酒,朗声吟道:“清响拟丝竹,班荆对绮疏。零觞飞曲津,欢然朱颜舒。”

这群文人墨客的行酒令并非只是饮酒作乐,贪图一时的享受,他们的杯杯酒中充满了对自然的探索和对生活的感激,盈满了生命的醇香和理想的豪迈。就这样,随着喝空的酒壶越来越多,才情充沛的诗也做了不少,大家发现所作的四十四首诗竟然够编一本书了,便提议索性编一部诗集。于是,作序的任务理所当然地就落到了王羲之头上。

    

〔5〕王羲之将整颗心都沉浸在了这曲水流觞中,听着山间的鸟鸣声和着泉水汩汩作响,满腹的诗意缠绕着酒的香醇在墨香中倾泻而出。酒酣之中灵感纷至,意到笔随,一挥而就。于是,闻名于世的《兰亭集序》就这样被如溪的酒水催生了。王羲之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因酒酣后淋漓酣畅所写的《兰亭集序》成为“天下第一行书”。酒醒后,王羲之多次尝试,却再也写不出这样的好字了。是当时的酒,是当时的诗,是当时的情,铸就了这天下第一行书。酒醉,使他心地单纯,使他胸怀酣畅,使他天真赤诚。

〔6〕在魏晋时代,政治的严酷使他们失去了太多的自由,所以,唯有酒,才打开了他天性的枷锁,使他在半醉之中,流露出一个无拘无束的灵魂,从而写出“天下第一行书”而千古留名。

字好,文章同样不可多得。当他写道:“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随行的文人墨客无不拍手叫好。

    

〔7〕夕阳吞吐出了最后一抹温柔的橘色,王羲之看着作好的《兰亭集序》,又瞥了瞥一旁的觞和酒壶,不禁感慨万分,这正应了陆游《草书歌》中那句:“忽然挥洒不自如,风云入怀天借力。”杯酒人生中,借着酒兴,让自己徜徉在大自然中,灵魂接受着万物的洗礼,酒的绵柔让他开始思索人生,那清泉中流淌着的酒杯寄托了对生命短暂、世事无常的感慨,人生就如白驹过隙一般,知酒者可以长乐乎。一觞一咏,让《兰亭集序》在如此山清水秀的地方孕育,为后人所吟咏不绝。

    

〔8〕《兰亭集序》中如是写:“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以王羲之为代表的这群文人,在清谈之间,俯仰天地之大,遍察万物之盛,在一室之内,畅谈理想,畅抒怀抱。在魏晋时代,饮酒是饮的性情,让身心接纳百川,他们不同于因寄所、放浪形骸之外的阮籍、嵇康之辈,竹林七贤沉溺于烈酒中,充沛的情感全部与酒倾诉,不问世事,而王羲之们则是深深地懂得万物之美,钟情于大自然;

〔9〕更不同于及时行乐、奢侈糜烂的王敦、石崇之流,他们在纸醉金迷中迷失了自我,而王羲之他们则是很好的凭借恬淡的心境去感受,去领悟真理,从而使自己拥有超脱感。魏晋风度在以王羲之为代表的文人墨客中彰显无遗,魏晋风度被他们用自己的风流与情操诠释,流芳百世。

同是一个生机盎然、草长莺飞的时节,在金谷园中,也举行了这么一场文人的盛宴。

离城十里,地势高低不平,有清泉茂林。各种奇珍异果、竹柏药草应有尽有;各种水碓、鱼池、土窑娱目欢心之地数之不尽。

    

〔10〕《金谷诗序》如是写:“时征西大将军祭酒王诩当还长安,余与众贤共送往涧中,昼夜游宴,屡迁其坐,或登高临下,或列坐水滨。时琴、瑟、笙、筑,合载车中,道路并作;及住,令与鼓吹递奏。遂各赋诗以叙中怀,或不能者,罚酒三斗。感性命之不永,惧凋落之无期。”

同是宴请宾客,同是文人列作水滨、次第饮酒,同是感悟生命的短暂、祈求生命的永恒,用的方式却是相差千里。

    

〔11〕一个纯粹是对生命的追忆、宇宙的沉思,另一个却是加进了浓厚的物质享受。奇珍异果愉悦口腹;鱼池、土窑愉悦身体肌肤。或许是石崇在金谷园里认为,正是因为人生短暂、世事无常,政局动荡、前路迷茫,所以才要放纵自己、及时行乐吧。以往文人信奉的那套洁身自好,清高孤傲的立身法则,早已被痛苦的现实冲刷的一点不剩,只要自我在当下得到满足,得到慰藉,便也是一种不小的解脱吧。

石崇等人尽情纵欲,奢侈糜烂、藐视礼法,唯我独尊,仿佛宇宙万物中一切华美奢侈的物质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下,正是这样的思想与心态,才构成了另一种风格的魏晋风流。

〔12〕那一厢是清淡寡居的曲水流觞诉人生,这一边却是挥金如土求纵欲,一白一黑,完整的诠释了魏晋风流的千种风情。

石崇的金谷园内清溪萦回,水声潺潺。石崇因山形水势,筑园建馆,挖湖开塘,周围几十里内,楼榭亭阁,高下错落,金谷水萦绕穿流其间,鸟鸣幽村,鱼跃荷塘。石崇派人去南海群岛用绢绸子针、铜铁器等换回珍珠、玛瑙、琥珀、犀角、象牙等贵重物品,把园内的屋宇装饰得金碧辉煌,宛如宫殿。

此等豪奢!

    

〔13〕据《世说新语》记载,石崇在金谷园中挥霍无度,过着极其糜烂的生活。在石崇的金谷园中,厕所里放着甲煎粉、沉香汁之类的名贵香料,凡是上厕所的,都能看到厕所里有十多个穿着华丽的新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仆恭立侍候。当时晋朝的一位官员刘实有事去拜访石崇,上厕所时见到厕所里有绛色纹帐、垫子等很讲究的陈设,并有婢女捧着香袋侍候,吓得急忙跑出,以为错进了石崇的内室。

这些还都只是石崇奢侈生活的冰山一角。在金谷园,石崇整日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经常在园中设宴豪饮,在劝来客喝酒时,如果客人喝酒不能干杯见底,石崇就让侍卫将劝酒的美女杀掉,有一次婢女劝酒给王敦,王敦坚决不喝,竟导致三名奴婢被石崇斩杀。

此等残忍!

    

〔14〕石崇不仅豪奢,还好色,与妓女绿珠还有过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后来,绿珠坠楼而亡。杜牧诗云:“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面对石崇的残忍与豪奢,千百年来,多少文人都是持批判的态度。可是,历史总是以一个公正的态度展示在世人面前,总不会隐藏一丝污垢。人们心目中太过熟悉阮籍、嵇康之类蔑视礼法、放浪形骸的魏晋风度,却总是偏偏有意忽视奢侈糜烂的魏晋之风。

    

〔15〕华府敞亮的大殿中,金碧辉煌得令人睁不开眼,醉卧在榻上的名士们又开始服用五石散,白衣翩翩,飘逸俊朗的外表背后其实不过如此,他们的穿着轻薄是为了让五石散的毒性快点散发出去,罗帐背后的木桶中是冰冷的水,每当服用完五石散,他们都会泡在冰水中降温,一旁的酒壶中飘出阵阵浓香,让名士们欲罢不能。冒着生命危险服用五石散,不过是为了使自己神清气爽,面色红润,在魏晋崇尚清淡、注重容貌的上层社会中更具有颜面与影响力,奢靡之人更是为了更好的纵欲狂欢,尽享闺房之乐。

〔16〕魏晋风流中,五石散与酒成了不可或缺的部分,极端的上层社会迫使这些名流们对酒和五石散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感。“玄心、洞见、妙赏、深情”促成了魏晋风度,而实际上,“癫狂、叛逆,纵欲、炫富”这些同样也构成了魏晋风度。

可是,历史中的人物不论是特立独行也好,作恶多端也罢,他们总是如一颗颗流星在历史的长空里划过,也尽情地发过光和热。

    

〔17〕在黑暗的现实面前有的人选择了对人生价值的重估,有的人选择了长醉不醒、消极避世,有的人选择了纵情酒色、声色犬马。这是个人的无奈,也是一个时代的悲哀。魏晋风流在滚滚历史长河中成为白天与黑夜的极端,可正是如此,魏晋时代才显得有血有肉,虽然这是一个黑暗、礼崩乐坏的时代,但亦是一个任性畅情、不拘礼法的时代,所有的才情与风流任意挥洒,不论对错。两种不同的诗酒文化才让这个时代的精神与文化更加充沛与丰盛。


 ***以下为选读古诗词链接,供爱好者习读***


    〔17〕-➊王羲之:《兰亭集序》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讬tuō,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17〕-➋陆游:《草书歌》

    倾家酿酒三千石,闲愁万斛酒不敌。

    今朝醉眼烂岩电,提笔四顾天地窄。

    忽然挥扫不自知,风云入怀天借力。

    神龙战野昏雾腥,奇鬼摧山太阴黑。

    此时驱尽胸中愁,捶床大叫狂堕帻

    吴笺蜀素不快人,付与高堂三丈壁。

    〔17〕-➌谢绎:《兰亭诗集》

    纵觞任所适,回波萦游鳞。

    千载同一朝,沐浴陶清尘。

    〔17〕-➍徐丰之:《兰亭诗集》

    俯挥素波。仰掇duō芳兰。

    尚想嘉客。希风永叹。


 

*竹林七贤愤世俗 魏晋风度揭帷幕*

〔18〕魏晋时期,曹丕篡汉,司马炎篡魏,许多残酷不人道的事情纷乱眼间。“竹林七贤”逃避世事,纵情山水,他们携手“竹林之游”,“弃经典而尚老庄,蔑礼法而崇放达”。竹林中,他们放旷不羁,酣歌纵酒。高谈阔论不绝,觥筹交错不止,然而在那样一个特殊的年代,名士们大多身首异处,避不开这乱世,逃不脱这噩运。

酒是媒介,酒是酵母,抒写的却是他们血染的风采。正如曹操所言:“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在那个动荡的时代,人们的生命随时受威胁,他们有感于生命的短暂和可贵。

〔19〕生命的长度并不能增加,但是,他们可以选择增加生命的宽度和厚度。是他们,拉开了魏晋名士的风流帷幕,将魏晋风流洋洋洒洒书写于历史的典籍中,灵动千年。

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那些不同的文人骚客总会在漫漫历史长河中书写形态迥异的画面,吟咏情感充沛的诗歌。而魏晋时代,帝王昏庸,朝纲败坏,文人生活在一个不能自由施展才华抱负的时代。他们心有不满而不能宣泄,心生怨恨而无处纾解,只得另寻他法去让自己解脱,于是他们与酒结缘,借酒寻求超脱,逃避世事,张扬个性。

〔20〕“魏晋风流”之下的文人风度,令人欣喜、引人向往。

《世说新语·任诞》中有云:“陈留阮籍、谯国嵇康、河内山涛三人年皆相比,康年少亚之。预此契者:沛国刘伶,陈留阮咸,河内向秀,琅邪王戎。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故世谓‘竹林七贤’。”且看那逍遥自在的“竹林七贤”,羽扇纶巾,把酒畅谈人生。他们尚清谈,与酒为伴,在酒之醇香、酒之淡香中塑造了后人追慕的文人风骨。

    

〔21〕竹林七贤不满西晋的政治,常“饮酒昏酣”“遗落世事”,弘扬老庄学说,纵酒清谈,借酒以浇愁或是避祸。儒家《礼记·坊记》称“礼者因人之情而为之节文,以为民坊者也。”提出了人的真情流露应与外在的礼文相一致;而道家在《庄子·渔夫》中却提出了与儒家相悖的看法,认为饮酒的真情流露与外在的礼文有时是相悖反的。即“法天贵真”,“其用于人理也,事亲则慈孝,事君则忠贞,饮酒则欢乐,处丧则悲哀”。竹林七贤正是这样的一类人,他们处于西晋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朝代,早已对儒家的义理失望了。

〔22〕“弃经典而尚老庄,蔑礼法而崇放达”,携手“竹林之游”,饮酒昏酣,形成了“饮酒则欢乐”或以抒发真情的恣意。一片竹林,一张琴,几壶酒,这就是他们的竹林之会。

竹林中有两人,一站一坐,静静地耽于这竹林的寂静之中。

站着的那人,衣衫散落,毫无章法地披散在肩头,姿势随意的很,给人一种狂傲、轻慢的感觉。那人倚于竹竿之侧,左手自然垂落于一旁,而右手,却是执着酒壶,乍一看右手只是轻轻半阖,然而,却似有千斤之力灌注于手上,无法剥落。

    

〔23〕他眼神迷离,眼睛微微半阖,似乎已经醉了,但是仔细看时,便会发现,他的眼中偶尔会闪过一丝精明难以捉摸的流光。奇异的是,明明应是一种矛盾的违和之感,却令人觉得这人就应如此。他轻轻地晃动着酒壶,听着耳边响起的酒水的撞击之声,和着舒缓的琴声,恍然间想起了很多很多曾经的意气风发,曾经的勃勃朝气,都被无情地打碎在了这个时代黑暗的政治洪流中。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去很长很长时间了,他再也不是原来那个登广武城,直言“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的阮籍了,他的抱负、他的志向,尽管直到现在仍未改变,却是再也不能那样快然于胸地表达了。颓废了太久,他都几乎要忘了原来的自己了,想想真是可悲!

    

〔24〕现在的他,深谙明哲保身之道,不涉是非,常以酣醉避祸,每发言必玄远,口不臧否人物。钟会多次以时事刺探,都被他以“酣醉”而化解,以酣醉而避祸;司马昭亦多次试探他的政见,他总以玄远的言论而应付过去;司马昭想把公主嫁给他,也被他大醉六十天而隐晦地拒绝。

至此,阮嗣宗“至慎”之名出。却有谁会想到,本是不羁的灵魂,现在却身陷囹圄,挣扎于这四面楚歌、无路可逃的悲惨境地。

    

〔25〕执起酒壶,大口大口地喝下,仿佛是要淹没什么,掩埋什么。然而,“酒入愁肠”,却什么也无法发泄。习惯了将所有的愁苦闷在心中,想要发泄时却忘了如何才能做到,只能把杯高吟:“临觞多哀楚,思我故时人。对酒不能言,凄怆怀酸辛。”是啊,他心中蕴藏着多大的痛苦才会每举杯时便哀伤、愁苦染上心头,又是藏着多少的委屈和不甘才会对着可以浇愁的“酒”都无法直白地诉说自己心中的愁闷。

这便是阮籍,胸有万千愁苦却不能言说,只能以酒埋葬。

    

〔26〕阮籍惆怅地看向一边的男子,继而又大喝了一口酒,全然不顾摇摇晃晃的姿态,那欲说还休的话还是被烈酒冲下了肚子,叔夜一生狂放,怕是根本不懂这腔辛酸,欲借酒浇熄,却是愁思愈胜,愁却无法言说。

另一人身长七尺,坐如孤松般傲然,带着三分懒散三分不羁,还有着沉稳与正直,手下拨弦的动作未曾停止,琴声悠扬平稳,那气度遇到任何事都能波澜不惊。这便是天下闻名的嵇康。

    

〔27〕嵇康看了一眼那壶即将见底的酒,长叹口气,摇了摇头,继而抚琴。阮籍其实心知肚明他的意思,以酒诉辛酸,当世之人莫不如此。像自己这般大肆喝酒,喝天下之愁酒、闷酒的却不多见。酒,虽是舒闷之物,却也是平抑、养身之物。可是如我这般,何谈什么平抑、养生之类的话呢?阮籍心里泛起一阵苦意,大笑,带有一丝的癫狂。如今的天朝充斥着黑暗与铜臭味,每每想起之前的誓愿便觉可笑,又觉可惜。可惜阮嗣宗少有壮志,却深陷于这黑暗现实。

〔28〕每每大饮、豪饮以避祸,才得以苟活于今,所饮之酒,莫不是苦酒、闷酒、冷酒,心中的苦闷不能诉说,只能付与酒水之中,掩于愁肠之内。想着想着,便狠狠地提起酒壶,继续大饮起来。

琴声仍然回荡在山林之中,嵇康的琴声,向来是清净的、平和的,此时,却带有一丝的愁绪,应是沾染上了阮籍的苦闷,也带有了几丝哀愁。

“临川献清酤,微歌发皓齿。”就着风吹山林的瑟瑟之音和清净的琴音,嵇康开始了吟咏。

    

〔29〕亲临林木芳华,对着林间流动的清澈河水,饮一杯清酒,和着微微的清风,与自然融为一体,于物我一体中不免举杯怀念起了那位已经离去的高人。那坚贞不渝的品节不正是他们所追求的吗?

“酒中念幽人,守故弥终始。”嵇康缓缓唱道,他与嗣宗携手竹林之游,都保持了自己的名节,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世事虽艰,能使自己超然物外,如此便已知足。

    

〔30〕轻啜一口清酒,嵇康继续唱道:“但当体七弦,寄心在知己。”嵇康明白,如此的天朝环境下,所有的感悟只能藏于胸中,托付于心间。嵇康静静地看向阮籍酒后那迷离的眼神,世态的炎凉与无奈其实彼此都懂,无须多说什么,淡淡眼波之间,道出了所有。

远处传来了一片放诞的嗓音,打破了山间的宁静。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向着他们二人奔了过来,二话不说,争相捧起酒壶,开始喝了起来。他们七人是这当世最好的知己,携手竹林之游,以避祸患。小小的山林因这七人清谈义理,高谈玄学,而充满了禅意与哲理。充满了文人的风度。

    

〔31〕阮籍饮酒,是酒遁,是全身避祸;嵇康饮酒,是颐养身心,是保持生活情趣;刘伶饮酒,则是真正的嗜酒,痛饮豪饮不得休;阮咸饮酒,是沉沦,是为耽酒虚浮,无所为却作达。向秀饮酒最为平淡,兼和儒家“酒以成礼”与道家的“饮酒则欢乐”;山涛的酒就像山涛的人,一样理智,“只饮八斗”,分毫不差;而王戎,饮酒狂如阮籍,节制却如山涛,既有其癫狂又有其理智的一面。

竹林七贤的饮酒,是通过饮酒来消极地逃避现实的变化和人事的无常,以消除对是非,荣辱、生死、苦乐的偏执,以求达到道家的超脱自然的境界。

    

〔32〕在当世和后来人的眼中,竹林七贤是极为人们所推崇的,他们的处世,他们的生活态度都显得那么恣意、潇洒,显示出名士的风范。然而,在当时那个时代,“竹林七贤”的这种风度可以说是被逼无奈之下产生的一种隐晦的反抗。他们少便有大志,可是时代的艰辛不允许他们自在地施展抱负,而他们的恣意是因愁情不得纾解而强颜欢笑的苦闷。

    

〔33〕酒,在魏晋这个动荡的时代处处可见,在此之前,再没有哪个朝代将“酒”作为国民生活的一部分。“酒”,亦成就了许多名士,成了与名士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像“竹林七贤”的阮籍、嵇康、“中朝名士”王衍、“江左名士”王导,莫不是清俊通脱,表现出一派的“烟云水气”而“风流自赏”的风度。他们与酒结缘,不受世俗的约束,崇尚自然、超然外物,完美地表现出了自己的个性,便也拉开了“魏晋风流”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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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➊阮籍:《咏怀诗》(第34首)

    一日复一朝,一昏复一晨。

    容色改平常,精神自飘沦。

    临觞多哀楚,思我故时人。

    对酒不能言,凄怆怀酸辛。

    愿耕东皋阳,谁当守其真?

    愁苦在一时,高行伤微身。

    曲直何所为?龙蛇为我邻。

    〔33〕-➋嵇康:《酒会诗》

    乐哉苑中游,周览无穷已。

    百卉吐芳华,崇台邈高跱zhì

    林木纷交错,玄池戏鲂fáng鲤。

    轻丸毙翔禽,纤纶出鳣鲔zhān wěi

    坐中发美赞,异气同音轨。

    临川献清酤,微歌发皓齿。

    素琴挥雅操,清声随风起。

    斯会岂不乐,恨无东野子。

    酒中念幽人,守故弥终始。

    但当体七弦,寄心在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