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狂躁症

在开走那辆卡车的时候，吴唐就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但他又不得不这样做，如果不这样做的话，等待他的将是死刑的判决。

从一年前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他有时会无缘无故变得狂躁起来，任何动静对他而言都显得极为敏感，他也因此惹上了不少祸端。因为三个月前的那件事，他差点就蹲了监狱。

吴唐从小就爱打架，他的体格壮硕，打架时往往都占上风。在念职高的时候，他和一群不良少年都染了黄发，然后在大哥的带领下经常去勒索隔壁的高中生，有时遇到麻烦了，他就往往冲在最前面。大部分情况下他都是战无不胜的，除了有一次遇到了一个硬茬，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竟然都被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给撂倒了。虽然后来大哥带着他们把那个高中生打成了重伤，可谁知没过多久大哥就突然消失了，没有人再知道他的下场。这之后，他们这个黄毛团体就解散了。

再后来职高毕业他就出去打工，不管他在哪里，身后都会跟着一帮小弟，他们一般都会尊称自己为大头哥。随着自己年岁增长，打架的事情干的少了，后来他最为热衷的就是欺负厂里来的新人。只要是他看起来不顺眼的，他都会带着一帮小弟，趁下班没人的时候教训一下。一般而言他都只是拳打脚踢几下而已，再加上几句口头警告，要是遇上哪个愣头青不长眼，吴唐也不介意让他几天下不来床。

但最近一年来，他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脾气似乎变得大了起来。有时发起火来，连自己的小弟都揍。很多小弟忍受不了，就自动离开了，他的威信也受到了很大影响。他知道这样做很不对，但他有时就是控制不了。三个月前，终于出事了。

那天傍晚，在习惯性地揍完厂里一个叫孙力的小子之后，他带着一帮小弟去夜摊撸串，没想到却遇上了以前的死对头虎子。虎子当时正坐在那里喝啤酒撸串，身边只有他一个人。按理说自己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了，就算以前有什么恩怨现在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但那天自己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劲，一上去就对虎子出言挑衅了起来。虎子见到是以前的死对头大头，当然也不甘示弱，他们两人就推搡了起来。加上身边小弟也在一边起哄，吴唐他头脑一热，就操起一个啤酒瓶向虎子的脑袋抡了过去。

玻璃炸裂的声音随之响起，虎子高大的身躯应声而倒。吴唐一开始并没有当回事，不就是脑袋挨上一棍么，对他们这些常年在棍棒底下摸爬滚打出来的，都是小意思。听到虎子许久没有动静，吴唐正想骂一句没用的东西，突然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他看了一眼周围的小弟，他们都一脸惊恐地看着地上。就在吴唐扭头看向倒地不起的虎子时，一声尖叫响了起来。发出这声尖叫的是正出来送烤串的女服务员。随着这声尖叫，周围的人群包括他的小弟，都一哄而散。

他本来也想跑，但无奈双腿发颤，无论他怎么努力，连一步也挪动不了。最终警笛声响起，他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当两个月后他站上审判台的时候，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也有这一天。他可是能呼风唤雨的大头哥，没有什么困难能够难倒他。但当审判锤落下的那一刻，他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这回终于栽了进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虎子没有死，他只是受了很严重的脑震荡，至今没有清醒，医生说他有变成植物人的可能性。

但吴唐心里清楚，他致人重伤，怎么也得判个十年八年的，这半辈子也算毁了。不过他的妻子却不这么想，妻子带他去做了精神鉴定，结果显示自己有狂躁症。那天误伤他人，也是发病才导致的。最终法院认同了这个鉴定结果，自己也被改判三年，缓期半年执行。

在得知这一判决结果后，他喜极而泣，抱着自己的妻子久久不肯撒手。他知道，只要他在这半年内不惹事，他的刑期还会缩短。但他要面对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法院的判决中，除了判刑之外，还有一大笔的民事赔偿需要他来偿还。他一个普通工人，根本承担不起这样的费用，为此他四处借钱，欠了一屁股债。而且这件事发生后，老板理所当然地将他炒了鱿鱼。失去工作的他，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妻子安慰他，只要他们两人辛勤工作，一定会将债务还清的。虽然妻子这么说，但吴唐心里却一直为这事发愁。

昨天他正出门找工作，看到外面回收废旧物品的，突然想起来，自己以前似乎借了几千块钱给小六。几年前小六找到自己，说是想买辆二手小货车干回收废旧物品的活计。小六是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死党，于是他想都没想就借了几千块钱给小六。本来他自己已经忘了这件事了，但无奈现在缺钱，再少的钱也总比没有好。

于是他今天就打电话给小六，说是自己突然想起他，邀请他来自己家里吃顿饭。其实吃顿饭是假，让他还钱才是真。小六在电话里一开始还推脱了一会，在自己发火后，他才勉强答应了。晚上，小六准时来了，吴唐让妻子特地准备了一些好酒好菜。酒过半巡，吴唐注意到小六一直神情不对，似乎心里总想着什么。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的意图了？吴唐心想道。不过知道也好，现在把事情挑明了对大家都好。

果然，他刚提出这件事，小六顿时就显得为难了起来。他一会说自己的孩子刚上小学，正是需要花钱的时候，一会又说老婆生病了，医药费还没着落。吴唐心里一火，心想着你有困难，老子现在就没困难了是吗？再说老子借给你的钱，今天你是不还也得还。于是他就提出将楼下的那个二手小货车卖了，拿钱还债，说着他就做出要下楼去的样子。吴唐原先只是想以此来要挟小六，逼他还钱。没想到小六听到这个之后，哗啦一下站了起来，跑到前面死死堵住门口，不让自己出去，而且他那双眼还死死地瞪着自己。

看着这双死鱼眼，吴唐心里顿时腾起了一阵火气，他知道自己的狂躁症又开始犯了。但知道归知道，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他伸手就给了小六心窝一拳，直接把小六打趴下了。他看到墙角放的之前不知道从哪捡回来的高尔夫球杆，想都没想就操在了手上，之后便狠狠地砸了下去。

他不知道砸了多少下，他只知道，在妻子的拉扯和哭泣声中，他终于停了下来，而面前的地板早已被血水浸染。小六死了……吴唐无力地站在那里，手中的高尔夫球杆砰地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他杀了人——这是他第一时间想到的，然后第二时间他就在想怎么办。他不能报警，他现在就在缓刑期间，如果他杀了人，就算不是死刑也得判个好几十年了，他可不想下半辈子都一直待在牢里。他看了一眼瘫倒在地上就知道哭的妻子，心里一阵烦乱。

得想办法把尸体处理掉……对，小六的车就停在下面，直接用他的车将尸体运走就行。但是他不会开车，想到这个，他心里就更加烦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