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部 信仰时代
第七章 唐代的信仰旅行和异域想象
文学中的舶来信仰
1.
玄奘取经对现代的最大影响,既不是他取来的经文,也不是他勘察的地理,而是一部新奇的小说《西游记》。事实上,玄奘翻译的经文过于咬文嚼字,并不符合中国人的胃口,他使用了大量的音译词,并且认为很多佛教概念不应意译,因此译文显得晦涩难懂。也许佛教学术精英们会欢迎他的做法,但接受者中占多数的还是普罗大众,于是玄奘的辛勤劳动反而被束之高阁,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2.
他的《大唐西域记》也是异常详细,但在此书完成十几年后,中亚部分的内容就由于阿拉伯人的进攻、地理信息的改变而过时,印度部分又过于琐碎,加之没有同期佐证的材料,书中大量的地名都还没有找到现在对应的位置。人们真正感兴趣的反而是他的传奇经历本身,但又觉得还不够传奇,于是发挥了足够的想象力加以二次创作,《西游记》就这样诞生了。在小说中,玄奘化身唐三藏,他有三个徒弟和一匹马,伴随他一起到西天取经。小说是明朝吴承恩创作的,但事实上,它的源流却要早得多。
3.
在《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西游记》的雏形就已经大体具备了。同时,我们也可以从这本小册子中看到学术佛教和大众佛教之间的区别。学术佛教总是研究更加思辨性的世界本源问题,而大众佛教却只是接受一些观念,诸如转世轮回、诸色神佛等。在《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最引人注意的是其中也有一个类似于孙悟空的角色——花果山猴行者。在印度神话《罗摩衍那》中,有一位神通广大的神猴哈奴曼,曾经帮助过印度教大神罗摩找回他的妻子。学术界普遍认为神猴哈奴曼很有可能是《西游记》中孙悟空的原型,因此,猴行者这个角色也很有可能是受哈奴曼的影响而出现的。
4.
在小册子的一开始,三藏法师带了五个徒弟前往西天取经,他出场不久,猴行者就也出现了。不过小册子中的他不是猴子形象,而是一个白衣秀才。猴行者主动来投奔三藏法师,他对法师的前生今世了如指掌,表示法师已经连续两世前往印度取经,但都因为缘分不够而在途中遇难,现在是第三世了。此外,跟随法师取经的并没有猪八戒和沙和尚,而是另外五个徒弟。他们必须经过36个国家,可以看作汉代以来所谓“西域三十六国”说法的延续,虽然唐代西域国家早已不是36个,但这个数字却深入人心。
5.
猴行者是个年轻人,却表示已经“九度见黄河清”,为了让法师相信,他带着法师去了北方毗沙门大梵天王的斋宴上,作为凡人的法师还在宴会上给各路尊者讲了一次《法华经》。大梵天王送给他三件宝贝:隐形帽、金环锡杖、钵(bō)盂(yú),还承诺,如法师路上有难,只要指着天宫方向大叫“天王”,就可以获得救助。大梵天王本来是印度教的三大主神之一,但是唐朝的佛教徒却把他无缝对接到了佛教信仰之中,即便到了今天,梵天王在很多地方也作为一个佛教的神而存在。
6.
回到地上之后,他们经过没有人却很恐怖的香山寺,又过了蛇子国,以及处处是狮子和麒麟的狮子林,然后到了处处是古树怪石的树人国。在树人国,法师请一个徒弟去买菜,很久没回,原来这个徒弟已经被一个会法术的人变成了驴,猴行者找到他们,将这个人的儿媳妇变成了一株草,这才逼迫着那人将徒弟变回人形。之后经过的地方叫火类坳,这一情节的设置可能来自新疆的一种特殊地质现象——地火。新疆许多地方由于地下煤层自燃,形成了数十年不绝的地火。