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1745】
读物本·《梅酒香螺嘬嘬菜》(三)
作者:狸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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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止转载】读物本 / 现代字数: 5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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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

创作来源转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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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简介

继梁实秋、汪曾祺美食散文之后的又一最经典美食散文。本书展现了一个不一样的江南,有口舌惜繁华的秦淮桥下水,有舌尖下的西湖,有味蕾上的芜湖,有茶意的江南,有风味里的故乡。好吃,给江南古意平添了一分魅力。

更新时间

首发时间2024-06-16 10:52:23
更新时间2024-06-17 11:4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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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正文

九、地苔皮的前世今生

 

1.

地苔皮,也有一些地方喊做地踏菇或地拉子。地苔皮就是地皮菜,又名地木耳,为一种季节性的菌类和藻类的共生体,地衣的一个科目,算是植物界特殊的类型。这令人想到大地的衣服和皮肤。它的学名也取得怪怪的,叫葛仙米,占着《百家姓》上的一个姓,但和米却一点不搭界,不知其根据所从何来。

地苔皮类似于木耳,虽是单个只有指甲盖大,却长得有点夸张,呈波浪形片状,中间浅黄呈橄榄色周边深黑近墨绿色。不同的是,木耳是对称生长附根在腐木上,皮大肉厚;地苔皮无根,它是在特定的环境下才能生长出来。

 

2.

地苔皮是真正的草根菜。春末夏初,只要一场雨后,在那有点陈旧凌乱但却永远不缺少生机的堤坡草地上,就会长出一朵朵一撮撮这种黑不溜秋的东西来。而且在雨后刚放晴时才会出现,得赶紧捡,如果太阳稍微一晒,地苔皮基本就干了,卷缩成灰黑色,就没法捡了。地苔皮是雨季的匆匆过客,它们仿佛一下子从四面八方赶来,却又一下子就走完了这世上所有的路。新鲜地苔皮很软很薄,也像木耳那样富有弹性,但纤小柔嫩得多,抓手里滑腻腻的。

 

3.

地苔皮也是多钙性土壤的指示植物,同时还是一种高级有机肥。长地苔皮的地方,土壤都不会太瘦,草显得浓绿而多汁,时常能看到野小蒜和牛屎菇。地苔皮很容易让我们想起孩提时的童心与柔嫩。小时候常捡这东西,雨后,阳光穿透云层斜射下来,仍有零星的雨点飘落,戴着草帽到野地里去捡。地苔皮像是雨后的精灵,黑亮亮地散落在堤坡上的草窠里,有蚱蜢和拇指大的灰黑土蛤蟆不断地跳,大阵的八哥在雨后远远地飞来飞去。那时有人相信,打过炸雷的地苔皮不能吃,吃了会肚痛生病的。

 

4.

由于这东西是雨后湿漉漉贴在草中地上的,零散细碎,捡起来费事,上面会粘带着枯草叶、青苔、泥沙、蚯蚓粪什么的。回家后先洒点水,使它柔软膨大以免破碎,然后动细工一点点挑拣。又是用手择,又是动嘴吹,或是用手指弹。捡一筐回家虽然不易,择净洗净就更难了。不知洗过了多少遍,但地苔皮的褶褶皱皱间似乎永远也洗不净,吃时仍难免遭遇草茎细屑。

只是地苔皮烧出来后,搁点猪油,那个油润和鲜香,还有滑溜爽口……滑爽到你舌头轻易裹不住!你只要尝上一口,就抵挡不住要尝第二口,一尝再尝收不住筷。

 

5.

地苔皮清炒,将油锅烧辣,投进蒜茸、姜丝、辣椒先爆香,再刺啦一声倒入地苔皮翻炒,搁上盐,盖锅略焖片刻,出锅前撒上小葱或切碎的蒜苗提香。地苔皮下锅前要稍稍挤干水分,否则炒时渗水过多会冲淡口味。饶是如此,这东西缩头仍是大,看起来一大堆,炒出来只一小碗。但这一小碗就够你吧嗒嘴了。因地苔皮藻体富含胶质,富含氨基酸类的鲜味成分,本身就是味精,所以吃起来才清脆滑嫩,绵软香鲜,比木耳的口感好,辣呵呵的特别能下饭。地苔皮炒鸡蛋炒土豆丝,或是和韭菜一起炒,味道都不错,放入汤中更有滑而不腻的口感。

 

6.

凉拌则别有风味,有一股雨水的清新和宁静。好几年前,我在一家颇具特色的土菜馆里吃过一回地苔皮鸡汤烩豆腐。那次,我们四五个人各点了一两样自己喜欢的菜,说着闲话,听着田园小调时,菜很快便一一端了上来。看着那些熟悉的野菜,飘散着淡淡苦味,夹带着一丝丝泥土的芳香,心情不由显得格外的轻松和舒畅。那碗地苔皮鸡汤烩豆腐,真的可谓以柔烩柔,以黑间白,配上鲜红的海米,视觉上异常愉悦,吃在口中更是风味独具,很快就给我们最先干掉了。

 

7.

雨后地里刚捡回的地苔皮,若是多得一时吃不了,洗净晾干,可以长期保存。日后拿出来用清水泡一下,做一锅鲜汤,仍是一道上好的佳品。我在江苏溧阳天目湖风景区,就看到盒装的“地衣菜”同砂锅鱼头及风干鹅摆放一起,作为当地的品牌土特产出售。

每次吃地苔皮的感觉都很好,想到那片雨后的天空,想到青草泥土混合飘香的味道,心情就湿润而有所思……或许,那就是对我的消失的童年生活的一种追忆和悼念吧。

 

 

十、螺蛳嘬嘬

 

8.

“清明螺,赛老鹅”是说清明时螺蛳大补,且味美。这个时候的螺蛳刚由冬眠中醒来,少泥腥气,基本上无子,用姜丝喷酒爆炒,放少许水磨红辣椒,再撒上些葱花,那种紧结而又柔嫩的螺蛳肉,滋味实在不错。亦有以葱头椒丝爆炒,喷酒加糖,再倒上少许红酱油,后加宽汤,汤一开即出锅,这种做法比较清淡,着力突出螺蛳自身的鲜味,不仅螺蛳好吃,汤也鲜美,鲜美的汤里还含有缕缕沼泽的清凉气息。

 

9.

若是讲究的,将螺蛳连壳焖,佐以火腿丁、鲜笋条、东北茸耳、鲜辣椒丝和姜丝,让它们都淹在汤里,弄成咸鲜口味,则是仿制江浙那边餐馆里算得上是豪华之作的“上汤螺蛳”了。

事实上,螺蛳在圩乡,根本算不上是一道菜。打撒网的,拉拖网的,用耥网推虾子的,经常连泥带水将螺蛳弄上来,这里一堆,那里一堆,也没见谁来拾取。初夏天,走在乡下的水塘边,水面是随风翻卷而下覆的荷叶,还有慈菇叶,水底是隐约可见的披纷的水草,这些水草和插在水底的荷叶杆上,附着的螺蛳历历可数,有时能看清它们结成长长一串缓慢爬行,伸手即可捞上来一捧。

 

10.

倒是在我离开家乡出外工作后,吃螺蛳的机会反多了起来。除了在餐馆里点菜时来一盘,不过事先要看好:一要新鲜,二要干净,偶尔也从菜场买回现成螺肉(那是螺蛳烫过后把肉挑出来)自家烧。螺蛳炒韭菜,是最易拿出手的。三月的螺蛳对三月的新韭,犹似好心情对好天气,清新鲜美,自可想象。只是这螺肉不是那么容易洗净,里面常常夹杂着一些鳞盖片、尾肠和草屑,最好放淘米水中洗,淘米水去腥去黏,且能让螺肉变嫩。螺肉下锅爆炝,火候一定要掌握好,既要炒透入味,又不过老难嚼。

 

11.

街头常有卖五香螺蛳的。通常是推个小车,车上焐个煤炭炉子,炉子上垛只大号钢精锅,里面是热腾腾香喷喷的五香螺蛳,红尖椒和乌黑桂皮杂在其中胜过鲜艳广告。有一次,我仿其法,买来一堆青壳螺蛳自家来做。先将螺蛳放在清水里养两三天,漂几滴生菜油让螺蛳吐脏。待灰色棉絮状的秽物吐尽,淘净外壳再用老虎钳子一个个剪去螺尾,放油锅喷酒爆炒,加入姜、蒜头、盐、糖、红椒、五香和少量水,五六分钟后起锅撒上葱花就上桌了。其诀窍,务要使汤少,成黏稠状,螺蛳才入味。

 

12.

螺蛳最好吸着吃,这样螺蛳壳里的螺肉和汁同时吸进嘴里,味道特别丰满滋润。拿牙签挑虽然方便,口味却差多了。螺蛳要剪去后壳,两头通风才能吸得动。吸螺蛳和嗑瓜子一样,是个技术活,吸时用力不可猛,猛吸就把螺蛳屁股里的屎肠子也吸进嘴里了,要吸得恰到好处,让螺蛳头进嘴,牙尖轻轻把后半截截住,舌尖裹住一吮,整个螺肉便裹挟着鲜美的汤汁轻轻滑出。若是吮不动时,可用筷子头将螺肉往里抵一抵,抵松动了,再一吮就出来了。

 

13.

有人一双筷子将一盘螺蛳吃得烟消云散,清清爽爽,手根本不需碰螺蛳。也常有人戏谑说吃螺蛳像接吻,吃螺蛳多的人,接吻的功夫一定不会差。更有邪乎的,据说吃“上汤螺蛳”的高人,如果他要嘬口用力一吐,螺蛳壳能噗地钉入门板上,简直如同武侠小说中杀人于无形的独门暗器!尤佩服浙人吮吸螺蛳的本事和吮吸钞票的本事一样了得,但不知他们是否还记得自己乡土岁月时的民谚:“毛豆剥剥,螺蛳嘬嘬……”他们彼时的人生惬意,不过也就如此吧。

 

14.

在街头,那些嘴馋的吊带衫女孩,常常买它一块钱两块钱的,拿个塑料袋或硬饭盒子一装,卖螺蛳的人再送上几根牙签,然后不甚文雅又不顾环境卫生地边走边吃。自然,也有三两个衣衫上品相的女孩子,先寻到湖边一处长椅相向对坐下来,铺一方餐巾纸收拢螺蛳壳,跷着染有蔻丹的兰花指,边挑边吃,巧笑倩兮,路人为之侧目,尤觉花草生情。

夏夜,于习习凉风中选一大排档,炒上一盘螺蛳一盘龙虾,要上三几瓶冰镇啤酒,再打手机叫来一友,对坐着便能将不尽的话题聊到深夜,不失为一祛暑快事。

 

15.

但有时不幸会遭遇一颗晦气的“炸弹”,正说着或听着时,这里用力一吮吸,“呵……”喉咙眼里如同给捣了一拳,“呸!呸!”真正是臭到肚肠根里去了。于是赶紧用杯子里剩余的啤酒漱口,高声叫来老板,老板一个劲地打烟赔笑脸,连说再免费送上两瓶冰啤。摇一摇头,想想算了,人一生不就这样嘛,顺也好背也好,总少不了有几桩霉事糗事搅搅局的……于是就结账,就挥别朋友趿拉着拖鞋踉跄走人。

 

 

十一、遮眼大法的“水菜”

 

16.

就像你不看原文,怎么也想不到周作人文章的标题《水里的东西》说的就是水鬼,我们这里所谓的“水菜”,外地人想痛了脑子,恐怕都想不出究竟是什么菜。

其实水菜便是河蚌肉。你觉得怪异吧,为何有此称呼?如果凡是水里出产的都能叫水菜,那为何又只有河蚌独享此称呼?大概是河蚌这东西剖开后,淋淋漓漓露出仿佛动物内脏那般滑腻腻、水歪歪的一团,看着让人不舒服,干脆就来个遮眼法吧。

 

17.

不过,说归说,这水菜如果烧法得味,倒也不失为一道极有特色的菜肴。水菜的吃法以煲汤居多。冬日,菜市上有现成的干品,买回来后,先剪开硬肉,用温水反复浸泡,直至漂尽污物。然后放入切块的咸鸭或是咸腊肉,一同炖,炖到水菜几近酥烂,再投放几块笋片起鲜,最后撒上些葱花、胡椒粉,热气腾腾地端上桌,香味飘入鼻孔,诱人食欲大开!

 

18.

如果要是吃新鲜的水菜,和螺蛳一样,最好在清明前,此时水中的蚂蟥还未生出来,河蚌没有蚂蟥来叮,最干净,且肉质清纯肥厚。卖蚌人用一把镰刀剖开蚌壳,将裙边一样的鳃肠收拾干净,这样你就省事多了。回到家用清水洗净,切成长条,硬肉边儿不容易烂,得用刀背将边上的硬肉捶扁。热油爆炒后入砂锅,再投以姜丝、黄酒,然后放入豆腐,大火烧上热气,再改用小火焖,直焖到豆腐起孔。这个时候的河蚌豆腐汤,纯白色,和鲜奶无异。水菜属大腥之味,姜一定要放足,至汤味微辣,方才浓酽鲜美。

 

19.

水菜、火腿、香菇烧青菜,算得上是一种不错的美食。选那种不大不小的青菜,开水烫过,从菜头十字形划开,备用。以火腿肉片与水菜同煲,至烂,沥去多余汤汁再略勾上点芡;青菜码盘,以水菜、火腿、香菇做浇头,深入浅出,相得益彰,不光河蚌好吃,青菜也异常鲜美可口。若是把青菜换成用开水焯过的豆腐丁,做法大致相同。纯白的豆腐丁,褐色的蚌肉块,还有鲜红的火腿片,再撒上碧青的芫荽末或是葱花,目睽之下,岂能不大快朵颐!

 

20.

性凉之物多能消肿利尿,乡谚“清明喝碗水菜汤,不生痱子不长疮”,是有一定道理的。江南有的是小桥流水,有湖有河有淖,凡为水泽皆生蚌。哪一处水塘快要干涸了,清澈见底的水下弯弯绕绕地爬出一圈套一圈的泥槽,那是河蚌在寻找逃生的线路。通常情况下的河蚌,也就是手掌大小,外壳红亮清爽的是年轻蚌,肉肯定好吃一些。小时见过最大的河蚌,个头骇人,足有洗脸盆大,浑身长满深黑的苔藓和一圈一圈密密的纹,这种河蚌江湖走老了,肯定肉硬似铁吃不动。

 

21.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在下放的生产队一户人家的稻仓上方,见过一扇形似澡盆那般巨型蚌壳——当时就想,不知那扇壳中可曾走出过烧饭做菜的美丽河蚌精?

汪曾祺在他的那篇《受戒》中,曾策动过一个很有地方色彩的用词“歪荸荠”。其实我们孩童时就常在沟塘河汊里扎猛子“歪河蚌”,只是我们家乡话将河蚌发音成“河刮子”,“歪河蚌”也就成了“歪河刮子”。夏天我们在水里闹腾够了,便比赛踩河蚌——稍稍在水底烂泥里用脚一歪一扫,嗯,一个圆溜溜的疙瘩,脚趾头勾一勾,屁股一撅扎入水底,用手一抠就出来了。

 

22.

有时摸上来的竟是一只老鳖,则会引来一片欢叫。也有的孩子专门在身后拖了一个澡盆,“歪”到“河刮子”手一扬丢入盆中,要不了一时三刻就是满满一盆。不过,这些河蚌弄回家全都是做了喂鸭子的饲料。我们那块圩里到处是丰盈的水面,正经的鱼虾多得都吃不过来,螺蛳河蚌只在清明前后那几天才上上饭桌。

 

 

十二、我自识得菜花蚬

 

23.

我们喊的蚬子,不是长在近海浅水滩上的,而是江南所特有的河蚬。早先,河蚬大量生长在南方的湖泊池塘和沟渠内,不少地方把河蚬喊做“各子”,其实,“各”是福州话音,福州人念蛤(读音隔)为“各”,但蛤是蛤,蚬是蚬,蛤比蚬大,蛤的外壳上有花纹,又称为花蛤,过去装蛤蜊油的盒子就是蛤的壳。蛤生长在海边,蚬子海水里有,淡水里也有。“打赤膊吃蛤,穿棉袄吃蚬子”。这是一句福州民谚,意思为炎炎夏日是吃蛤的季节,天寒地冻是吃蚬子的季节,因为只有这时候它们才肉质饱满,味道鲜美。其实我们这里水乡也有民谚,叫“菜花蚬子清明螺”,蚬子和螺蛳一样,都是到了油菜开花时近清明天气,味道才好。

 

24.

我的朋友黑白,在自己那本书《文人的美食》中专门讲到蚬子,他说:“……蚬子一般长在荷叶的反面或河蚌壳上,是寄生的贝类……池塘边多的是,用手在荷叶上捋一下,便是满满一把蚬子。”这倒有点把我给弄糊涂了,在我的印象里,只在有泥沙的水域才长蚬子,蚬子通常都是把自己埋在沙中,所以蚬子又被喊做“沙蚬”,也有地方喊“沙河蚌”,江河沙滩上常能看到许多被水浪冲洗得发白的蚬壳。沙蚬怎么会一起结伙跑到“荷叶的反面”去了呢?或许那是另有的一种蚬子。看过汪曾祺的《故乡的食物》,原来通晓好多世情的汪老先生也是这样写的,他甚至说蚬子“只有一粒瓜子大”。

 

25.

蚬子到底有多大,我想我是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出差错的。蚬子像蚕豆那般大小,壳顶鼓胀突出,或略呈三角形,玲珑又丰满。蚬子属淡水双壳贝类,壳面有光泽,呈黄褐色或黑色,以黄色者为佳,肉最鲜嫩。蚬子确实喜欢结伙群聚,要是运气好,碰到蚬子窝,那是最令人开心的事,一下子可以扒出大半筐蚬子。

我们在酒店食府常会吃到一道菜蒸鸡蛋,鲜美的蛋羹中夹有许多带圆壳的小蚌,若是蚌壳小到只有纽扣大,那就有可能是蚬蒸蛋了。沉没在蛋羹里的蚬子,壳都已大开,有仰着的,有反扣着的。有时候,你伸出汤匙舀来却是几个空壳,你便有点悻悻然。

 

26.

但是你心里清楚,这些壳里一定都是有肉的,只是在沉入蛋羹里的那么多蚬肉中,你已找不出哪个是它们曾经的原配了……好在蛋羹因为有了蚬的加盟,滋味便深长了许多。

蚬子确实是一道水乡美食,剥了壳的蚬子肉炒韭菜,算得上是过去清苦人家的一大美味。捞回来的蚬子放在水盆里,让它们悄悄地张开嘴,一夜吐尽泥沙,再放锅里用沸水一“哈”,一个个小扇子似的壳全都张开来,用手轻轻一抹,蚬肉就下来了。蚬肉除了炒韭菜外,烧豆腐,炒鸡蛋,炒蒜苗,炒青菜头,都是有着说不出的妙味。

 

27.

要是将蚬子连壳洗净煮沸,煮到一只只都张开了嘴,露出雪白腴嫩的蚬肉,加上姜、葱、盐、味精以及酱油、糖、黄酒、麻油一拌,嘬一个放嘴里轻轻一吸,肉就鲜鲜地落舌头上了。这煮蚬子讲究火候,煮嫩了,蚬子门户紧闭,吃起来不爽,蛮咬硬啃地弄开,里面半生不熟,鲜味明显没提上来。要是煮过了头,蚬壳大开,鲜味全都溶到水里去了。只有煮到蚬壳刚开一条细缝,作料渗得进,鲜味跑不出,蚬肉色泽晶莹,口感一流,才是恰到好处。

 

28.

那年油菜花金黄时,我在吴江吃过一回蚬子,是产自元荡里的所谓黄蚬,像烧高汤螺蛳那样烹饪出来,鲜、嫩、香、辣,风味绝佳。就是将蚬子配以红尖椒、姜、蒜、豆豉、盐、糖等作料,猛火翻炒到蚬口张开,再喷上料酒,搁点猪油,入一勺高汤后勾稍许芡,香鲜袭人,味道浓郁。黄蚬很容易熟,受热过度肉质就会缩小变老,所以一定要大火快炒。有人说蚬子最好的吃法是蒸着吃,原汁原味,保留了蚬的浓鲜。只是蚬子入锅前一定要提前洗净从水里捞出,沥干水,要不然,入锅后会渗出来很多水,那就很难有浓郁的味道了。蚬子是腥物,清蒸少了醋辣压不住阵脚,故姜葱要舍得放足,加上一些陈皮丝,起锅时橘香四溢。

 

29.

蚬子煮汤也很棒。以丝瓜、冬瓜什么的配上蚬子,煮成乳白的一盆汤,微腥里透着甜丝丝的鲜香,一气能喝下大半盆。一盆蚬子汤喝完了,桌上留下了一大堆的蚬子壳。想到此前伸筷子在汤里捞蚬壳,捞上来有的附了肉,有的却空空如也……就如同我们做着每一件事情时的那份结果之于希望,你不知道哪些会怎样,哪些又会怎样,但却不会放下筷子。犹似行走在这人世间,无论事业还是情感,在打捞时,都有着一份长与短、执与弃之间的坦然拿捏。

 

30.

在我早年的乡村岁月里,最惯常的吃法,就是蚬子肉炒咸菜。饱吸了咸气的蚬肉,个个缩得紧紧的,比黄豆米还小,却又如同胶饴一样软中透着一股绵长的咬头。那时的蚬子,和螺蛳一样命贱,都是根本不值钱的东西,有时白送人家都不要,河里太多了嘛。春天到了,通着长江的小河里会进来许多捞蚬子的小船。船尾都拖着一张钢丝焊制的勺形蚬网,在有沙的河段里慢慢贴着河底往前抄行,隔一段,起一下网。有时船会在某一处河湾泊下,下来几个穿着那个年代笨重防水衣的人,端个铁畚箕样的物件,像淘金沙那样一畚箕一畚箕地淘着河蚬。

 

31.

他们忽而弯腰,忽而挺身,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辛苦劳作,一兜兜的蚬子倒入船舱,再装进半人高的竹篓中。当地人都认为这些下江佬是为了得到蚬壳运回去做纽扣,没有谁相信这么多的蚬子肉会卖得出去。哪里不长蚬,为了吃点蚬肉,至于如此一番折腾吗?

眼下的长江边,河蚬几乎绝迹,沙滩上,再也看不到那一个个白生生的纽扣般大的蚬壳了,十来岁的孩子已不知蚬为何物。要吃河蚬,只有往太湖边去……我们真的早已喝干了自己的那碗蚬子汤吗?又至油菜黄到天边的时节,想来,真有隔世之感。


(未完待续)

文章转载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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