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01.

终于断断续续看完了BBC的纪录片《Blue Planet 2》（《蓝色星球2》）。

其实几个月前，这部纪录片就已经完结。看的过程中，感觉拍纪录片的人，真是一群偏执狂和完美主义者。成千上万分钟的原始素材，落在成片里，可能就三两分钟的故事。不计时间的蹲守，也只是为了几秒钟的完美瞬间。

甚至为了拍到“决定性”一刻，要花上一年的时间。错过一个关键的晚上，一切都白忙，只得拍拍屁股、收拾行装，明年再来。

因为每个妙不可言的瞬间背后，都是日复一日的无功而返。所以BBC出品的这几部纪录片，每一帧都是大片，随手定格都是壁纸。毕竟是高度浓缩的精华，是万里挑一的精彩。2017年的《蓝色星球2》如此，十几年前的第一部也是如此。

02.

看这些称得上“巨制”的纪录片，最直观的是视觉上的享受，它是人好奇心和探索欲的极大满足。

许多场景令人震撼，海浪如千万匹骏马奔腾，推搡着拥挤着嘶鸣着冲向陆地，数百只海豚从水面跃出，它们捕猎时欢快地尖叫，像是草原上的猎手呼号着敲响战鼓。

又或是破壳而出的小海龟突破重重险阻，终于投入海洋的拥抱，在水中惬意地转了一个弯。小丑鱼躲在珊瑚丛中，怯生生地吐出了一个水泡。

有些场景近乎神迹，你是否见过一群座头鲸在水面下沉睡，它们停在那里，像巨石悬挂在天空，有种神秘、迷人、静默的力量，一种类似原始崇拜的感觉从心底涌起。

鲸是多么美丽的一种生物，当它们拍打着巨大的鳍在水面下翻腾，让人想到那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也许世界在这些巨人眼中是反过来的，海平面是它们鳍下的陆地，几千米深的海水才是它们翱翔的天空。

Ⅱ

03.

最近在看央视的纪录片《如果国宝会说话》。

一集很短，只有5分钟。在短短的5分钟里，国宝不再是被博物馆罩在玻璃后面的一个盘、一个罐、一个死物，它们从时光的遗迹活了过来，张开口，讲故事。

这个陶鹰鼎，像是在说：我超萌哒!

自然类的纪录片，是睹见天地；人文类的纪录片，是遇见过往。这部纪录片一大特点是：文案美成诗。

我最喜欢的一句，来自于新石器时代的人头壶，它说:

我们凝望着最初的凝望

感到另一颗心跨越时空

望见生命的力量之和

六千年

仿佛刹那间

村落成了国

符号成了诗

呼唤成了歌

这几句话，恰好点明了好的纪录片存在的价值，以及我们看纪录片的意义。

04.

我们仰望的这片星空，千百年来的古人也同样仰望。古今中西都敬畏的海洋，如今依旧在反复亲吻着同一片土地。

一千多年前杜甫写下“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不管过了多久，这十个字一说出口，星河闪耀、江水奔流的画面就浮现在眼前。

好的纪录片的价值，与好诗是一样的，它突破物理阻隔，把远方的千山万水、飞雾流云，带到你的面前；它穿越岁月迷雾，从秦砖汉瓦的碎片里构建起当年的“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它看透兴衰轮转，从朝啼夜哭之悲，看到朝歌夜弦之盛，从颐指气使、日益骄固，看到帝王草芥、红妆白骨。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神像坍塌、信仰覆灭，大旗跌落桅杆，雕像化作齑粉。

Ⅲ

05.

看这些纪录片，既获得一种敬畏感，也获得一种渺小感。

与星空、大洋这些近乎永恒的东西比较，人类社会这几千年太微不足道了。我们觉得百年之间“兴亡如翠柳，身世类虚舟”，可与大洋之底隆起的高山、沧海变桑田的古路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们笑“朝菌不知晦朔，蟪huì蛄不知春秋”，在那片深邃的蓝面前，人类也不过是朝生夕死罢了。

如果连整个人类都是如此，那一个人的那点喜怒哀乐，仿佛更无足轻重了。

在极端的宏大和无限的永恒面前，每个人都会产生一种虚无感。但看纪录片的意义，不仅仅在于获得一种虚无，更是要在某一个瞬间，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惊叹与喜悦，获得一种“不足与外人道”的、仅仅属于自己的巅峰体验。

像海风吹动狂涛，像明月从高高的海岬间升起，像九千年前的仙鹤骨笛吹响，发出的是翅膀划过天空的颤音，像甲骨文张口说话，它对你说—因为刻骨，所以铭心。

06.

在那一瞬间，那种感受是不能与别人分享的。有些东西是只存在于自己头脑里，无法与别人共享。等你复述的时候，它已经在脱口而出的那一刻褪色了、枯萎了、苍白无力了。

可能有人会说：体会到这个，又有什么用呢？

确实是没有什么实用之处，它既不能解决生活中任何实际烦恼，也不能让你脱胎换骨获得新生。

它的价值在于，远远超出我们视野眼界所及的范围，远远超过我们双脚可以丈量的距离，在超越日常经验、超出生命刻度的同时，也丰富了人生的宽度。

也许，这就是看好的纪录片的意义，也是看书、看剧、看电影乃至旅行的意义。它让我们把不能走到、无法经历、难以看见的揽入怀中，感他人之所感，见生平所未见。

甚至偶尔有那么一瞬，让你可以在睹见天地、遇见过往的同时，看见自己。

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