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奥斯卡·王尔德

诺奖得主叶芝怒赞

无数美少年认为道林·格雷就是自己

从来没有人像王尔德这样

将人性的暗黑面写得如此光彩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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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亚马逊一生要读的100本书

——麦家

一

〔1〕“当你拥有青春的时候，就要感受它。不要虚掷你的黄金时代，不要去倾听枯燥乏味的东西，不要设法挽留无望的失败，不要把你的生命献给无知、平庸和低俗。活着！把你宝贵的内在生命活出来。什么都别错过。”小说《道林·格雷的画像》中，亨利勋爵初见道林·格雷时这番冠冕堂皇的言辞，打开了道林心中的“潘多拉魔盒”，使这个容貌绝美的少年一步步坠入欲望的深渊。

作者王尔德说：“外表出众的人往往在劫难逃。”

〔2〕道林·格雷是一名长在伦敦的贵族少年，极其俊美，且心地善良，纯洁如一张白纸。一日，道林看到了画家霍华德为他所作的一幅画像。在画家朋友亨利勋爵的蛊惑下，他发现了自己惊人的美，并向画像许下心愿：愿出卖灵魂，使自己青春永驻，一切的沧桑和罪恶都由画像承担——设定如此“魔幻”，大师出手的确非同凡响。

后来，道林辜负了一位年仅十七岁女演员的感情，致使她为情所困，走上了一条不归路。道林回家后，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画像发生了变化，嘴角出现了残忍的表情。道林良心不安，陷入了挣扎，但在亨利勋爵一番“开导”下，邪恶战胜了良知，开始向着深渊走去，画像变得越来越丑陋，而道林却十几年来青春依旧，永远一副单纯少年的模样。终于有一天，道林再也无法忍受画像中丑恶的嘴脸了，举起刀想要把它毁掉……

〔3〕《道林·格雷的画像》是英国文学巨匠奥斯卡·王尔德创作的唯一一部长篇小说，是19世纪末唯美主义的代表作，更堪称“为艺术而艺术”思潮在戏剧小说领域的杰出成果。

《道林·格雷的画像》在创作前有这样一个小故事：有一天，王尔德去拜访了一位老画家，刚巧撞见了老画家年轻漂亮的男模特。王尔德忍不住感叹：“可惜了，这样美丽的生物，还是有衰老的一天。”画家答：“是啊，如果能让画中的他代替他老去就好了。”听罢，王尔德灵感突发，在此基础上创作了《道林·格雷的画像》。小说一出版，王尔德被骂惨了。直到几百年过去，人们才渐渐承认了这部不可多得的佳作。

〔4〕故事之外，王尔德的人生经历也堪称传奇。他出生于爱尔兰——一个很小清新的国家。家境不错，父亲是外科医生，母亲是作家。王尔德成绩优异，上皇家学校，拿高额奖学金。一个暑假，他到意大利旅游，因为意大利太美而舍不得走，干脆逃了学，被学校罚款四十五英镑。可他学习好，第二年就靠奖学金把四十五英镑挣了回来。王尔德是靠“毒舌”出名的。那句“年轻时我觉得钱是最重要的，到老，才发现，的确如此”和“这世界上好看的脸蛋太多，有趣的灵魂太少”都是出自他之口。

〔5〕王尔德读过很多书，除了长篇小说，他还擅长写童话，他写的童话很美。他尤其偏爱描写悲伤，有一个童话叫《夜莺与玫瑰》：从前，有一个男孩爱上了富家小姐，要送一枝红玫瑰才能与她共舞。那是冬天，男孩找不到红玫瑰，哭得很伤心。夜莺听说了这件事，在玫瑰树下唱了一夜歌，才用鲜血和生命灌溉出了唯一的红玫瑰。可富家小姐却说玫瑰不如珠宝值钱，配不上她的衣服。男孩气急了，把红玫瑰扔到地上，眼看一辆马车从它身上碾了过去……细腻的笔触，伤感的情节，在《道林·格雷的画像》中同样有所体现。

二

〔6〕“浓郁的玫瑰香漫溢画室，夏日的微风轻拂花园里的树木，穿过敞开的门，传来阵阵紫丁香的馥郁，或是绽放着粉色花的荆棘的幽然清香。”

亨利·沃顿勋爵来到画家巴兹尔·霍华德家做客，鉴赏着他的得意之作：“这是你最好的作品，巴兹尔，明年你一定要把它送到格罗夫纳画廊去。”画家却说：“我可不想把画送去什么地方，哪儿也不送。”这幅作品是一幅人像，上面容颜俊美的模特，便是小说的主人公——道林·格雷。

〔7〕亨利勋爵待了片刻，准备离开，走之前，他问画家：“你究竟为何拒绝展出道林·格雷的画像？我想知道真正的原因。”画家表示：“因为画里倾注了太多的自我。每一幅画家用感情所作的肖像都是艺术家本人，而不是坐在那里的模特，模特只提供了一种偶然或诱因。我不想展出这幅画的原因在于，我恐怕在画中表露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霍华德继续讲述，两个月前，他第一次见到道林·格雷，四目相对时，感觉自己顿时苍白失色，被一种难以理解的恐惧笼罩了。他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纯粹的、人格魅力如此令人迷醉的人”。

〔8〕听罢，亨利勋爵倍感神奇，表示想要见到道林·格雷。画家拒绝了，在他看来，亨利勋爵是一个并不理解“什么是友谊”的人，他对人人都喜欢，这也意味着，他对人人都漠然。

这时，管家来到花园禀告：“道林·格雷先生在您的画室了。”亨利勋爵大笑着表示：“这下，你必须介绍我们认识了。”画家看着亨利，意味深长地说：“道林·格雷是我最亲爱的朋友，他性情单纯美好，别毁了他，别试图去影响他，你的影响会是坏影响。”“你真是废话连篇！”亨利勋爵笑道，拉着霍华德的胳膊，几乎是将他拉进了房间。

〔9〕道林·格雷背对着坐在钢琴边，翻览着舒曼的《森林情景》乐谱，喊道：“你要把这个借给我，巴兹尔，我要学，它们迷人极了。”画家：“这得看你今天坐姿如何了，道林。”道林：“我都坐腻了，而且我也不要与我真人一样大小的画像。”说着，道林任性地在琴凳上转了一圈，回过头来。看见亨利勋爵后，一丝红晕爬上脸颊，他猛地跳起来：“请原谅，巴兹尔，我不知道你有朋友在。”相互介绍后，亨利勋爵发现，道林的确很美——风流倜傥，嘴唇绯红，线条匀称，蓝眼睛清澈透明，金发柔卷。

〔10〕就这样，画家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作画，道林则和亨利勋爵聊起天来。交谈中，亨利告诉道林：“摆脱诱惑的唯一方法就是屈服于诱惑。若抵制它，你的灵魂会渴望那些被禁止的东西，是会得病的……”越交谈，道林便越被蛊惑。他坐不住了，提出去花园走一走。“我们到树阴下坐坐吧，你可别被这阳光晒坏了。”亨利表示。“那有什么关系？”道林笑道。

亨利却说：“这至关重要，因为你拥有最美妙的青春，而青春是一件值得拥有的东西……不要虚掷你的黄金时代，不要去倾听枯燥乏味的东西，不要设法挽留无望的失败，不要把你的生命献给无知、平庸和低俗。”一番冠冕堂皇的言辞。

〔11〕画家突然出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他打手势让他们进去看画，已经画好了！二人起身，一起沿小路向画室走去。两只绿白相间的蝴蝶从他们身旁飞过，花园一角的梨树上，一只画眉开始鸣叫。看到画时，道林连退几步，双颊因愉悦瞬间溢出红晕，双眼透出一丝喜悦，像是第一次认识了自己。道林看呆了！他听不到别人同他讲话，只是盯着画像，恍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美，他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霍华德的赞美对他而言，只是出于友情的溢美之词，他听过，笑过，就忘了。而刚才亨利勋爵那一番赞美青春的言论，却大大影响了他的思绪，令他无比心动。

〔12〕他盯着自己的画像，喃喃道：“我会变老，变得可厌可怕，但这幅画将永远年轻……如果能反过来就好了！如果永远年轻的是我，变老的是画，那该多好啊！为了这个，我愿献出一切！我愿以我的灵魂交换！”说着说着，道林甚至抽泣起来，霍华德十分诧异。而当道林挣脱他的手，表示要跟亨利勋爵去剧院的时候，画家终于醒悟，毫不留情地说道：“这都是你干的，亨利。”亨利勋爵耸耸肩：“这才是真正的道林·格雷——仅此而已。”说罢，两人相偕离去，门关上后，画家一下子坐在沙发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13〕经过一番打探，亨利勋爵了解了道林·格雷的身世：他是克尔索勋爵的最后一位外孙，母亲玛格丽特是贵族小姐，美艳绝伦，却冒天下之大不韪，跟一个身无分文的年轻人私奔。仅过了几周神魂颠倒的幸福时光，丈夫便被父亲克尔索雇来的亡命之徒杀死了。玛格丽特生下一个男婴后死去，把男孩留给了一位孤苦而又专横无情的老人。这个男婴就是道林·格雷，他继承了雄厚的家世和母亲的美貌，而这样悲剧的身世，则衬托着使他更完美。就像每一件精美之物的背后，总是存在着某种悲剧性的东西。

〔14〕亨利勋爵心下大喜，觉得道林这个人有趣极了。更重要的是，他足够单纯，容易走上自己所引导的道路。而正是结交了亨利这样的朋友之后，道林才一步一步走向了毁灭。画家那句“别毁了他，别试图去影响他，亨利，你的影响会是坏影响”言犹在耳，谁知后来，竟一语成谶！

人性的深处藏着一些不堪入目的东西，一旦有了合适的土壤，就容易野蛮生长。道林的欲望正是如此。

三

〔15〕道林·格雷来到亨利勋爵家做客，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他已深陷爱河！在亨利看来，一生只爱一次的人是真正的浅薄之人。他们自认为忠实、忠贞，实际却是习惯常态化的身份，或缺乏想象罢了。他问那个女孩是谁，道林满脸通红，回答道：“一个女演员。”

道林是在一个破旧的剧院里认识女演员西比尔的，那天，西比尔扮演的是《罗密欧与朱丽叶》里的朱丽叶。在这样一个龌龊不堪的小地方看莎士比亚的剧，让道林感到恼火，乐队很差劲，指挥弹着一架声音刺耳的钢琴，演罗密欧的是一位胖老男人，整个人像只啤酒桶。但朱丽叶的登场却吸引了他的目光——

〔16〕一个不满十七岁的姑娘，长着鲜花一样的小脸，小巧的脑袋上盘着一圈圈深棕色的发辫，眼睛像紫罗兰色的井水，嘴唇则像玫瑰花瓣。她是道林见过最可爱的女子，美得令他热泪盈眶，她的声音如同夜莺的歌声，有种让人战栗的狂喜。道林几乎是瞬间爱上了西比尔，一连几夜去看她的戏。西比尔今天扮演莎士比亚著名戏剧《皆大欢喜》里的罗瑟琳，明天又扮演《辛白林》里的伊摩琴……道林沦陷了，看到这样的道林，亨利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在他看来，实验是能对情欲进行科学分析的唯一方法，而道林·格雷显然是送上门来的研究对象。

〔17〕一日，亨利参加晚宴回来，看见大厅桌子上有一封道林·格雷发来的电报。电报里说，他和西比尔·文恩已经订婚。

姑娘把情窦初开的邂逅讲给了妈妈听，她家境贫寒，欠了不少钱，但现在，迷人王子来照顾她们的生活了！尽管二人已互许终身，但她甚至不知道道林·格雷的真名字。“傻丫头！”文恩太太回应道。西比尔双颊泛起了红晕，“我爱他。”她只说了这一句。弟弟则担心姐姐被骗。因为他们的母亲曾经就是一位美丽的演员，却被贵族欺骗了感情，他不希望姐姐重蹈覆辙。毕竟在这世界上，有两种想法是非常危险的：一种是认为自己对他人而言无可替代；另一种是认为他人对待自己是与众不同。

〔18〕劝说无用，詹姆斯只好恶狠狠地表示：“西比尔，你爱他爱疯了。他要是让你受了什么委屈，我就杀了他。”这吓坏了西比尔，她连连发誓：“我会永远爱他！”詹姆斯：“那么他呢？”西比尔：“也会永远爱我！”詹姆斯：“他最好如此。”

“我从莎士比亚的戏剧中找到妻子，我已将罗瑟琳搂入怀中，亲吻过朱丽叶。”道林对西比尔的爱建立在对角色的想象之上，当她落入凡尘，爱也便戛然而止了。他爱她时那样热烈：“只有没心没肺的畜生，才会对不起她。”

〔19〕见到西比尔第一眼，亨利便认为“她是他迄今见过的最可爱的姑娘之一，她羞涩、优雅、惊愕的眼神，犹如一头小鹿。迷人！真迷人！”巴兹尔·霍华德也跳起来，开始鼓掌。但除了美丽迷人，西比尔的演技却做作得让人难以忍受。

道林的脸色苍白起来，他困惑又焦急，木然地说：“非常抱歉，让你们浪费了一个晚上。”霍华德打断他：“可能是文恩小姐病了，我们改天再来吧。”道林回答：“我希望她是病了，她完全变了。昨晚她是个伟大的艺术家，今晚她只是个普通平庸的女演员。”厌恶破烂的剧场、蹩脚的演员，却忘记了西比尔跟他所鄙夷的一切，本来就是一体的。

〔20〕戏一演完，道林就冲进后台对西比尔说：“今晚的表演简直糟糕透顶，你病了吗？”姑娘却幸福地笑了：“我今晚演得糟糕，以后也不会演好了，因为我认识了你呀！认识你之前，表演是我生活中唯一的真实，我将每个角色都当成真的。而你教我知道了什么是现实，什么是真正的爱。我的爱人！迷人王子！带我走吧，我讨厌舞台，表演爱情是对爱情的亵渎啊！”

道林却喃喃低语：“但你已经扼杀了我的爱。我爱你，是因为你赋予艺术的影子以外形和内在。而你把这一切都丢了，你既浅薄又愚蠢。天啊！我竟会爱上你，真是疯了！我永远不要再见到你！”西比尔扑到道林脚下哭泣起来，像一朵被践踏过的花。道林看着她，嘴唇极其轻蔑地撇了撇。

〔21〕道林回到家，偶然间发现画像变了——表情不一样了，嘴角露出了一丝残忍，这令他吓了一大跳！确认多次后，道林发现这不是幻觉。他猛然想起了那个疯狂的愿望……愿望成真了！道林感到愧疚与悔恨，他拉过一块大屏风，挡在画像前，但依旧还是感到不寒而栗。他一遍遍重复着西比尔的名字，写信请求她的宽恕。

这时，亨利勋爵来找他，道林试图阻止他的“催眠”。他说：“我知道了什么是良知，它是我们身上最神圣的东西。我要做一个好人。一想到自己的灵魂是丑恶的，我就受不了。”

〔22〕亨利却告诉他一个坏消息：西比尔·文恩自杀了，不过没人知道她的死与道林·格雷有关。亨利劝他：“如果你真跟这个姑娘结了婚，就会陷入悲惨的境地。你会友善待她，人们总会善待自己毫不在乎的人。陈年旧事已成旧事，但女人们从不知道大幕已经落下，总幻想有下一幕。”西比尔演完了自己的最后一个角色，以死之凄美，成就爱之神圣，这难道不唯美吗？一番“催眠”过后，道林被说动了：“非常感谢你对我说的所有话。你显然是我最好的朋友，从没有人像你这样了解我。”

四

〔23〕画家霍华德得知了西比尔的死讯，怕道林自责，前来安慰。却发现道林早已哄好了自己，还极力撇清自己的关系。霍华德很诧异。道林大喊：“你根本不像一个有同情心的人，发现我已获得安慰，就勃然大怒！如果你真是来安慰我的，不如教教我如何忘掉已经发生的事儿。”

道林给霍华德讲述了一个慈善家的故事，慈善家一生中花了二十年时间试图申冤，或改变某条不公平的法律，最后大功告成，却大失所望。因为他完全无所事事了，几乎死于厌倦，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厌世者。霍华德奇怪地被感动了，他太珍爱道林了，依然相信道林本性纯良。

〔24〕霍华德邀请道林继续当他的模特，道林却后退一步，大叫道：“我没法再做你的模特了，巴兹尔。这不可能！”画家不解，提出想要看一看他之前为道林画的那幅画像，甚至想把它展出。道林却吓坏了，猛地冲到画家和屏风之间，他面色惨白地说：“你绝对不能看，我也不希望你看。”

道林问画家：“你当时拒绝把我的画像送展的理由是什么？人人都有秘密。你说出你的秘密，我就告诉你我的秘密。”画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表示拒绝。对画家来说，道林的友谊比自己的名气或声誉更珍贵。“巴兹尔，你一定得告诉我，我想我有权知道。”道林对画像会被曝光的恐惧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心，他决心要挖出巴兹尔·霍华德的秘密。

〔25〕当身陷深渊的时候，有的人不是想着怎么努力爬上去，而是对上面的人喊着：“下来吧，下来吧，跟我一样到这地狱里来吧。”画家无奈，只得掏出满腹心事，他竟向道林·格雷表白了！他担心画像被展出后，他和道林都会受到太多品评，毕竟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无法控制。但正如那句话所说：“你们对我的百般注解，并不构成万分之一的我，却是一览无遗的你们自己。”听罢霍华德表白，道林叹气道：“巴兹尔，我一定不会再做你的模特了。画像里有种要命的东西，它有自己的生命。但我会来和你一起喝茶，那也会很愉快。”

〔26〕道林用一块巨大的床罩把画像罩上，找来几位搬运工，让他们帮忙把画像搬到废弃的顶楼房间里。他打开房间的门锁，钥匙在他手里，别人都进不来。画像的脸可能会变得凶残、麻木、肮脏，但这又有什么关系？没人能看到，他自己也不会看。他青春永驻——那就够了。他不敢看画像，恰恰说明他已无法正视自己，只能自欺欺人。这时，他收到了亨利送来的一张报纸和一本书。

报纸上刊登着《女演员验尸调查结束》，显示西比尔·文恩的尸体经过验尸后，结论为意外死亡。道林皱起眉头，把报纸撕成了两半，心里有点生气。

〔27〕亨利让人送来这张报纸安的什么心？这时的道林，已经完全择干净了自己的关系，毫无羞愧之心了。他翻起亨利勋爵送来的黄皮书，没几分钟就被吸引了。这是他读过的最奇怪的书。仿佛看到世上的罪恶披着精美的外衣，伴着轻柔的笛声，从他面前演着哑剧依次走过。

这是一部没有情节、只有一个主人公的小说，是对一个巴黎青年的心理研究，是一个现代罪人的病态坦白，描写着一切你能想到的和想不到的罪恶。这本“罪恶之书”在过去极大影响了亨利，如今像传递交接棒一样传给了道林·格雷。这是亨利送给道林最大的“礼物”，让他在结束种种罪行后，总能找到“美丽”的借口与说辞。

〔28〕后来的道林·格雷，常常动不动就消失，或去某个神秘的地方，时间长得超出人们的预期。流言四起，议论纷纷，道林却不在乎。回家后，他总要偷偷溜到楼上锁着的房间，用从不离身的钥匙打开门，手拿镜子站在画像前，欣赏画像的丑陋与镜子里年轻的面容。

鲜明的对比增加了他的快感，让他越来越迷恋自己的美，对灵魂的堕落也越发感兴趣。就像饿疯了的人，喂得越多，就越饿。对生活对丑恶了解得越多，他就越想了解。但他还是怕。他不敢长时间出门，生怕画像被发现，怕别人知道他的秘密。

〔29〕一天，画家霍华德来找道林，对听到的风言风语提出疑问：“为什么你与年轻人做朋友会对他们那么致命呢？”据霍华德所说：有个在皇家卫队服役的男孩自杀了，而道林是他的知己；一位爵士声名狼藉地离开了英国，而道林曾与他形影不离；一位勋爵的独生子及其职业生涯被毁，一位贵族太太因跟道林走得近被冠上耻辱之名，一位年轻的公爵，如今已经没有任何一位绅士愿意同他扯上关系了……而这一切，都源于道林·格雷的蛊惑。过去，亨利勋爵传递给他的交接棒，如今，被他传递给了更多的年轻人。面对画家的质问，道林毫无惭愧之心，他将画家带到了房顶那个只有自己能进的房间，让画家去观赏那一幅出自他手、被他视为杰作的画像……

五

〔30〕道林后来常常想起三十八岁生日的前夜。那天晚上，十一点左右，他在亨利勋爵家吃过晚饭，往家走的时候遇见了画家霍华德。如今的道林，已经不敢面对这位过去的好友了，他装作没有看见，朝家快步走去。霍华德却追了上来：“道林！我真是运气太好了！”

霍华德表示：“道林，伦敦正流传着关于你的最可怕的谣言，我认为该和你谈谈。”道林却不想听：“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喜欢别人的丑闻，但对自己的丑闻一点也不感兴趣。”

〔31〕霍华德表示相信道林，谣言一定是假的。道林面容纯洁、明朗、天真，怎么会是谣言中的不堪之人呢？霍华德说：“有人看见你天蒙蒙亮时从那些污秽的住处里溜出来，又乔装偷偷钻进伦敦最肮脏的风月场所。我第一次听到这些传言时哈哈大笑。”道林讨厌霍华德的说教，想打发他赶紧走，霍华德却依旧苦口婆心：“我要你过一种受世人尊敬的生活，我要你名声清白，我要你摆脱那些可怕的朋友……”霍华德一再追问，道林烦了，既然你那么想看我的灵魂，好啊，我给你看。他直勾勾地盯着霍华德严厉的双眼，嘴角露出一丝轻蔑：“上楼吧，巴兹尔，你是这世上唯一有资格了解我全部的人。”

〔32〕每当他有一瞬间想到“道德”二字的时候，就会本能地把罪名加到霍华德和那幅画像上。道林一把掀开盖着画像的帘子，霍华德发出一声惊叫。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看到画布上一张可怕的脸正朝他狞笑。

画像虽和原来没太大区别，却透出一丝恐怖。头发泛着金色的光泽，却已变得稀疏；嘴唇依然性感、红润，却露出一丝残忍……霍华德举着蜡烛凑近画像，左下角正是他的签名！

道林解释道：“你还记得那一天，我许了一个愿……”

“不，这不可能。”霍华德难以置信。

道林：“这是我的灵魂之脸。……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既有天堂又有地狱，巴兹尔。”

〔33〕霍华德转过身，盯着画像喊起来：“如果这是真的，那你一定比那些指责你的人想得还要坏！”霍华德的手抖起来，蜡烛掉到了地板上，他一屁股坐在桌旁那把快散架的椅子上，把脸埋在手里。他劝道林反省、祈祷，请求上帝的宽恕。道林却吞吞吐吐地说：“太晚了。”霍华德不肯放弃：“永远都不晚，道林。我们跪下吧，不是有这样一句诗吗，‘虽然你的罪恶鲜红，但我将把它变成雪白'？”

道林·格雷瞥了一眼画像，内心突然升起一股难以控制的对霍华德的厌烦与仇恨。画布上的形象一直在提醒他这种恨。道林眼睛扫到了箱子上的一把刀，那是他前几天拿上来割绳子用的。他慢慢朝刀子移动，来到霍华德身后，一刀插进了霍华德耳后的大动脉。霍华德死了。一切快得好像一场梦。

〔34〕杀人后，道林坐下来，思考着如何脱身。霍华德要去巴黎，走之前来找过他，但没等到他便离开了。他们是在路上偶遇的，除了自己，已没人知道这场偶遇。

道林·格雷突然有了一个主意。他拉开门闩溜出家门，然后按响了门铃。五分钟后，他的贴身仆人出现在门口，给他开门。

道林：“我忘带前门钥匙了。几点啦？”

仆人：“两点十分，先生。”

道林：“今晚有客人来过吗？”

仆人：“霍华德先生来过，他在这儿待到了十一点，才离开去赶火车。”

〔35〕道林：“我很遗憾没见到他。他有没有留下口信？”

仆人：“没有，先生。他说会从巴黎给你写信。”

道林有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接下来就是处理尸体了。道林想到了朋友艾伦·坎贝尔。五年前，他们曾是密友，后来闹掰了。艾伦极其聪明，是个科学家，致力于化学研究，还有自己的实验室。道林提出请求后，艾伦当即拒绝：“谋杀！天哪！道林，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吗？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没有人犯罪不留下破绽。我不会与这件事扯上半点关系。”

〔36〕道林先是痛哭流涕地请求，见艾伦毫不松口，伸手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些什么，递给艾伦。艾伦将字条打开，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瘫倒在椅子上，被迫成了道林的帮凶。他果然是最适合的人选，仅五个小时，尸体就消失了。

道林假惺惺地感叹了一句：“可怜的巴兹尔！死得太惨了！”他已经堕落至此，完全置身事外了。他像个旁观者，站在上帝视角，发表着不痛不痒的感慨。

〔37〕画像又变了，一只手上出现了恶心的红色露滴，画布像渗出了血一般恐怖。而道林只是再次用帘子把它盖上了。一段时间后，大家讨论起霍华德失踪之事。伦敦警察说他去了巴黎，巴黎警察却说他没有来过，他的下落，除了道林·格雷，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至于帮凶艾伦，因为承受不住内心的负罪感，自杀了。他到底，是比道林更有良知的人啊。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道林扭曲的灵魂在地狱与人间来回踱步，笑得肆意，享受着鲜血的腥甜。但总有一天，他也会走向毁灭。

六

〔38〕杀了霍华德之后，道林需要排遣一下内心的情绪。他掏出一只黑漆金粉的小盒，里面是绿色的膏体，有蜡般的光泽和浓烈持久的奇香。他的脸上浮现出古怪呆板的笑容，身子忍不住哆嗦起来。午夜的钟声敲响时，道林·格雷穿着便衣，悄悄溜出了家门。

记得第一次跟亨利勋爵见面时，亨利就告诉他：“靠感官拯救灵魂，靠灵魂拯救感官。”道林找到了这个秘诀——在鸦片窝点，可以买到遗忘；在恐怖之巢，可以用新罪孽的疯狂来毁掉旧罪孽的记忆。

〔39〕离开时，门口拿钱的女人调笑道：“走了，魔鬼的交易！”道林回应道：“滚蛋，不许这么叫我。”女人打了个响指，冲着道林的背影大叫：“你喜欢人家叫你‘迷人王子'，对不对？”

说罢，旁边一个原本在打盹的水手突然跳起来冲了出去。道林被水手从背后抓住了，一只蛮横的手就已卡住他的喉咙，把他推到了墙上。“咔嚓”一声，一把锃亮的左轮手枪，直指他的脑袋。

“你毁了西比尔·文恩，她是我姐姐。她是自杀的，都是你害的！”詹姆斯·文恩得知姐姐的死讯后，一直在找道林·格雷，发誓要杀了他。他找了很多年，苦于没有线索，除了“迷人王子”这个称呼外，他一无所知。

〔40〕道林·格雷几乎吓昏，磕磕巴巴地说：“你疯了，我不认识她。”突然，他脑海里闪过一丝疯狂的希望：“住手，告诉我，你姐姐死了多久了？”詹姆斯：“十八年，你问这干什么？”道林大笑起来，声音透出一丝胜利的喜悦：“十八年！你把我弄到灯光下面，看看我的脸！”詹姆斯发现自己犯了个可怕的错误——眼前这个人葆有少年的俊美容颜和青年一尘不染的纯真，似乎二十岁刚出头，不可能是毁掉姐姐生命的人。

〔41〕“天哪！我差点把你杀了！”就这样，詹姆斯放走了道林。这时，一起追出来的女人却凑到他跟前，恶狠狠地问：“你为什么不杀了他？”詹姆斯回答：“他不是我要找的人，那人应该快四十岁了，而这个人显然比孩子没大多少。”女人苦笑一声，发誓道：“‘迷人王子'将我弄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也快十八年了吧。来这儿的人里，他最坏。他们说他把自己的灵魂卖给了魔鬼，换取漂亮的脸。”詹姆斯·文恩咒骂了一声，冲向街角，但道林·格雷早已不见了踪影。

〔42〕自从遇见詹姆斯·文恩后，道林·格雷便陷入了长久的不安。他发现詹姆斯在跟踪他，当他偶然往窗外看时，会看到对方的脸。道林开始足不出户，待在房间里，他对别人的生命漠然视之，却如此珍爱自己的性命。

一天，亨利约道林去打猎，猎手在打兔子时误杀了一位猎场的工作人员。道林很不安，觉得这是不祥之兆。得知被误杀的不是猎场工作人员，而是一位水手后，道林心底迸发出了巨大的惊喜，当即表示要去看一眼尸体。在推门进去之前，道林停了一下，他觉得这件事会把自己推到一个边缘：要么成就自己，要么毁了自己。

〔43〕道林·格雷离良心彻底丧失只隔了一道门，门这边是人间，门那边是地狱。见到尸体后，道林嘴里迸出一声喜悦的叫喊。被打死的那个男人，正是詹姆斯·文恩。道林在尸体旁站了好几分钟。策马回家的途中，他双眼满含泪水，他知道，自己安全了。他那被死亡临近而短暂萌生的道德意识，就这样，再次被打回了原形。但詹姆斯的死的确对道林产生了影响，他试图去做“好事”，同一个爱上了自己的乡下姑娘说分手，理由是不想毁掉对方。亨利打破了道林的自我感动：“你以为这位姑娘还会满足于一个与她同阶层的男人吗？我估计，将来某一天，她会嫁给一个粗鲁的车把式，或只会傻笑的农夫。她认识了你，并爱上你，这件事教她鄙视自己的丈夫，这就足以毁了她。”

〔44〕他说：“老年人的悲剧不在于人老了，而在于还想年轻。”道林想起，他常对受自己诱惑、爱上自己的姑娘说，他很穷，姑娘信了。他说自己恶贯满盈，姑娘就笑他，说恶贯满盈之徒总是很老很丑的。她笑得多开心啊！就像欢唱的画眉。道林·格雷纵使青春永驻，却像《哈姆莱特》里有句话写的那样：“就像悲伤的画像，有脸，无心。”

回家后，道林在画像上看到了伪善、狡诈之色。他愤恨地叫起来，本以为自己做了好事，画像就会变好。实际上，他所谓的做好事，不过是鳄鱼的眼泪。道林突然觉得特别没意思。

〔45〕他问自己：“为什么要做青春的奴仆呢？青春已经把他毁了。”他愤怒地摔碎了亨利送他的镜子，决定毁了画像。道林环顾四周，看到了那把刺死巴兹尔·霍华德的刀。这把刀他已经洗过很多次，一点血迹都没有了，明晃晃、亮闪闪的。它曾杀死过画家，也应毁掉画家的作品，以及它所隐含的一切。它会杀死过去，过去一旦死了，他就自由了。

道林抓起刀，刺向画像……当警察和仆人进来查看的时候，发现了那幅主人光彩夺目的画像，青春、耀眼。地板上躺着一具尸体，心脏部位插着一把刀。他形容枯槁，满脸皱纹，面目可憎。直到看了死者手上的戒指，他们才认出是谁。

七

〔46〕画像是道林的良心，而他为了容颜永驻，扔掉了自己的良心。人性经不起考验，当欲望像雪球般越滚越大，终会变成一只巨兽，反过来吞噬自身。所以到最后，道林已经可以站在旁观者的视角上去看待那些被他杀死或因他而死的人们的命运，不痛不痒地感慨一句：“哦，他们真可怜。”冷血至此。

《道林·格雷的画像》是一部令人读来欲罢不能的书。除了富有画面感的场景描写、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里面的很多言论、金句，都令人不得不叹服于王尔德的惊人才华。

〔47〕关于美貌和青春，他说：当你拥有青春的时候，就要感受它，不要虚掷你的黄金时代。

关于欲望，他说：摆脱诱惑的唯一方法就是屈服于诱惑。若抵制它，你的灵魂会渴望那些被禁止的东西，是会得病的。

关于两性关系，他说：人们总会善待自己毫不在乎的人。陈年旧事已成旧事，但女人们从不知道大幕已经落下，总幻想有下一幕。或是：女人们总是喜欢“一直”这个词，她们为了使浪漫永存而将浪漫破坏殆尽。

关于婚姻，他说：男人结婚是因为厌倦，女人结婚是因为好奇。结果双方都感到失望。

〔48〕关于标签，他说：定义一样东西，就意味着限制了它。

关于成败，他说：如果对成功一无所知，也就不知道失败的痛苦。

关于平庸，他说：平庸的人不会毁灭别人，也不会被人毁灭。

关于文明，他说：文明绝非易得。人要有文明，只有两种方法，一是受文化熏陶，二是被堕落腐化。

王尔德毒舌、思想前卫，他的很多言论，纵使经历岁月的洗礼，依然不会过时。无怪乎有人说：他该晚出生一百年的！

〔49〕《道林·格雷的画像》一书中，除了主角道林·格雷，王尔德还用细腻的笔触刻画了诸多经典的配角形象。自私狡诈的亨利勋爵，他把道林当作实验的“小白鼠”，眼看他一步步落入自己挖下的大坑却成就感满满，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正直善良的画家霍华德，除了对道林疯狂的爱让他难以启齿外，别的事丝毫无法威胁到他，他胸怀坦荡，是值得深交的知己。这两人的强烈对比，令人感慨：交友一定要擦亮眼睛。真心朋友劝你正直善良、受人尊敬；酒肉朋友却劝你纵情声色，无限享乐。

〔50〕美丽单纯的女演员西比尔·文恩有着大好的年华，却遇人不淑，她的死太令人惋惜。还记得她那番热烈的表白：“认识你之前，表演是我生活中唯一的真实。是你教我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我的爱人！迷人王子！带我走吧，我讨厌舞台，表演爱情是对爱情的亵渎啊！”只可惜，红颜枯骨，痴心错付。

同样不涉世事的乡村姑娘，有着最单纯的幸福和快乐。道林骗她说自己很穷，她信了；骗她说自己恶贯满盈，她笑了，说恶贯满盈之徒总是很老很丑的。她就像欢唱的画眉，懵懂无知，却拥有道林所失去的一切。

〔51〕擅长化学实验的天才科学家被道林威胁着处理掉了霍华德的尸体，但他终究没逃过良心的不安，自杀谢罪。这几个人，都是跟道林·格雷与亨利勋爵截然相反的人。他们或许无法青春永驻，无法飞黄腾达，但他们的灵魂是高尚的，这是道林和亨利永远也无法拥有的珍贵品质。

如果将灵魂出卖给魔鬼，可以换取青春永驻，你会不会去尝试？这诱惑实在太大，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选择。道林用他的经历为读者敲响了警钟，让人守住良心和道德底线，不要重蹈他的覆辙。道林对于容貌和青春的挣扎，映射到当今社会，也正反映了“外貌焦虑”与“年龄焦虑”两个普遍的问题。

〔52〕但比起改变容貌、故作年轻、自暴自弃，那份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魅力与吸引力，才更珍贵。正如有句话所说：外表决定了我想不想了解你的内在，内在决定了我会不会一票否决你的外表。外表或许是“敲门砖”，但绝不会是你在某个关键节点，掌控全局的那颗“螺丝钉”。毕竟所谓的“美与丑”，终究是相对的。最美的也从来不是青春、皮相，而是骨子里那份别人抢不走的优秀与善良。

 麦家陪你读书（第一辑）

《27毛姆传》 477493 / 《28李白传》699461

《29巴别塔》上·下 318125+630145

《30群山回唱》914517 / 《31你的奥尔加》775885

《32逃离》685083 / 《33指匠》288619

《34地下室手记》498067+529269

《35心是孤独的猎手》397549

《36在轮下》上·下 515445+546647

《37癌症楼》928733 / 《38斜阳》744325

《39夜晚的潜水艇》上·下 185493+216635

《40儒林外史》245843

《41寻欢作乐》上·下 541235+572437

《42过于喧嚣的孤独》351969

《43盖普眼中的世界》354773

《44道林格雷的画像》本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