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豌豆感天动地 风流郎眠花卧柳*

〔1〕“驱梨园领袖，总编修师首，捻杂剧班头。”一曲悲天感地，怆然沾襟的窦娥冤，奠定了他作为元曲大家之首的地位。他无心仕途权势，无心名流之争，亦无意于归隐山水，求师问道，却偏偏选择栖身于这梨园弹唱之地，作一曲世情悲歌，演一段离愁别绪，寄情舞台，将这世态炎凉，草菅人命的社会暴露于舞台弹唱之中，舞一段慷慨悲壮赴法场，唱一句公堂对簿扬正义。恍惚已入桃源，恬然自得，躬耕陇亩，大同之家。享得这怒斥法政，天下为公之舞也是一幸事啊！

〔2〕这是一个汉人屈辱的时代，这也是一个文化大融合的时代，这还是一个才子辈出的时代。他一袭青衫飘飘，携着幽幽书香和淡淡酒香出现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历史舞台。

他自诩为“郎君领袖”，“浪子班头”，摈弃功名，甘愿浪迹天涯，“花中消遣，酒内忘忧”。面对别人说他“老也，暂休”，他丝毫不以为意，自得于“风月功名首”，不曾落人后，不肯虚度了春秋。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异族入侵、世风日下的社会环境，加之政治上的黑暗腐败，社会动荡不安，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异常尖锐，惨绝人寰的暴行导致民怨沸腾。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深深地映在了关汉卿的眼眸深处，刻在了心底。他始终没有忘记作为一个文人的节操傲骨和社会责任。

〔3〕他曾经深入下层人民的生活，眉间的忧愁在诉说着他心底的忧愁。而他又有着“铜豌豆”一样响当当的傲骨，筋骨分明的手紧握着酒盏，烈酒激起了心中所有的愤懑不平。酒香冲进了他血液里，流进了心间，那些情感就像爆发的火山一样，汹涌而来，因此才能写出一部《感天动地窦娥冤》，他要以窦娥之冤，隐射百姓生活之苦和统治阶级的黑暗压迫，以窦娥之口，表达对现实的不满和对统治阶级的反抗。地不分好歹，天错勘贤愚，我便指天骂地；我既含冤而死，便发誓让血溅白练，六月飞雪，抗旱三年，来证明我的清白……

〔4〕六月的飞雪还未散去，关汉卿又用他的笔在阴霾的天色中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封建统治阶级的“百丑图”。这其中有权豪势要、皇亲国戚、贪官污吏、土豪劣绅、衙内公子、鸨母嫖客、流氓地痞……如《鲁斋郎》中的鲁斋郎“嫌官小不为，嫌马瘦不骑”，权倾朝野；《蝴蝶梦》中的恶霸葛彪生于“权豪势要之家，打死人不偿命”；《望江亭》中杨衙内“花花太岁为第一，浪子丧门世无对”的恶行令人发指……关汉卿的剧作总是充满战斗性，他用一只尖锐的笔写悲剧，写现实，写压迫，写反抗。他一生创作了六十多个剧本，现存的就有十八个，正如他自己所说：

〔5〕“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除非是魂归西天，否则他都不会放弃自己的戏曲人生，使用一种滑稽佻达的口吻，似真似假，似嗔似怒，在夸张的语言中透露了他的不平之气。他总说“酒内忘忧”但在作品的字里行间，却不难看到一颗被酒精灼烧的心，这颗心拥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格魅力，无论是何种酒，关汉卿都能在幽幽的酒香中寻找到戏曲创作的灵感。

〔6〕鲁迅说过：“无情未必真豪杰”。在关汉卿的作品中，除了对社会现实的控诉，还有许多以女子形象为主的作品。这些女子，往往地位低下，受人歧视，却“明眸皓齿，歌莺舞燕，各逞温柔”，亦或是“聪明灵透，泼辣爽利，与恶人斗智斗勇”，总之都能达到外貌美和心灵美的统一。而关汉卿时而在小饮之后，对她们投来同情而又无奈的目光，抑或在豪饮之后仰天大笑，拍手称赞。有时候在抑郁之时灌下一口又苦又涩的酒，尔后控诉对娼妓制度的厌恶。虽然他总爱说自己“半生来折柳攀花，一世里眠花卧柳”，宛然一副流连于烟花柳巷的花花公子嘴脸，但事实上，他接触的所谓“娼女”多半是一些能歌善舞多才多艺的女戏剧演员，是他事业上的合作伙伴。

〔7〕其中，珠帘秀就是典型代表。关汉卿与珠帘秀合作多年，二人配合默契，心有灵犀。然而天不遂人愿，珠帘秀最后委身于一位杭州道士，被迫离开大都，从此与关汉卿天涯相隔。关汉卿通过引用珠帘，委婉地表达了对珠帘秀的祝福与情谊，也体现了关汉卿至情至性的一面。

也许是因为自身凄婉缠绵的情感经历，关汉卿描绘男女离愁别绪的散曲，写得十分动人。他的“不虚度”，当然有他在“勾栏”（即戏园子）里的吟风弄月，浪子风流。事实上，关汉卿的确是个多才多艺的男子，饮酒赏花、琴棋书画、吹拉弹唱几乎无所不能，元人熊自得曾评价他“生而倜傥，博学能文，滑稽多智，蕴藉风流，为一时之冠”。

〔8〕也难怪在勾栏瓦肆这类娱乐场所如此活跃。也正是如此，才造就了他感情丰富而深沉，没有矫揉造作，没有萎靡纤弱，而是“以健笔写柔情”。《双调·沉醉东风》中，他描写一对有情人含泪分别，痛饮饯行酒：“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手执着饯行杯，眼阁着别离泪。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万里！”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千万不舍，却最终手持饯行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想要道一声珍重，却最终哽咽着说不出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用微笑去带过。只能看着远去的背影在心底默默祝福着，希望今后的日子里，我深爱过的人啊，可以早日找到属于你的归宿，比我幸福就好。

〔9〕蒙古人骨子里游牧民族的血液，注定他们尚武轻文，对汉族诗书文化和儒家优良传统的轻视在所难免，即使是被笼络利用的文人也无不备受打压、歧视，十年无科考的情况也在这个时候戏剧性的发生。儒学独尊的局面已经成为遥远的过去，而北宋时对文官的礼遇以及南宋时理学的兴盛也就在昨天变得可望而不可即。即便如此，依旧有一批仕途坎坷的文人选择了用戏剧来与社会和命运抗争，关汉卿在烈酒的催促融合下，将内心的情感迸发出来，有控诉亦有希望。而当希望遥不可及的时候，就只能避世了。

〔10〕他在《南吕·四块玉》中写道：“旧酒投，新醅泼。老瓦盆边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闲吟和。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闲快活。”老酒喝光了，新酒也喝了，老瓦盆边几个良朋好友围坐一团，喜笑颜开，意气扬扬。和山野中的和尚、田叟一起饮酒赋诗，吟咏唱和。今天他拿来一对鸡，我带来一个鹅，大家在这里自在消遣一番，好不快活，浓浓的酒香围绕着友情而散发出独特的香气，愉悦了大家的心。这首小令既没有李白的旷达豪放，也没有杜甫的深沉顿挫，而是以白描手法，描绘了一幅“山叟宴饮图”，清新自然，从中国众多的酒诗、酒词、酒曲当中脱颖而出。

〔11〕从这首小令中，不难发现关汉卿的避世思想以及对隐居生活的向往。自然，在这首小令中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一群老友把酒话桑麻的闲适场景，而在套曲的第三首中，这种避世隐居的情怀就更为明显。这里不存在百折不挠的战斗精神，不存在红尘之中的情感纠葛，也不存在感天动地悲天悯人的情怀，只是一心想要“离了名利场，钻入安乐窝，闲快活”。作者仿佛把世情看作是大梦一场，在这梦中浮浮沉沉，醒来后发现人世间祸福难测，往往是“吉藏凶，凶暗吉”，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弃追逐名利，安贫乐道。他甚至在曲中劝说大家：“君莫痴，休争名利，幸有几杯，且不如花前醉。”

〔12〕又是花前醉酒。碰壁，无奈，彷徨，隐居，饮酒。这些字眼串联起来的人生，似乎是中国古代绝大部分不能接受社会现实的文人们难以逃脱的宿命。不管内心如何不满，反抗精神战斗情绪如何强烈，最后大多选择了“南亩耕，东山卧”。关汉卿捋着胡须悠闲自得，依旧不忘自我安慰和调侃一番：“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甚么！”

此时的他，没有是非感，没有战斗之心。也许在调侃中还存留着一些不甘和激愤，却再也没有了先前针砭时弊，指天骂地的气魄。和原先一心在烟花路上走，不畏权贵，不论世俗，至死方休的反叛斗士形象完全判若两人。也许，这就是关汉卿，一个将斗士精神与避世思想集于一身的人。也正是这两种性格的统一，使他创作出了风格迥异却同样精彩的作品，让今天的我们读来，仍然余韵悠长。

〔13〕又是一年六月时，飞雪依旧在剧场上飘散着，窦娥惊天泣地的哭声深入了每个观众的灵魂；又是战火纷飞的战场，世隆与瑞兰惊鸿一瞥，注定了今生将做绕指柔；又是三国烽火狼烟之时，单刀会上关羽的机智让后人拍案叫绝。这些都是关汉卿所创造的风采，他用他一生的光辉成就了历史上一幕幕精彩绝伦的戏曲，从春夏演绎到秋冬，从元代演绎到现代，历史的长河中总会听到关于关汉卿的元曲之声，后人仰望着他的时候，尊称他为“中国的莎士比亚”，他所创作的作品，一直矗立在酒文化的天空中熠熠生辉。开一壶千年陈酿，让我们在星空下，用心灵去感受他的元曲魅力。

 ***以下为选读古诗词链接，供爱好者习读***

    关汉卿散曲

    〔13〕-➊《南吕·四块玉》（《闲适》节选）

    其一

    适意行，安心坐，渴时饮饥时餐醉时歌，困来时就向莎茵卧。日月长，天地阔，闲快活！

    其二

    旧酒投，新醅泼，老瓦盆边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闲吟和。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闲快活！

    其三

    意马收，心猿锁，跳出红尘恶风波，槐阴午梦谁惊破？离了利名场，钻入安乐窝，闲快活！

    其四

    南亩耕，东山卧，世态人情经历多，闲将往事思量过。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甚么？

    〔13〕-➋《碧玉箫》

    乌兔相催，日月走东西。人生别离，白发故人稀。不停闲岁月疾，光阴似驹过隙。君莫痴，休争名利。幸有几杯，且不如花前醉。

*梅花酒里诉衷情 君若歌时我慢斟*

〔14〕站在历史滚滚长河中看金元时代，那一段的水流是异常湍急的，饱含了浓烈的情感和愤恨。多少文人墨客把自己的思乡之情，思念之心融进了酒文化的浩瀚之中。虽然诗词与酒相伴的佳作远不如唐宋时期，但元曲却在历史上独树一帜，拥有着自己独特的风采和醉人的气息。金元时代的诗酒风流虽不像魏晋时期的狂饮傲世，不同于唐代的豪饮倾觞，不似宋代的浅斟低唱，却是将每个时期的美妙之处集于一体，开出了令人神魂颠倒的元曲之花。在花丛中品一口清香四溢的梅花酒，聆听元曲家马致远笔尖流泻而出的灵魂的共鸣。正是带着“煮酒烧红叶”的闲情与天涯断肠人的失意，成了花丛中的“马神仙”，文场上的“曲状元”，他的名字也因此香满梨园，流芳后世。

〔15〕爬满年轮的老树上残留着前朝往事的气息，黑色的乌鸦立在萧瑟的枯树枝头，凄惨的声音追溯着过往，触碰到心里最感伤的记忆。几片枯萎了的树叶在空中旋转着死亡之舞，然后静静地落在桥畔的奈何桥中，每一片树叶似乎都带着今生最美的回忆，义无反顾地奔赴来世的约定。血似残阳，不远处的断肠人领着黝黑的瘦马，走过奈何桥，即将落幕的残辉将悲壮的身影投向走在路上的行人，孤寂的背影被残阳拉的幽暗而又修长，就像人生当中的苦与悲一样，迷离了断肠人的双眸，秋风簌簌，思乡之苦在心间暗涌。

〔16〕马背上的断肠人腰间，一定挂着一个酒壶，或满，或半，或空。这一路走来，从朝霞初升到夕阳西下，从“小桥流水”到“古道西风”，只有一匹瘦马与他相依，姑且认为还有一壶浊酒与他相伴吧。他太需要一壶酒，在心中愁绪升腾时，举杯邀瘦马，一醉解千愁。

这断肠之人，想必背井离乡，却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只能在天地之间游走。只可惜，天地虽大，却无处栖身，偶尔抬头仰望天空，只有几只孤雁应和着他心底的悲鸣。他只能悲吟：“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种孤苦无依思念家乡的悲苦心情，也许就是生活在金元异族统治下广大汉人的心理状态。

〔17〕受着蒙古人压迫的他们，早已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内心被阴霾填满了，似乎自己是蒙古人手掌中玩弄着的小鸟，一不留神就会被掐死在睡梦中。过去的一切都成了前世最美的梦境，残留在精神麻木的汉人心中，他们多想回到过去哪个阳光普照的大地，属于他们的土地。魂牵梦萦又如何，残酷的劳役和水深火热的生活已经让他们无暇再去怀念过去，回忆已经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被汗水和泥水亦或是泪水浸湿了的眼眸深处，早就掩藏了一颗求死之心，生不如死说的就是如此吧。

〔18〕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举子文人，都生活在对战争的恐惧和对曾经的怀念中。在民族矛盾和民族战争面前，个人的力量总是太渺小，小到无论是悲欢离合还是生死存亡都如沧海一粟般微不足道。

在蒙古人的统治下，汉人一开始无疑是悲伤的，难过的，愤恨的。越是如此，越需要发泄。历史是个不错的突破口。文人们凭着书生意气把社会现实投射到历史事件当中，于是出现了那些写“昭君怨”“文姬恨”的杂剧、散曲……在大段的戏文里，他们隐晦地表达着对现实的不满与反抗，也尽情书写着普通人的爱恨嗔痴。马致远的名作《汉宫秋》便是如此。

〔19〕汉元帝与王昭君，注定万水千山，相隔千里。情比金坚也好，海枯石烂也罢，无论元帝心中如何不情不愿，百般挣扎，面对匈奴单于大兵压境指名道姓要昭君和亲的局面，他能做的只有妥协，将心爱的人儿远嫁。他没有吕后那般精明强干，更没有汉武帝的雄才大略——彼时的西汉，国势衰微，天子声威不振。元帝没有多少天子威仪，反而更像一个普通男人。所以，当强敌压境，即使顶着天子之名，也只能任人欺凌。于是，她带着使命远赴大漠，他怀着心伤被困宫墙。于是，有了《汉宫秋》第三折中的一曲《梅花酒》：

〔20〕“呀！俺向着这迥野悲凉，草已添黄，兔早迎霜，犬褪得毛苍，人搠shuò起缨枪，马负着行装，车运着粮，打猎起围场。他、他、他，伤心辞汉主；我、我、我，携手上河梁。他部从入穷荒，我銮舆返咸阳。返咸阳，过宫墙；过宫墙，绕回廊；绕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黄；月昏黄，夜生凉；夜生凉，泣寒螀jiāng；泣寒螀，绿纱窗；绿纱窗，不思量。”在马致远的戏文里，他一直送她到那旷远悲凉的塞外，却又不得不回到那金丝笼一般的汉宫，面对着夜凉如水，心冷如冰的他只能是老泪纵横，心一阵又一阵的在痛。呵，今日的你一身胡服，依旧美得风华绝代；但你已经不再是属于我的风景，于我而言，只有枯败，没有欣赏。今夜的我孤独凄凉，开启一坛窖藏多年的梅花酒，酒中似乎还带着淡淡梅香。只可惜这陈年佳酿，于我而言，只有苦涩，没有芬芳……

〔21〕没有人帮他留下昭君，没有人陪他度过长夜，亦没有人在他的身边携手同看花开花落。唯有“月自空明水自流，恨思悠悠……”

呼韩邪代表的匈奴是强悍而野蛮的入侵者，生生拆散了一对有情人，却还引以为豪。这一点，一如在现实生活中欺凌他们的蒙古王朝。汉元帝面临的屈辱，在现实中也屡屡上演：元世祖时，伯颜丞相兵围临安，曾向南宋王朝强索大批宫女；灭南宋时，更是掳掠了大批后妃宫女北上……而汉元帝所表现出的挣扎犹豫、进退维谷，是否也是当时一部分前朝遗民尤其是知识分子的心理状态？

〔22〕《汉宫秋》里的昭君，于汉番交界处的黑江取酒浇奠，辞了汉家，投江自尽。她的生命一如蝴蝶般坠落，就此终结。可是这却和历史相悖。有史书载，昭君在匈奴生活十多年，并育有子女。显然，这是书生自己臆想的结局——宁死不屈，保全名节。想来，这名节，是昭君的，是马致远的，也是千千万万汉族文人的——文人们往往无法阻止军事上的入侵给自己带来的冲击，他们只能用一支笔在文字的世界里保全自己。

如果说借杂剧来书写民族情结尚需要探究一番，那么《汉宫秋》中无论是汉元帝忍痛割爱的过程还是王昭君投江自尽的结局，无不表现了马致远对以汉元帝为首的封建统治的批判与讽刺和对昭君的深切同情。

〔23〕但无论如何，汉元帝和王昭君都已远去，对生活在金元之际的汉人来说，只是借他人杯中酒，浇自己心中愁的工具而已。而马致远自己更是胸有块垒，满腹牢骚，不吐不快。

马致远年轻时也曾热衷功名，他曾感慨：“叹寒儒，漫读书，读书须索题桥柱。题桥柱虽乘驷马车，乘车谁买长门赋！且看了长安回去。”他曾等待：“古人尚且把天时待，只不如且酩子里胡挨。”尽管他孜孜不倦地追求过功名，但残酷的现实，动荡的时局，断了他的仕途，也绝了他的希望：“悲，故人知未知？登楼意，恨无上天梯。”晚年的他终于归隐，过着“林间友”“世外客”的闲适生活，以衔杯击缶自娱，死后葬于祖茔。

〔24〕也许正是因为选择归于平淡，隐于田园，牢骚至极，反为旷达。他在散曲中写到“酒杯深，故人心，相逢且莫推辞饮。君若歌时我慢斟，屈原清死由他恁。醉和醒争甚。”想来，此时的他已抱定归隐之意，亦或已经归隐。与故人相逢，只是“一杯一杯复一杯”地与老友喝酒，同时也劝说着老友不要扫兴。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今自己既已远离官场，还管什么是非黑白？就连屈原这样的耿介之士也看透官场，他也懒得辨其曲直了。现而今，他只想一醉方休。朋友啊，如果你不想再喝，就请为他高歌一曲，让他在你悠扬的歌声里自斟自饮，慢慢陶醉吧，就这样大醉酩酊一场，解开那堆积在心底浓浓的愁与苦。

〔25〕多年摸爬滚打的经历和屡屡碰壁的现实，使马致远的人生观、价值观开始发生改变。他在作品中感慨：“人生在世，百岁光阴如梦蝶。”帝王的霸业，不过是生前的一时显赫，千古兴亡事，最终不过化为平民百姓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秦汉两朝廊腰缦回的宫殿，到头来不都沦为长满了野草的牛羊牧场？三国时期豪杰并起群雄逐鹿，而今哪里是魏，哪里是蜀？再看那些富人豪绅，简直就是十足的守财奴：心硬似铁，唯利是图，空负了多少锦堂风月里的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这大好的时光，不如断了名利，绝了是非，关起门来不问红尘。绿树青山，竹篱茅舍之间，自然是“别有天地非人间”啊。

〔26〕马致远的“隐世论”可不仅仅是“纸上谈兵”，他闲居乡村，写远浦归帆，渔村晚景。那些“夕阳下，酒旆闲”的时光里，江面上的两三只小船尚未靠岸，水中落英缤纷，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天色已晚，村舍静立于金色的余晖中，桥头的鱼市也不复白日的热闹，人群渐散，却不难看出这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世无争的生活习惯。他亦将之付诸实践，极尽风雅。初秋清晨，他“和露摘黄花”；霜降时节，他“带霜烹紫蟹”；深秋萧瑟，百花凋零，他便“煮酒烧红叶”……总之是人生有限，欢乐无穷。

〔27〕看着马致远留下的这些文字，不由令人遐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能够漫步于静谧的水乡，折一枝带着露水的黄花，尝一尝秋冷霜重时烹煮过后蟹壳呈紫红色的肥美蟹肉，煮上一壶好酒，静静品尝之余烧些露冷霜浓处的红叶，即使有附庸风雅之嫌，也是一件值得尝试的事情。

天气微凉，人生薄醉。带着微醺的醉意，慢读元曲，无论如何，总会看见马致远。他时而骑一匹瘦马浪迹天涯；时而于灯下执笔，默默书写着几百年前汉宫里的爱情故事；时而心情抑郁，感叹英雄末路有志难伸；时而又豁达豪迈，蔑视功名向往田园……不过最温馨的时刻，莫过于他与故人相逢时，对着不胜酒力的朋友说一句：“相逢且莫推辞饮，君若歌时我慢斟。”

 ***以下为选读古诗词链接，供爱好者习读***

马致远散曲

    〔27〕-➊《双调·拨不断》

    酒杯深，故人心。且逢且莫推辞饮，君若歌时我慢斟。屈原清死由他恁。醉还醒争甚。

    《双调·寿阳曲》（远浦归帆）

    夕阳下，酒旆pèi闲。两三航未曾着岸。落花水香茅舍晚，断桥头卖鱼人散。

    〔27〕-➋《小桃红》

    画堂春暖绣帏重，宝篆香微动。此外虚名要何用？醉乡中，东风唤醒梨花梦。主人爱客，寻常迎送，鹦鹉在金笼。

   〔27〕-➌ 《水仙子》

    春风骄马五陵儿，暖日西湖三月时，管弦触水莺花市。不知音不到此，宜歌宜酒宜诗。山过雨颦眉黛，柳拖烟堆鬓丝，可喜杀睡足的西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